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周朗被徹底封禁。
蜃樓派的弟子最清楚該如何對付一個精通幻術的修士,就像當初周朗知道該如何對付尹小霜一樣。
當周朗被層層迭迭的符咒封印得如同一個木乃伊后,幽羅子再一次用法寶將其收好,然后才轉向眾人,開口說道:“我知道各位對此事尚有諸多疑惑,但現在不是詳談之時。只因周朗勾結魔門,意圖害我性命。如今周朗雖已被擒,但那兩個魔頭仍在逃遁。”
“我請諸位長老即刻隨我前去追殺,務必除惡務盡。”
幽羅子的聲音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中。在短暫的沉寂后,所有人都大聲應諾。
盡管尹小霜閉關多時,宗門事務大都交由周朗代管,但在蜃樓派弟子心中,真正的掌門威望,遠非周朗可比。
除魔衛道,本就是正道宗門的職責,更何況對方竟敢潛入蜃樓派,暗算一派之主。這等深仇大恨,勢必要報。
幽羅子也沒有客氣,她迅速點出十幾位長老的名字,命他們隨自己行動。隨后,她轉向剛才那位率先發問的應長老。
“在我等歸來之前,蜃樓派暫由應長老主持大局。”
應長老本想自薦一同前往,沒想到掌門卻點名讓他留下,這讓他感到十分奇怪。
他雖有長老之名,但在蜃樓派中向來不理俗務,并無實權,也從未管理過門派事務。如此重任,為何會突然落到自己頭上?
應長老思索片刻,猜測或許是掌門認為追殺魔頭用不了太久,自己不過是臨時主持一下局面,因此選誰都一樣。
他平日里本就不太分心這些權謀之事,因此并未察覺到其中的不妥,但另一些有心人卻敏銳地感覺到一絲不妥。
因為那些被點名隨掌門出戰的長老,大部分都與周朗關系匪淺。
在周朗大權在握的這些年,他們都曾追隨其后,獲利頗多。如今被突然點名去執行這危險的任務,心中頓時生出幾分不安。
可周朗謀逆的罪名已經坐實,他們若是在此時推脫,恐怕立刻就會被當成周朗的同黨,一并拿下。
追殺魔頭而已,沒什么大不了的。
他們可都是精通幻術的修士,演戲這種事,還能難得倒他們?大不了到時候出工不出力便是了。
當然,也有人覺得這是幽羅子給他們一個選擇,想要證明自己與周朗無關,那就乖乖賣命,讓掌門看到自己的努力,也算是一個投名狀了。
不管是哪一種心思,反正無人反對這個命令,都默默跟隨幽羅子離開了蜃樓派。
然而,就在那隊人馬前腳剛剛離開不久,蜃樓派的山門外,虛空中開幾道漆黑的裂隙。
這是返虛境修士橫渡虛空的手段。
應長老心中一驚,連忙下令再次開啟護山大陣的最高戒備,生怕是去而復返的魔頭。
然而,從空間裂隙中走出的,卻是黃泉宗的太上長老曲衡、清河劍派掌門玉璣子,以及云麓仙宗的五蘊真人。
三位返虛境的大修士聯袂而來,讓蜃樓派留守的弟子都感到十分意外,同時更加緊張。
曲衡向來是個不講究客套的性子,他一步踏出,聲音便如洪鐘般響徹整個蜃樓派的山門。
“蜃樓派諸位,你們的副掌門周朗勾結魔門,暗害貴派掌門尹小霜。我黃泉宗、清河劍派與云麓仙宗得知此事,特來為你們主持公道,速速打開山門!”
五蘊真人聞言,眉頭微不可查地一皺,他側過身,對曲衡傳音道:“曲道友,此事尚未查明,你就如此公開給周朗定了罪,萬一有所差錯,該如何收場?”
他也是剛剛才聽說了周朗之事。雖說相信黃泉宗不會拿這等大事開玩笑,但畢竟不是親眼所見。如今僅憑黃泉宗的一面之詞,曲衡便在人家宗門前大聲宣揚其副掌門的罪行,若是回頭證明周朗是清白的,這局面可就難看了。
雖然五蘊真人對蜃樓派的行事作風一向不喜,但畢竟同屬正道五派,此事理應謹慎調查,以免錯怪了好人,在正道之間種下嫌隙。
曲衡卻冷笑一聲:“那周朗勾結魔門暗算于我,乃是我親身經歷。事已至此,還說什么差錯?無非是覺得我的一面之詞不可信罷了。你若不信,大可現在就回去,我黃泉宗報仇,也不需要云麓仙宗幫忙。”
五蘊真人的眉頭皺得更深了。他素來不喜歡曲衡此人,尤其是在得知百海谷散修之亂的背后有他的影子后,這種不喜歡便更深了一層。
出身魔門,行事陰險,這是曲衡給旁人的第一印象。雖有清河劍派的張真人作保,但五蘊真人始終覺得,曲衡身上的邪氣遠勝于正氣。
自己不過是出于謹慎,竟被他如此擠兌,當下便有了一絲拂袖離去的沖動。
但一想到此事關系重大,甚至可能動搖整個正道的根基,五蘊真人也只能暫時將那份不快壓下。他語氣平和地說道:“曲道友,我與周朗相識多年,你讓我立刻將他視作魔門同黨,確實有些強人所難。
“但我并非懷疑你在說謊。只是魔門手段向來詭異,說不定其中另有隱情,或是一場誤會。行事謹慎些,終究不會有錯。若是你覺得我是在偏袒,那貧道在此,向你賠個不是。”
這番姿態,讓曲衡頗感意外。他沒想到,這位高高在上的云麓仙宗掌門,竟然會向他道歉。雖然只是口頭上的歉意,但這已經相當難得了。
曲衡因其出身,見慣了太多所謂的“正道嘴臉”,對這些名門大派本就沒什么好感。但五蘊真人這番謙遜的態度,讓他也不禁感慨,正道之中,倒也并非全是偽君子。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五蘊真人話已至此,曲衡也不好再咄咄逼人,語氣也緩和下來:“道友莫怪,我剛剛受了周朗的暗算,情緒不穩,言語多有冒犯,還請道友不要見怪。你說的沒錯,周朗之事,或許真有蹊蹺,是該先調查清楚。”
兩人間的氣氛剛剛緩和,蜃樓派的護山大陣中便亮起一道光柱,應長老的身影顯現在三位大修士面前。他先是恭敬地行了一禮,隨后開口道:“多謝三位前來相助。周朗勾結魔門,謀害掌門一事,我等已知曉。”
五蘊真人聞言大吃一驚,忙問道:“你們已經知道了?”
應長老解釋道:“不錯,多行不義必自斃。周朗的惡行,在鑒真寶鏡之下無所遁形。他已被封禁了靈力,正等候掌門發落。”
五蘊真人臉上多少有些尷尬。他剛才還堅持認為周朗可能是被冤枉的,結果人家宗門內部已經查明了真相。既然動用了鑒真寶鏡這種能照破一切虛妄的法寶,那此事恐怕再無轉圜余地。
但曲衡卻聽出了話里的不對勁之處,他立刻追問道:“等一等,你剛才說,是周朗被擒,等候掌門處置?哪個掌門?你們蜃樓派已經選出了新掌門?”
應長老一臉疑惑:“道友何出此言?我蜃樓派的掌門,自然是尹小霜尹掌門。周朗雖勾結魔門暗算于她,但被她識破了陰謀,我等才得以知曉真相。”
此言一出,三位返虛境修士的臉色齊齊一變。
在來此的路上,曲衡已經明確告訴了另外兩人尹小霜僅余一縷殘魂。
那么,這個揭穿周朗陰謀,并且帶隊出去追殺魔頭的“尹掌門”,又是誰?
玉璣子立刻問道:“尹掌門此刻何在?還請她出來一見。”
“掌門正帶著門中長老追殺魔頭,剛剛動身…”應長老說到這里,也終于察覺到了不對勁。他臉色一白,有些驚慌地問道:“三位,可是…可是掌門出了什么意外?”
但此時三人哪里還有時間與他解釋。曲衡當機立斷:“走,興許還追得上!”
“往何處追?”五蘊真人臉色陰沉。
返虛境修士雖能撕裂空間,瞬息萬里,但不知對方去向,這天地之大,根本無從追起。
曲衡沉聲道:“周朗出手暗算于我,我與他之間便結下了因果,我大致能鎖定他的方位。”
說罷,他不再猶豫,直接口誦真言,喚出酆都大帝法相,借用了第五層天譴地獄的神通。
無形的因果線在他眼中展開,他迅速在紛繁復雜的絲線中尋找屬于周朗的那一根。
“找到了,周朗就在…”曲衡剛要說出方位,臉色卻猛地一沉。
五蘊真人立刻追問:“如何?周朗在何處?”
曲衡緩緩搖頭,聲音里帶著一絲寒意:“晚了。他已經死了,而且死得干干凈凈,連神魂都被磨滅了。我與他之間的因果,已經徹底了結。”
按照黃泉宗的規矩,死亡并非因果的終結。但曲衡剛剛感應到的那根因果之線,卻是徹底地斷了。
唯一的解釋,就是周朗魂飛魄散,連進入輪回的機會都沒有。
玉璣子聽罷,立刻提醒道:“周朗雖死,但那魔頭飛廉也參與了此事。你與他同樣結下了因果,不妨一試。”
曲衡點了點頭,他正有此意,只是因為周朗首當其沖,他才先選了周朗。
曲衡再次靜下心來,感應那飛廉尊主的所在,按理說,飛廉與他也是生死之仇,這份因果那么重,應該很容易找到才對。
然而不管曲衡如何努力,那萬千因果線不斷分合,卻偏偏找不到那位飛廉尊主的所在。
不是沒有這根線,曲衡可以確定這份因果并未斷絕,但他偏偏就是找不到。
仿佛每一次要找到的時候,這根因果線都會莫名其妙地重新藏匿起來。
此時此刻,在某個地底深處,飛廉尊主頭上的雷光徐徐散去,過了好久都沒有新的雷霆出現。
飛廉尊主忍不住哈哈大笑:“終于擺脫了這天雷酷刑!”
一旁的幽羅子正照看著爐火,那十丈高的巨大火爐之中,正煉著蜃樓派的那些長老。
從肉身到神魂,所有一切都投入爐火之中,任憑他們如何哀嚎,最終都無法逃脫,只能被活活煉成丹藥。
血祭蜃樓派,這是兩人早就定好的計劃。
從周朗暗害尹小霜開始,幽羅子就知道周朗必死無疑,要說玩弄陰謀詭計,誰能比得上一個順風耳和一個言出法隨的魔頭聯手?
如此聽得飛廉尊主哈哈大笑,幽羅子便問道:“還沒服用血丹呢,你的境界又有突破了?”
飛廉也不隱瞞,坦白道:“不錯,你也知曉我的言出法隨神通是如何修煉的,如今蜃樓派半數長老被我們血祭,第三段判詞已經應驗了一半,我自然是更上一層樓。不過黃泉宗這神通著實厲害,那痛苦遠遠超出我的預料,差一點都想自我了斷。”
提起這事,飛廉也是心有余悸,他可從未見識過這么離譜的神通。
不管身在何處,不管你用什么手段,都無法抵擋那可怕的天雷,每一道都能讓你痛徹心扉。
飛廉也不是什么初出茅廬之輩,這數百年時光見識過的慘烈也是數不勝數,自身也遭受過無數創傷,但沒有一種能與這天雷相比。
若非如此,他的神魂損傷也不至于無法修復,這段日子以來,能堅持下來不自殺都算他意志堅定了,換了旁人,怕是要直接抹脖子。
而就在剛才,飛廉終于將這個麻煩給解決了。
其實也很簡單,他以言出法隨的神通下令,讓天下人都無法再以因果追溯到他的所在。
不是直接了結全部因果,而是將其隱藏。
當你找不到他,那天罰便無法降下,自然便解決問題了。
不過,也得是他修為再進一步才能做到,對如今的天道來說,干涉因果可不是那么簡單的事情。
飛廉心中也是感慨萬分,黃泉宗果真有獨到之處,在陳業發跡之前,因果之道從未如此清晰地展現出來。
自從黃泉宗建立,這一套規矩便越發的清晰,不僅僅是北疆受到影響,而是整個天道都開始轉變。
之前與之相關的不外乎就是卜算,這是難學難精的法術,算出來的結果也大多模糊不清。
但如今,善惡果報已經明顯到化神境界的修士都能有所感應。
黃泉宗已經撼動了天地法則,這可是清河劍派的張真人都沒有做到的偉業。
飛廉感慨道:“當初,我們就應該全力將陳業留下,不然就該將他殺了。到如今,就算滅了黃泉宗,這因果之道依舊不會再變回來。”
幽羅子卻說:“無妨,你應該知曉,所謂合道飛升就是成仙。仙人是跳出因果之外,不在五行之中,任他黃泉宗再厲害,終究影響不了你。”
飛廉點了點頭,他苦修至此,不就是為了飛升么。
看著那爐火中漸漸形成的血丹,飛廉笑道:“不錯,合道飛升才是我輩追求,凡間的恩怨終究不過是過眼云煙。不得長生,所有善惡都只會埋于黃土。
“今日,便是我合道之時。”
幽羅子眼看飛廉志得意滿,忍不住提醒說:“你承諾過,合道之后,便為我打開歸墟大門,你若是食言,我也有辦法讓你永世不得超生!”
飛廉聽了,雙眼中寒芒一閃而逝,轉而露出微笑。
只聽飛廉安慰道:“當然,我承諾之事一定會做到,等我合道之后,我們便馬上動身前往歸墟,這些正道,來日再慢慢收拾也不遲。”
幽羅子這才滿意地讓開了位置,讓飛廉來照看爐火。
血祭之事準備已久,如今煉丹也不費多少功夫,沒過多久便有一枚血光沖天的丹藥飛出,落在飛廉的手中。
飛廉毫不猶豫地吞服下去,頃刻間無數血肉精華化作靈氣融入他的肉身與神魂之中。
一扇金燦燦的大門憑空出現,門上仿佛有億萬玄奧符文不斷變化,令人看著就眼花繚亂。
合道之門,只要推開這扇大門,就能知曉天地至理。但當你知曉這些秘密,凡間便容不得你,無時無刻都會催著你飛升仙界,不可再繼續停留。
想留下來也可以,用你的壽元來換,一年兩年,百年千年,看你能熬到什么時候,終究會油盡燈枯。
飛廉對這個世界并無留戀,因此他毫不猶豫便伸手推開這扇金燦燦的大門。
只見大門緩緩打開,億萬符文紛紛匯入飛廉的身體之中,對他進行成仙之前的最后改造。
這一刻,所有修士都不約而同地望向飛廉的方向。
合道之境,牽動天地靈氣,還有天道法則,所有修行者都會有所感應。
飛廉的位置也在此刻暴露,其他返虛境修士可以破碎虛空趕來。
只可惜,一切都晚了。
就在那些空間裂隙剛剛顯現時,飛廉已經推開了這扇大門,窺見了天道的真相。
頃刻間,金光盡散,合道之門在被推開的瞬間就自行消散。
終究還是晚了,就在門開的瞬間,飛廉便已經窺探到天道,踏入合道境界,而那些空間裂隙才剛剛成型。
還不等正道的返虛境修士從中踏出,飛廉只是輕輕一拂衣袖,所有空間裂隙便重新閉合。
連返虛境的破碎虛空都能阻止,這就是合道境修士的厲害。
但飛廉并沒有任何志得意滿的表情,反而臉色蒼白地對幽羅子說:“那便是天道?那殘缺不堪,猶如廢墟的…就是所謂的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