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香門,鎮魔宮地底深處。
數十朵帶著暗紅血紋的洗魂花如同活物般蠕動,從肉壁上掙脫,根須化作觸手,朝著中央的金色符箓爬行。
焚香門的首席弟子們背靠背圍在符箓周圍,臉色蒼白,汗如雨下。玄天山首席秦萬鈞的重劍上覆蓋著厚厚的冰霜,每一次揮斬都能凍結數十朵洗魂花,但他的靈力已近乎枯竭。
長生堂的任耀升早已沒了先前的傲慢,手中的丹藥瓶早已空空如也,只能靠著靈符勉強抵擋。百工堂的首席弟子操控的機關傀儡已被腐蝕殆盡,只剩下幾具殘破的軀殼擋在前方。
莫隨心盤坐在陣法核心,臉色慘白,嘴角溢血。她的羅盤瘋狂旋轉,試圖維持陣法的運轉,但洗魂花的低語不斷侵蝕她的心神,眼前的景象開始扭曲。
多虧了有陣法的加持,眾人的靈氣補充才勉強能夠跟上,還能將那些惱人的幻術擋在外面。
但事到如今,大家也快支撐不住了。
“我們都會死在這里…”
任耀升發出絕望的低吼。
秦萬鈞忍不住咆哮一聲,將手中重劍插入地面,無數霜花綻放,化作層層迭迭的冰墻,如同迷宮般將幾個焚香門弟子護在中央。
不少洗魂花被凍在堅冰之中無法動彈,但外圍還是有更多洗魂花正在挪出著觸手般的根須不斷靠近。
只是剛靠近冰墻,這些根須就會凍結起來,然后碎裂成渣。
損傷讓這些變異的花朵發出尖細的叫聲,然后便朝著冰墻吐出一道道法術。
有風刃,有石彈,還有許多血光繚繞的異蟲…五行法術與魔門的手段層出不窮,只是大部分都難以突破冰墻的守護。
秦萬鈞稍稍松了一口氣,但眼下的情況不容樂觀。
這是他壓箱底的本事了,當法寶上的靈氣消耗完畢,冰墻也無法維持下去。
按照他的計算,最多只能爭取幾個時辰的時間,但這遠遠不夠。
在座的弟子里面就數秦萬鈞修為最高,已經是化神境界,也只有他對洗魂花最是熟悉,所以斗法之時都是他沖在最前面,身上也已經多了好幾道疤痕,其中一道更是近乎將他毀容。
若非焚香門的丹藥多品質好,在持續不斷的激戰中他早就油盡燈枯了。
即便秦萬鈞已經全力奮戰,但這些洗魂花終究是太多了。
數以千計的洗魂花,一批批地從墻上掉落,持續不懂地發動攻擊。
靈獸堂那位首席運氣不好,遇到了一朵會用秘術的洗魂花,無咎魔尊的吞天魔手一出,將他與那些靈獸都捏做一團,頃刻間就煉化成膿水,旁人卻連救援的機會都沒有。
不過關鍵之時,那金色符箓上射出一道光芒,將他的神魂罩住,收入符箓之中,這才算是沒有徹底死亡。
不過肉身被毀的下場大家都明白,非化神境的奪舍重生將會根基大損。
死了一人,重傷大半。
剩下的人也近乎油盡燈枯,這便是他們守了三天三夜的結果。
這樣下去,大家都要死。
金色符箓還在,他們努力守護的結果就是這道符箓沒有受到半點傷害,但現在確實是支撐不下去了。
任耀升忍不住對秦萬鈞說:“秦師兄,我們真的快撐不住了,你若是沒有別的辦法,不如我們撤了吧?”
眾人都望向秦萬鈞。
同門之死他們都看在眼里,如今他們是個個帶傷,都已經竭盡全力了,總不能真死在這里。
他們可是焚香門的首席弟子,是三山五堂的未來,若是全部損了肉身,那焚香門就沒有未來了。
秦萬鈞卻冷笑說:“從一開始,就是你小子最怕死。長生堂是真的越來越不成器了,死就死了,掌門命我們守護這道金色符箓,誰敢言退?”
任耀升被秦萬鈞這么一說,頓時漲紅了臉,但他還是咬牙說道:“秦師兄,長生堂本來就不擅長斗法,我是怕死,但我不也堅持到如今?我們已經盡力了,再繼續堅持也只是無謂的犧牲。
“不管這金色符箓有多重要,總不能讓我們全部跟他陪葬,我們要是都死了,這符箓不也照樣要被破壞么,那還不如逃命要緊。”
此言一出,不少人都是心動。
尤其是百工堂和熔金堂這兩位首席,他們也不擅長斗法,法寶機關都用完了,連丹藥都吃完了,他們現在是真的到了絕境,再堅持也只是送死而已。
秦萬鈞沒有反駁,只是望向了一旁星懸山和焚心山的兩位師弟。
星懸山與玄天山一樣,都是專門為斗法培養的修士,秦萬鈞雖然修為最高,但之前那一天一夜里面,這兩位師弟殺敵的數量絲毫不亞于他。
尤其是焚心山那位方浩師弟,他是掌門陸行舟的弟子,論輩分其實比他們都高,只是按焚香門的規矩,差不多時間入門的都算同一輩,所以才算是秦萬鈞的師弟。
方浩是個沉默寡言之人,但靠著一手喚風的法術,硬是將上百朵洗魂花吹成飛灰。
見得秦萬鈞望過來,方浩嘆息一聲:“秦師兄,雖然臨陣脫逃可恥,但幾位師弟確實不擅長斗法,他們也已經盡力了,留在此地也只是送死而已。
“焚香門需要煉丹師,煉器師,也需要制造機關傀儡的匠師,更需要卜者。就讓他們幾個先離開這里,我們三山弟子本就是為斗法而生,留我們三人足以。”
一聽方浩這位掌門親傳竟然站在自己這邊,任耀升高興地說:“方師兄所言極是,我們幾個留在這里也只是送死,還不如這樣,我們離開地宮之后馬上就回去取法寶與丹藥,再請其他同門前來相助,這不是兩全其美么?”
秦萬鈞聽了,嘆息一聲:“既然如此,那你們就走吧,但我也無力為你們開路了,外面全是洗魂花,你們只能自己殺出一條路。”
秦萬鈞剛說完,任耀升就興奮地向另外幾位同門招呼,然后一馬當先地沖出這冰墻迷宮。
這模樣,哪里是靈氣耗盡,分明就是留有余力。
剛走出冰墻的守護范圍,任耀升便使了個法術,將自己的身形隱去。
另外兩人都愣住了,任耀升隱身了,他們兩個怎么辦,他們可都是靈力消耗完了,這不是分明要讓他們去當誘餌么?
震驚之下,兩人只能撒腿就跑,朝著那地宮入口沖去。
幸虧都過了罡煞煉體的境界,這兩人跑起來也不是一般的快,直接從花叢中沖出,輕松跑進了地宮的入口。
但也不僅僅是運氣好,而是所有洗魂花都被那金色符箓所吸引,只要不妨礙他們向那金色符箓進攻的,這些洗魂花都不會厲害。
等到三人順利離開地宮,秦萬鈞看了方浩一眼,然后說:“一群蠢貨,真以為掌門與諸位長老會讓我們去送死么?”
那金色符箓顯然就是師門長輩為他們設的最后一道保險,哪怕歷戰而死也能神魂不滅。
再說,門中弟子甚多,為何只要幾位首席弟子來此地守護,多幾個幫手也能省些力氣。就算鎮魔宮的秘密重要,也不可能比他們這些首席弟子的性命重要,若是真要死守,焚香門一定會有更充足的準備。
這數日激戰,說是磨難,還不如說是考驗,一定是焚香門的高層想借這個機會看看這些首席弟子的表現。
秦萬鈞是化神境,才不怕更換肉身,這個時候不為門派拼命,還等到什么時候。
不過,秦萬鈞也有點想不明白,這場考驗究竟要持續多久。
雖然那跑掉的三人膽小怕死,但之前的激戰中也算是盡心盡力,但這些洗魂花實在太厲害,那接連不斷的法術轟擊,真不是一般人能抵擋的。
正思考著這場考驗將會如何收尾時,秦萬鈞才發現莫隨心竟然沒隨著那三人離去。
秦萬鈞笑道:“莫師妹倒是女中豪杰,沒想到愿意與我們幾個留到最后。”
秦萬鈞是真的很欣賞這位莫師妹,雖然看起來冷冰冰的,正如傳言那樣難以接近,但莫隨心的陣法在這數日里真的是幫大忙了。
匯聚靈氣,治療傷勢,抵擋幻術,還有混淆方位,為眾人加持防護等各種效果,若非莫隨心在這里,早在一天之前他們就要撐不住了。
莫隨心卻像是充耳不聞一樣,只是緊閉著雙眼,像是在抓緊時間打坐恢復體內的靈氣。
眾人見此也不再浪費時間閑聊。
秦萬鈞的法寶只能爭取幾個時辰,還是趕緊趁這個機會恢復。
只是別人都是打坐恢復靈氣,只有莫隨心是睡著了。
就在靈氣消耗殆盡之時,莫隨心只感覺一股疲憊感傳來。
好幾天沒睡過覺,加上心神與靈氣都消耗劇烈,莫隨心此時已經是疲憊不堪。
等她剛坐下來,便無法抵擋這股困意,進入到沉睡之中。
本來只想稍微歇息一下,但這一睡便讓她墜入深淵之中。
這種失重的感覺似乎有些熟悉,仿佛是曾經感受過一樣。
就在莫隨心用力掙扎,想要從這夢境中掙脫之時,她突然感覺自己被什么東西托起。
黑暗之中,一個華服巨人顯現,只見其頭戴九旒冕,面容模糊不清,莫隨心被他托在掌心,仿佛螻蟻一般。
不等莫隨心開口詢問,這冠冕巨人先開口道:“往昔過去,人民淳樸,無有惡心。任命短長,終其天壽,無有夭枉,鬼不橫傷。但今來時代澆薄,人心破壞,更相疑惑。互為彼此,不信正法,唯有邪行…”
隨著這冠冕巨人的吟誦,莫隨心只覺得一股清氣直沖天靈,一道意念傳入腦海:“吾乃北陰酆都玄天大帝,頌吾真言,護命消災!”
莫隨心只覺得眼前這巨人威嚴無比,仿佛九天神祇垂下目光。
她本來心志堅定,不應如此輕易受到影響,但這數日來勞心勞力,實在是到了心神枯竭的地步,如今脆弱得生不起一絲反抗的力氣。
而且眼前這尊神祇威嚴深重,又正氣凜然,看不出任何邪異,還有幾分熟悉的感覺。
莫隨心下意識便放下了防備,不自覺口頌真言:“玄天垂佑,酆都鎮厄。邪祟退散,災劫化塵。九幽敕令,護命長生。心持正法,萬魔不侵…”
沉睡中的莫隨心在心中念誦這段真言,虛空中有靈氣洶涌而來,灌入莫隨心的體內。
片刻之后,莫隨心睜開雙眼,身上疲憊一掃而空,雙眼深處,似有氣海翻騰。
當的一聲巨響,獸口銅鐘從天而降,落在外面那些洗魂花中。
千斤銅鐘落下,將好幾朵洗魂花砸成粉碎,鐘聲傳遍四方,讓那些凝聚了魔尊殘魂的洗魂花痛苦地抽搐哀嚎。
銅鐘地獄,脫胎于《地藏本愿經》的神魂秘術,專門克制一切陰魂野鬼。
洗魂花這些不完整的殘魂受影響更是嚴重,隨著一聲聲鐘響,那些洗魂花叫聲越發凄厲,竟然開始自相殘殺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