羅南家的暖氣安裝工程已進行有幾天了。
某一天早上,開工后第一次露面的西蒙先生突然到訪羅南家,并興奮的通知他們——今天要舉行一場盛大的‘開工儀式’。
“但已經開工很久了啊,現在辦‘開工儀式’?”羅南不理解的問西蒙。
11月只是風大了些,溫度并沒有很低。
但西蒙的打扮像是準備去北極一樣——厚厚的毛線帽和羽絨服全部套到身上,讓他看起來像是個80歲的老爺爺。
這讓羅南好奇到了最冷的1、2月份他要穿什么呢?
后來羅南想起來了。
西蒙1、2月份不出門。
年初羅南都要凍死了,這位老先生都不肯離開他溫暖的家,讓羅南忍到三月份再聊暖氣的事。
西蒙用濃重的普羅旺斯方言說:
“之前只是做準備,從今天開始才是正式的安裝,在普羅旺斯必須要進行‘開工儀式’,這是規矩!”
“入鄉隨俗,那就辦吧。”馮珍不停用眼睛指西蒙,似乎是在提醒羅南——不要和一個畏懼寒冷的老人起爭端。
羅南心想,那是你沒見過他在他妻子沒有調的手風琴表演下翩翩起舞的樣子.這老頭身體比你可硬朗多了。
突然,羅南想到什么心中一緊:
“‘開工儀式’里有什么?”
上帝,你不會是要把你妻子請來吧?
她最近又學什么樂器了嗎?
半個小時后。
羅南寧愿西蒙把他妻子請來表演一段。
至少那是優雅和他能看懂的。
‘開工儀式’的舉辦地是羅南家門前空地上的一個油漬斑斑的工作臺。
工作臺上供暖系統所需的零件堆積如山,包括但不限于一盒盒黃銅接頭和活塞、焊槍、鋼鋸、鉆頭和一罐罐羅南不知道是什么的黑色粘液。
分會場在工作臺旁邊的地上,這里擺放著一組組暖氣片、水箱燃料桶、大鍋爐和火爐等。
西蒙一邊像演講一樣介紹那些躺在地上或工作臺上的零件名稱和用途,一邊不忘嘖嘖稱奇的評價:
“看看這質量,簡直太棒了!”
馮珍第一次和西蒙打交道,客氣的問:
“您把這些東西全部放到一起是想說什么嗎?”
西蒙像男高音歌唱家一樣中氣十足的說:
“這些是這次施工的所有零件,在下個月底之前,它們將全部組裝到你的家里,屆時你們的家會像春天一樣溫暖。”
激情澎湃的演講換來的只有巴黎三口人冰冷的:
“然后呢?”
西蒙被巴黎一家人的反應氣到了,他小跳了一下:
“總之!‘開工儀式’后我們要進入真正的安裝階段!”
羅南無語到極致的轉頭就走:
“我去采松露了。”
這小老頭故弄玄虛個什么鬼啊?!
雖然暖氣安裝進行有一陣子了。
但羅南總是會忘記家里在施工,除了墻上多了一些孔洞,地上偶爾會出現一些工程土外,生活沒有受到多大的影響。
不過他平靜的生活在‘開工儀式’后徹底消失不見。
今天采完松露回家,一推開門他就看到一地的零件,銅管、灰塵、瓦礫和扭曲變形的斷管殘線.像是變形金剛在這里戰斗過一樣慘烈。
不過施工嘛.亂一點很正常,羅南裝修了這么多次也習慣了。
他打開衛生間,想要洗一個舒服的熱水澡,之后去找佐伊,可關上門一扭頭居然看到了個手持焊槍的大漢,兩個人都嚇著了,同時大喊一聲。
墻上的孔洞里馬上出現一只布滿血絲的眼睛,不停左右亂轉。
羅南嚇得推門而出,又迎面撞上了裝活塞的工人。
那人看了看衛生間,又看了看羅南,用尖銳的公鴨嗓笑著問他們兩個大男人關門在廁所里干什么。
羅南來到臥室,躺在床上平復心情。
萬圣節那天都沒這么恐怖過!
躺了一小會,他用手撐床打算去其他的衛生間洗澡,但手掌卻處出來鉆心的疼痛,一看上面破了兩個小血洞。
撩開被子,里面居然藏了二三十個大小不一的螺絲釘,大部分都是頭朝上的。
羅南推開門咆哮:
“小黑,馬賽!是誰往我被子里藏的東西?!”
事業事業不順心,現在家里都待不下了!
整個十一月真的太倒霉了!!
如果必須給到普羅旺斯后的每個月份打分。
羅南一定會給11月打0分。
這個月對他來說太艱難了。
在之前的10個月,羅南看到的未來全部是五顏六色、充滿希望的,但一整個11月羅南看到的未來全部是昏暗的。
雖然還沒到月底,但已經能預見到這個月餐廳的營業額,和10月比是腰斬過后再腰斬而且看不到任何人流量復蘇的跡象。
市面上松露的價格又進行了一次調整,每公斤又便宜了20塊錢,由于羅南合作的都是朋友,或者朋友的朋友,大家沒跟羅南計較這點小錢。
但如果松露的價格一降再降,他們肯定要和羅南重新談收購價格了。
細想下來,羅南在11月最大的感觸是——一定要敬畏自然。
這個月所有的壞消息都是由天氣引發的。
多雨的年份、持續不斷的西北風.
這是生活在巴黎永遠都無法明白的東西,要親身體會一次才能知道這其中的苦楚和心酸。
11月下旬,羅南像每一個普羅旺斯本地人一樣,清醒過來的第一件事就是祈禱今天是個好天氣。
只有好天氣,居住在普羅旺斯這片土地上的人才能賺到錢。
羅南的心理承受能力已經算是好的了,大不了用賣松露的錢養餐廳唄,肯定餓不死。
但把全部精力撲到餐廳上的羅天海馮珍心情越來越糟,各種負面情緒幾乎將他們填滿。
羅南每天都要安慰父母無數次——‘否極泰來’。
大自然不會一直給我們好的禮物,也不會一直給我們壞的禮物,一切都會過去的。
羅天海和馮珍在羅南的安慰下等啊等啊等,一直等到了11月的最后一周。
否極泰來的轉折點終于到來了。
那是一個周一的清晨。
馮珍像往常一樣包裹的嚴嚴實實的去拿郵差特雷西送來的天氣預報和《普羅旺斯日報》。
通常情況下,馮珍會迫不及待的看天氣,而羅天海會在同時拿起《普羅旺斯日報》觀看。
不過這一次,被天氣預報捉弄太多次的馮珍率先打開了報紙。
幾乎是打開的瞬間,她便驚呼出口,把兩只熟睡中的狗都叫醒了。
“縱火犯抓到了!!”
羅南幾乎是從二樓上飛下來的,羅天海也把廚房里的火全部關了,沖向站在門口看報紙的馮珍。
《普羅旺斯日報》在頭版頭條刊登出了警方的通報。
原來那名心理扭曲的縱火犯在過去的一段時間里又放了兩場火,不過由于普羅旺斯林業局和消防隊提高了防范等級,在火勢沒有擴散之前就被撲滅了。
警方在這兩次行動中逐漸鎖定了犯罪嫌疑人的目標。
上周六,那人在烏爾村附近的森林放火時被逮了個正著。
報紙上還貼上了給這名縱火犯戴上手銬的照片,他看起來可能只有維埃里那么大。
馮珍連早飯都顧不上吃,就要去餐廳開門:
“縱火犯抓到了,人流量可能會恢復一些,我去做準備。”
影響餐廳客流量的因素有兩個,一個是糟糕的天氣,另一個是這位隨時都有可能給普羅旺斯點上一把火的縱火犯。
現在解決了一個,客人應該會稍微多一些了吧?
羅天海的心也飛去了餐廳,他囑咐羅南:
“昨天備的菜不夠多,如果客人多了恐怕不夠用,我去盤一盤給供應商下訂單,我和你媽媽去餐廳吃早飯,你自己在家里吃吧。”
終于看到了轉機,羅南也開心的不得了,讓他們放心的去吧。
但剛出了家門的馮珍再次大聲尖叫了起來。
羅南趕緊跑出去問:
“怎么了?”
馮珍張開雙臂,手掌向前,一邊轉圈一邊驚恐的喊:
“風!風停了是不是??”
“天氣預報怎么說?”羅南問母親。
風有可能只是停了這么一小會,但之后幾天的情況呢?
“哎呀,還沒來及看呢!”馮珍跑回家里,打開‘卡朋克氣象站’印刷的私人天氣預報,叫得更大聲了,“未來一周都沒有風了!都沒有了!!”
她用力抱住羅南:
“否極泰來,否極泰來了!”
盧爾馬蘭的報紙訂閱率不超過60。
但今天,全部盧爾馬的居民都知道了報紙刊登的內容,也同樣發現了困擾了他們將近一整個月的西北風終于停下了。
天氣不好的時候,普羅旺斯人茶不思飯不想。
但天氣晴朗之后,這些憋壞了的人全部走出家門,去擁抱闊別了許久的好天氣。
他們選擇去的地方也很統一——城堡和教堂早就看膩了,去新修建的商業街上看看吧。
但商業街就那么長,幾分鐘就逛完了。
博物館沒開、石器不想買、藝術品不懂那就去羅南的餐廳喝兩杯或者吃頓飯?
幸虧羅天海和馮珍提前來做了準備。
否則都應付不下突然涌入的這么多村民。
今天出來喝酒吃飯的本村村民多到連關閉了許久的室外區域都重新打開了。
沒有風,白天最高氣溫在16、17度的樣子,曬著太陽看看呂貝隆山谷非常舒服。
餐廳里的客人多了,后廚也熱鬧了起來。
卡福訂的那150個花環不到一周就做完了,員工們都閑好幾天了。
聽到熟悉的切菜聲、炒菜聲和服務員的問單聲,羅天海從來沒有那么心安過。
“普羅旺斯是不是旺羅南這小子?真的被他說中.否極泰來了。”羅天海終于可以笑出來了,同時顛勺的力氣更足了。
羅南一直擔心餐廳的情況。
今天采完松露直接去了餐廳。
看到一屋子的客人,他的心終于放下來了.果然好天氣才能賺到錢!
他小聲問母親:
“今天賣的怎么樣?”
馮珍扒在羅南的耳邊說:
“今天來的全是本村村民,這幫人都被憋瘋了!到現在賣了1萬1,估計到打烊能有一萬三四。”
羅南興奮的拍了一下桌子。
純本村村民來就能賣1萬多嗎?
如果他們能保持住這個趨勢就好了。
但盧爾馬蘭的居民沒有這個經濟條件啊.
前一陣子生意不好,羅南都沒有心情喝酒。
農夫們知道餐廳的經營情況不好,羅南沒心情,也沒怎么叫他。
但今天餐廳再次人滿為患,他們可不會放過羅南了。
“快點喝啊,你都歇多久了?”特奧大聲嚷嚷。
法比安拿起粉紅酒,作勢要給羅南倒滿:
“你再不喝可要罰酒了!”
羅南知道這些農夫在故意灌他,才不會乖乖聽話。
他擋著自己的酒杯問:
“我都喝了快一瓶了,你們才喝兩杯,我可以喝啊沒問題,但你們陪我一起。”
特奧壞笑著說:
“你今天賺錢了,應該多喝,等哪天我們賺錢了,我們也多喝啊。”
法比安努力搶羅南的酒杯:
“沒錯,就是這個道理,你看收獲的那幾天,我們喝了多少?每天從早喝到晚,但今天是你賺錢了!”
突然,伊莎貝爾領了一個穿著工作服的人過來找羅南。
羅南一看,這人是他家按暖氣的工人,緊張的問:
“怎么了?”
那人有些不情不愿的說:
“剛剛來了個人去你家找你,我說你不在家,讓他明天再來,那個養的對我披頭蓋臉就是一頓罵,老子剛想回罵回去,他拿出來個工作證懟我臉上又是一頓罵,你從哪兒認識的那個混蛋?”
羅南腦袋里蹦出布魯諾罵人的樣子,笑著問:
“他說什么了?”
那工人用力砸了一下桌子:
“那人讓你現在回去見他。”
特奧也拍了一下桌子,問羅南:
“這人誰啊?不會自己過來?有病是不是?”
羅南馬上站起來,就要準備離開。
法比安攔在羅南身前,氣勢洶洶的說:
“別慣著他,這里是盧爾馬蘭,我看誰有本事讓你過去找他!”
羅南笑著給農夫們解釋:
“那人是國家森林局的官員。”
“啊???”農夫們把一肚子的臟話全部咽了下去。
羅南伸出食指把每一個農夫都點了一遍:
“你們幾個準備好酒,等我回來全部給我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