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南把兩只雉雞送到后廚,又拿了兩瓶餐廳里最好的葡萄酒,之后坐到盧卡斯對面:
“我剛給你家打完電話,想把你喊來,沒想到你先來了。”
盧卡斯看向羅南:
“找我有事?”
羅南主動給盧卡斯倒酒,帶著歉意說:
“聽說你去我葡萄園干了一下午活,我也得感謝你啊,這事怪我一直拖到今天。”
盧卡斯無所謂的揮了下手:
“小事,賺錢要緊,要我說你周五周六也不該去擺攤了,或者去一天,年輕多賺點錢最重要。”
全盧爾馬蘭人都知道羅南的‘工作時間安排’。
周五周六上午他分別去盧爾馬蘭和梅納村集市擺攤,下午在餐廳里幫忙,其余日子想要找他得天黑之后了。
所以盧卡斯特意在周五的中午來找羅南。
羅南給自己倒了半杯粉紅酒,喝了一口道:
“現在擺攤不是為了賺錢,是為了給餐廳宣傳和引流,第一年開,需要費心的地方還是挺多的,至少在今年旅行季到來之前不能掉以輕心。”
盧卡斯十分操心的說:
“今年的松露好挖,估計明年也差不多是這個情況,還是得多放點精力在松露上。”
盧卡斯同樣是一位經驗豐富的松露獵人,自然也發現了由于去年是個多雨的年份,松露產量在未來兩年都將增長的情況。
羅南抬頭看過去:
“你今年的收獲也不錯?”
羅南最近幾次見盧卡斯,發現他的狀態好了許多,沒有去年春天和夏天時的那種焦慮感了,再結合他剛剛的話和語氣,想來肯定是最近的經濟情況得到了緩解。
盧卡斯喝了一口酒,小幅度點了下頭:
“雖然松露價格低了,但瑪格麗特今年的表現很棒,總體比去年好。”
羅南發自內心的替盧卡斯開心:
“那就好。”
盧卡斯用老大哥的語氣對羅南說:
“我知道你要忙的事情多,但周圍那么多兄弟,該用就用,有什么事讓特奧去給你辦,正好鍛煉鍛煉他。”
羅南笑著搖頭:
“特奧已經被你鍛煉的很好了,不用再鍛煉了。”
特奧常年幫盧卡斯四處辦事,是農夫里‘見識’最多最廣的那個,無論是待人接物還是周到程度都挑不出毛病唯一的缺點就是懶,但最近也改了不少。
盧卡斯輕輕搖頭:
“特奧的性子太急,還容易沖動,他只對安娜有耐心,得多磨磨他,要不然有他吃虧的時候。”
羅南把兩只胳膊放到桌子上:
“平時多說說他就好了,特奧一定會聽你的話改改性子,他非常尊敬你。”
盧卡斯哈哈大笑:
“那是尊敬嗎?那是害怕,我經常罵他。”
羅南正色道:
“絕不只是怕,他可能是不好意思和你講。”
私下里,特奧時常會把盧卡斯掛在嘴邊。
說盧卡斯買了什么,又去了哪里,給了他什么,說過什么話語氣里全部是掩飾不住的自豪。
羅南能感受的出來,特奧很自豪有盧卡斯這樣一個優秀的哥哥。
盧卡斯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了,看向后廚的位置:
“菜還不上嗎?沒有菜咱倆今天怎么好好喝?”
這一頓飯吃得很開心。
盧卡斯的心態改變了許多,羅南也不是初來普羅旺斯的那個窮小子,兩個人聊的有來有回,不僅分享了一些不算是秘密的采松露心得,還約著未來找個時間一起去打一次獵。
盧卡斯說,他不敢保證自己的打獵水平和挖松露一樣強,但每次出去都能帶回來不少東西。
羅南終于在普羅旺斯找到一個靠譜的獵人了!
“這可是你答應我的,必須帶我去體驗一次打獵的真正魅力。”羅南興奮的說。
盧卡斯爽朗的大笑起來:
“你想去了隨時找我。”
“太棒了!”羅南興奮的拍了一下手。
盧卡斯是農夫們的‘老大哥’,羅南是農夫們的‘精神領袖’,這兩個家伙湊到一起喝了整整一個下午酒都沒有人敢過去打擾。
指不定他們聊的是每個月幾十萬法郎的大‘生意’呢,那不是普通人該聽的!
農夫們只敢遠遠的看著,小聲的議論。
“羅南和盧卡斯走的這么近了?我記得以前他們沒什么交集。”有剛進門的農夫好奇的打量過去。
“你懂個屁,這叫強強聯合!”特奧大聲嚷嚷,“他們是盧爾馬蘭最強的兩個男人!”
那個農夫笑著問特奧:
“你不過去嗎?他們那桌的酒看著不一般吶,你過去替我們嘗嘗?”
特奧回頭看了一眼,發出一聲冷哼:
“我什么酒沒喝過?盧卡斯家好酒多了去了,去去去,別打擾我喝酒。”
有人好奇的問:
“特奧,我見盧卡斯好像換車了他那輛美國的皮卡車呢?”
特奧不耐煩的對他說:
“盧卡斯那么有錢,換車不正常嗎?開膩了就換,車對于他就跟衣服一樣。”
那人一臉期待的問:
“換成什么新車了,你見過嗎?開出來給我們看看啊!”
另外一個人插嘴道:
“我上周見盧卡斯出門開的是他幾年前的那輛老越野,沒見到新車。”
特奧咂巴了兩下嘴:
“你們懂個屁,那輛越野是陪著盧卡斯發家的‘老伙計’,必須得時不時開出去轉轉,要不然容易壞,我說你們哪這么多問題啊?”
“不是好奇嘛盧爾馬蘭就屬盧卡斯的好車最多,我們也只能跟著你漲漲見識了。”幾個農夫笑著說。
“特奧。”
突然,一道雄厚的聲音在他們身后出現。
眾人扭頭,看到身后兩三米的地方站著盧卡斯和羅南。
盧卡斯表情不算多好,羅南的表情也可以用‘復雜’來形容。
特奧扭頭,大大咧咧的問盧卡斯:
“要走了?”
盧卡斯點頭,沒什么表情的對特奧說:
“安娜要過生日了吧?我給她訂了一匹純血的卡馬爾格馬,到了我給你打電話,你把它拉回家。”
卡馬爾格馬被認為是歐洲最古老的馬種之一,基因可追溯至史前伊比利亞馬。
它主要棲息于普羅旺斯西側的卡馬爾格濕地,屬于羅訥河口省內。
卡馬爾格馬是普羅旺斯最稀有的本地馬種,1980年起被嚴格保護,純種卡馬爾格馬必須登記入法國國家馬種協會,還禁止雜交。
目前市場價格是500020000法郎之間,視血統而異。
“上帝,卡馬爾格馬?安娜太幸福了!”
“特奧,接馬那天你記得喊我一起,我和你一起去。”
“你家有養它的地方嗎?我家有一個空驢棚!”
農夫們嘰嘰喳喳的說個不停,特奧臭屁的和他們顯擺了兩句,回頭一臉開心的對盧卡斯說:
“過兩天我帶安娜去你家,讓她親自謝謝你!”
盧卡斯輕輕點了一下頭,繼續向前走,離開了餐廳。
羅南跟在盧卡斯身后,默默嘆了一口氣。
盧卡斯的性格的確變了一些.但他依然是那個驕傲的盧卡斯。
“以后常過來。”羅南在餐廳門口輕輕拍了一下盧卡斯的胳膊,又指了一下餐廳,斟酌著說,“其實你可以和特奧多聊聊。”
羅南猜盧卡斯和特奧這對兄弟一定極少有深入的交流,否則特奧不會到如今都不知道盧卡斯的實際情況。
而且弟弟那么護著哥哥,哥哥那么關心弟弟.明明可以相處的更好嘛。
盧卡斯低頭點了一根煙,不以為然的搖頭:
“沒必要。”
他自然知道羅南話里的隱藏意思是什么。
羅南看向遠處的老教堂尖頂,語氣平靜的說:
“特奧沒你想的那么差,說不定他還能幫你。”
“算了吧——”盧卡斯干笑了兩聲,“你知道村民是怎么說我的嗎?他們說我天生就是當‘爹’的命,一對弟妹像是我的兒子和女兒一樣,處處需要我去擦屁股。”
盧卡斯的弟弟特奧是盧爾馬蘭著名的‘懶鬼’,每年都需要盧卡斯救濟才能把日子過下去,妹妹伊蓮娜是盧爾馬蘭響當當的‘麻煩大王’,連個工作都沒有。
‘經濟支柱’盧卡斯在家里更像是個‘父親’的角色。
羅南看著玻璃窗后一臉笑容的特奧說:
“我覺得你就是太拿特奧當‘孩子’了,我說真的,特奧挺靠譜的,幾個月前收葡萄時正趕上要下暴雨,大家的時間都不夠用,但特奧還知道讓麗貝卡來安慰我,說他忙完就來幫我你應該多給特奧機會。”
盧卡斯也看了一眼那塊玻璃,用調侃的語氣問羅南:
“他現在這個狀態挺好的不是嗎?”
回復盧卡斯的只有一道綿長又無奈的嘆息。
下午盧卡斯在羅南的餐廳里喝了不少酒,晚上吃飯時他又自己喝了一些。
可能是下午聽到農夫們和特奧的對話影響了情緒,吃完飯,盧卡斯獨自坐到靠近森林那一側的大落地窗前繼續默默喝酒。
他妻子過來問了丈夫兩次怎么了,盧卡斯什么話都不說。
盧卡斯始終一個人默默背負著沉重的壓力,沒有跟弟弟說過,也沒有跟妻子說過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了解實際情況的就是羅南。
周圍一切親戚和朋友,都沉侵在盧卡斯編織的‘人工培育松露’美夢中,興奮的等待明年或者后年盧卡斯徹底暴富的那一刻.驕傲的盧卡斯怎么會親自叫醒他們呢?
松露采摘季是盧卡斯過的最舒服的一段日子,到了3月之后怎么辦呢?
已經開始有發現異樣的人出現這場美夢還能維持多久?
驕傲的頭顱是不是終要有低下去的那刻?
就這樣一邊喝酒,一邊胡亂的想著,不知過了多久,盧卡斯突然聽到旁邊有人叫他的名字,一扭頭特奧居然在身邊出現了。
“你怎么來了?”盧卡斯揉了一下額頭,這一天喝了太多,什么時候多了個大活人都沒發現。
特奧坐到盧卡斯的對面:
“我來給你送兔子,艾米麗說你心情不太好,讓我過來看看你,你怎么了?”
盧卡斯發出一聲不屑的鼻息:
“艾米麗太敏感了,我能怎么了?就是今天心情不錯,多喝了一點。”
特奧沒心沒肺的點了下頭:
“我就說嘛,有什么可讓你操心的事情呢?”
盧卡斯抬了下下巴,問弟弟:
“怎么又送兔子來了?”
特奧家養殖了一些兔子,隔三差五就要送來一兩只,烤兔肉都快成了盧卡斯家的固定菜品了。
特奧蔫蔫巴巴的點了一根煙:
“你不用給安娜買卡馬爾格馬,她生日那天咱們一家人好好吃頓飯就好了,你送過安娜很多貴重東西了。”
盧卡斯皺起眉頭:
“發生什么事了嗎?”
這一年變賣了那么多東西,總有敏感的人發現了端倪,所以這不是盧卡斯第一次用‘錢’給自己消除質疑。
有的時候錢花在自己身上,有的時候錢花在了特奧或者其他親人身上。
以往類似的事情發生后特奧能興奮好幾天,見誰都是一副“我有個有錢的哥哥,你有嗎?”的得瑟表情。
這次怎么不要了?
特奧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腳尖說:
“以前我確實會為此開心,但今天回家后我越想心里越難受”
他語氣更加低沉的說:
“現在我知道賺錢很辛苦了,所以你別亂花錢,我說真的盧卡斯,不用給安娜買馬,你快退了吧。”
特奧以前是個混子,靠盧卡斯的救濟度日,花錢不怎么心疼。
最近他開始體會到了賺錢的樂趣,每天編花環的動力比麗貝卡還要足。
說來真的神奇,花別人的錢,請朋友喝酒花100法郎,沒有任何感覺。
現在花自己的錢,別說是花100法郎,請人喝一杯酒他的心就開始滴血了.那可是四分之一個花環啊!
這個時候特奧終于意識到——盧卡斯的錢也是他和瑪格麗特在森林里靠一塊一塊松露積攢起來的啊。
那個工作環境比他編花環差多了盧卡斯把錢拿出來的時候肯定更心疼吧?
見盧卡斯不說話,特奧用憤恨的語氣自嘲的說:
“我總說感謝羅南、感謝羅南,除了感謝他讓我賺到了一些錢外,也感謝他讓我成為一個‘人’了,以前我過的叫什么日子啊!該死的!”
可能覺得話說的太多、太矯情,特奧站起來,恢復了以往‘吊兒郎當’的模樣,叼著煙說:
“行了,總之你別給安娜買馬了,以后父母那里我和你一起照看著,雖然我沒有你賺的多,但這點能力還是有的你之前做的夠多了,走了,不用送我。”
特奧大步流星的向外走,生怕盧卡斯給他任何回應。
說出剛剛那些話太難為情了!
他同時暗自嘀咕:
盧卡斯現在一定尷尬死了,那個家伙受不了任何煽情的東西。
不過把憋在心里許久的話說出來輕松多了腳步都輕盈了!
突然,特奧的脖子被人用力捏了幾下,隨即盧卡斯不帶任何情緒的聲音出現在一側:
“你知道嗎.曾經我有過這樣一個奇怪的想法——為什么羅南不是我的弟弟呢?”
特奧一點沒生氣,嘻嘻哈哈的說:
“這個想法一點都不奇怪好嗎盧卡斯,盧爾馬蘭哪個人不希望羅南是他們的兒子、弟弟、哥哥或者丈夫?這太正常不過了。”
盧卡斯又用力捏了一下特奧的脖子:
“但我現在一點都不羨慕羅南了,因為我的親弟弟一點都不比他差,我為有你這樣的弟弟而自豪。”
兄弟兩人的性格是一樣的。
勇敢過后是無盡的悔恨!
盧卡斯有些后悔剛剛的沖動,他打開門送特奧離開:
“我今天喝的有點多,話可能也有點多.路上小心。”
特奧站在門外,似笑非笑的說:
“我一直為有你這個哥哥而自豪,盧卡斯。”
特奧保持著叼煙的姿勢,大大咧咧的把門關上,語氣里充滿了幸福和開心:
“但我今天沒喝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