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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3章 洪武二年

  “自古世家貴胄,私藏典籍,不授黎元;今朝廷抄沒逆黨,分其田宅以濟黔首,獲其文書而頒天下,使四海同沐圣化。”

  “今天下置縣一千六百二十有二,每道設提學司,以提學使一人總其事,副使二人佐之,督本道教化。”

  “每州置學正一人,副學正二人,立東、西大學各一所。”

  “每縣設教諭一人,副教諭二人,立東、西小學各一所。”

  “每鄉設教習一人,立鄉學一所。”

  “凡近鄉年十歲以上、二十歲以下者,皆許入學肄業。”

  “官學免收書冊學雜之費,唯紙筆口糧自備;業成者選為生徒,準赴科舉。”

  “此政自洪武三年正月朔日頒行,天下士庶,各宜知悉,勿失良機…”

  洪武元年十月中旬,隨著入秋后北方先后下了幾場細雨,原本控制不住的旱情終于得到遏制。

  在這樣的情況下,朝廷頒布了置辦官學的政令,而這則政令無疑引起了天下各州百姓的震動。

  “俺家大郎,也能去學嗎?”

  “生徒是什么?”

  “大會鄉會有官學嗎?”

  河南道某州村莊之中,身穿柳絮胖襖的農夫們圍在村口,眼前則是站在村口木牌前的村正與縣衙中派來張貼告示的吏員。

  吏員在馬背上看著這群將自己圍起來的農夫,略微不耐煩的與眾人再度解釋道:

  “天下百姓皆可入學,生徒便是參加科舉的資格,大會鄉和所有鄉都會有官學,但記住了要自備紙筆硯墨和口糧。”

  “要是買不起紙筆硯墨,最差也得準備木板與毛筆和墨條。”

  吏員解釋著,他已經在此縣任職兩載,自然聽得懂當地的鄉音。

  村正見村民還想詢問,便主動上前詢問道:“敢問公家,是后年正月開始嗎?”

  “沒錯,時間尚早,汝等若是不解,自行打聽打聽便是,某還要趕赴大冶村,便不久留了。”

  話音落下,他抖動馬韁,策馬便從村民的包圍中擠出,而村民見他走了,紛紛將目光投向了村正。

  村正見狀則是詳細與村民解釋起來,聽得眾人兩眼放光,忍不住道:

  “這么說,村里的郎君都能入學?”

  “沒那么容易。”村正搖搖頭,對眾人說道:

  “莫說紙筆硯墨備齊,便是如剛才那縣吏所說的備齊木板和墨條毛筆,每年所需也得數百錢。”

  “爾等一年到頭耕作,繳了田稅后也不過剩二十四五石糧食,留下自家幾口吃喝所用,能結余兩三千錢便不錯了。”

  “真要供養郎君去讀官學,怕是全家人都得吃野草充饑了。”

  紙筆硯墨的價格令普通百姓仰望,便是朝廷已經免去普通學子最難的束脩,但能讀書之人仍舊只是少數。

  村民們被村正說的面露難色,也有人咬牙道:

  “某辛苦七八載,屆時再供養郎君讀書,若是能讀出,便是去縣中做個伙計、賬房都是了不得的差事了。”

  城中酒肆的跑堂伙計看似平平無奇,但卻需要能書寫菜名,背下整套菜牌于腦中,如此才能拿到那每年七八貫的工錢。

  如今的工價便如此之賤,畢竟天下初定,雖然已經均田,但想要趁著農閑找活的人實在太多了。

  但若是能懂文斷字,且還能學的好算術的話,便輕松能在縣里尋個十三四貫的賬房營生。

  對于這群辛苦種地一年,除去吃喝才能存下兩三貫的百姓來說,管吃管住的賬房,簡直就是天上的生活。

  咬牙供出個賬房,整戶家人雖然不至于富貴,但也能慢慢積攢財富,完成從貧農轉變為富農的過程了。

  想到這里,許多村民都十分意動,但村正卻搖了搖頭。

  還未吃苦,自然想著自己能吃苦,可真到了該吃苦的時候,若是發現自家娃娃沒有那份天賦,那這幾年可就都白干了。

  想到這里,村正不免松了口氣,只道自己還有些積蓄,從家中幾房挑選個有天賦的娃娃供養,倒也不難。

  只是村里這群人嘛…

  村正搖搖頭,轉身從討論熱烈的村民身邊穿過,準備好好回家謀劃去了。

  如他這般能察覺到官學難度的人并不少,因此露出嘲諷的人也不少。

  這種嘲諷之聲從河北到江南,幾乎只要走入酒肆就能聽到。

  “貧民也能與你我之流共處學堂?”

  “如今朝廷可非昔日的朝廷,家中皆言官學不可不去,便算作某等吃虧吧。”

  “呵呵,那群貧民又有幾人能拿出紙筆硯墨的錢?不過是匆匆過客罷了。”

  “如何高興而來,便要如何敗興而走。”

  “昔年官學不也如此嘛?可最后還不是某等坐上位…”

  洪州東市的酒肆之中,幾名學子以拗口的鄉音聊著,語氣充滿不屑。

  在他們雅間隔壁,錢镠正在與幾名官員坐在位置上,安靜舉杯飲酒,聽著這群人交談。

  對于他們剛才那番話,并沒有人提出異議,畢竟官學萌芽始于先秦,直到發展到唐代才漸漸走入平民視野。

  唐朝在繼承隋朝官學制度的情況下,額外下令在長安設國子學、太學、四門學等官學,但想要入學并非那么容易,不僅有階級限制,名額也并不算多。

  雖然后來也在州縣設置學校,但其性質大部是儒學,且都是世家豪強才能入學,普通百姓根本無法奢想。

  到了武則天當政后,由于朝廷重科舉而輕學校,官學開始落敗。

  等到開元年間,官學才得到朝廷的支持而恢復和發展,并將制度進一步完善,確定了比較適當的規模,將地方官學與京都官學的上下關系也明確下來。

  只可惜安史之亂后,朝廷度支驟然開大,自顧不暇,地方官學全靠主官態度來決定存續。

  天下文風開始漸漸從河南轉向江淮和更南邊的江南,只因這些地方遠離藩鎮戰亂,主官能拿出更多的錢糧來維持官學。

  不過即便如此,地方官學依舊不是普通百姓能進入的地方。

  “走吧!”

  錢镠緩緩起身示意幾人,幾人連忙跟上,隨后走下酒肆與錢镠共乘馬車返回衙門。

  洪州雖然遭遇戰亂,但經過近兩年的恢復,加上錢镠出色的用人能力,眼下已經恢復了戰亂前的繁華。

  看著窗外熱鬧景象,車內身穿緋袍的官員對錢镠道:“使君,朝廷素來注重官學,此事恐怕不能馬虎。”

  他的話贏得了左右的點頭,畢竟他們雖然都是江南本地官員,但衙門里卻有不少關西官學出身的官員。

  那些官員雖然對經義、奏表不擅長,但在務實事上卻令人刮目相看。

  如今新朝才剛剛開朝不到一載,便已經接二連三的宣布了多條惠利百姓的政策。

  單憑朝廷在州縣及鄉里開設官學,免除學子束脩費用,這就讓許許多多富農看到了希望。

  哪怕是貧農,只要咬牙堅持,也能舉全家之力養出一名學子。

  即便一家一戶不行,舉全村之力,也能供養幾個有天資的學子。

  這點幾人都能想到,更別提身為江南西道布政司布政使的錢镠了。

  錢镠看向幾人微微頷首:“此事不得馬虎,且以某對至尊近來詔書所了解,至尊恐怕還在謀劃更重大的事情。”

  “汝等在衙門中當差都各自小心些,莫要讓人抓到把柄。”

  “是!”車內其余人紛紛點頭,而錢镠也緩緩閉上了眼睛。

  在他們交談的同時,整個天下都在隨著朝廷不斷發布政令而動蕩。

  庸碌的世家豪強子弟固然很多,可才情出眾的世家豪強子弟卻也不少。

  他們都能預感到朝廷設官學之事開始,接下來還將有令天下更為動蕩的事情。

  事實證明,他們沒有想錯,因為隨著朝廷設置官學的事情昭告天下,遠在洛陽的劉繼隆也在此時召見了群臣。

  “朕決意恢復六科,將秀才科改為明工科,另將進士等科修改。”

  洛陽貞觀殿內,劉繼隆將李商隱、劉瞻、蕭溝等三相,以及韓正可、楊信等六部九寺都察院的官員召集于此。

  近二十名官員坐在殿內,聽著劉繼隆的話,不免面面相覷,都不知道這明工科的內容。

  “臣同平章事李商隱愚鈍,敢請圣訓,明工科與諸科有何不同?”

  李商隱開口詢問,這令群臣稍稍安心,而劉繼隆也解釋道:“諸如造船、鑄炮、制火藥等各類官員,若有開明技術,均可以此科入朝為官。”

  劉繼隆話音落下,群臣便明白了這所謂的明工科是個什么存在。

  如今大漢科舉雖然未曾舉辦,但主要延續唐制,大致分常舉和制舉兩種。

  常舉主要有進士、秀才、明經、明法、明書、明算等六科,其中以秀才、進士兩科最重要。

  秀才科為隋唐科舉最高難度科目,要求通曉方略策五道,全通為上上等。

  由于考試極難,經常也難以錄取一人,以至于報考人數越來越少。

  整個唐朝,一共也就二十九名秀才,故此最終在唐高宗時期廢止。

  秀才科后,便是難度第二難的進士科。

  進士科考試內容主要有三部分,一是帖經,二是雜文,三是策問。

  策問通常為時務策五道,考察對朝廷政策的了解和時政事務的對策。

  秀才科與進士科的地位,通常為六科最高,上限也最高。

  在二科之下,則是以與普通科舉不同的明經科。

  明經科有點類似于闖關,只有闖過第一關才能參加下一關考試。

  第一關是帖經,第二關是試義,第三關策論。

  唯有三關通過,經吏部考核后方能授官職。

  雖然看上去很難,但卻因為考試相對寬松,錄取率較高而仕途上限較低,遠不如秀才科和進士科。

  在這三科之下,又有明法科、明字科和明算科。

  明法科主要考察法律知識,選拔司法人才;明字科主要考察文字理論和書法水平;明算科主要考察數學和天文學知識。

  這三科被視為“雜色入流”,多任司天臺、大理寺和刑部、禮部等技術類官職。

  劉繼隆新設的明工科,便是類似后三科的“雜色入流”。

  “臣吏部尚書鄭畋愚鈍,不知這明工科該如何科舉,敢請圣訓。”

  從河南返回洛陽不久的鄭畋,如今擔任朝廷吏部尚書,而官員選拔需要吏部負責,他自然要詢問清楚。

  畢竟明工科既然主要以各類工匠技術為主,又該如何制定科考試卷?

  他的問題令群臣紛紛頷首,而劉繼隆則是解釋道:

  “諸如木匠、石匠、水工、鐵匠、船匠、醫匠各有技藝,但技藝大同小異,可令名匠出卷選拔為官。”

  “日后諸多大學中,將專設工學,學子可學算術、化學、物理等科研造新物,利民者授官,無用者可鼓勵。”

  相比較其余五科,這明工科的情況令人捉摸不透,甚至有些像是鬧著玩的,但這卻是劉繼隆最需要增設的科舉。

  如今大漢已經掌握火炮,接下來需要做的就是進一步提高冶鐵技藝,將火繩槍、燧發槍等物制作出來。

  等到組建水師前往東邊的美洲,繼而獲得諸多作物和橡膠后,便可以試圖研究蒸汽機了。

  設置明工科,開設工學,這些都是他在為日后漢家進入工業打基礎。

  “這…”

  面對劉繼隆所說的工科,貞觀殿內群臣除了關西的學子,如鄭畋、王式及劉瞻、蕭溝等人紛紛面露遲疑。

  只是他們在看到李商隱等人沉默不語后,紛紛選擇緘口不做聲。

  見他們如此,劉繼隆也繼續對他們說道:“其余五科,朕欲減少經義、帖經內容,在雜文中增加律法、經濟、工學、文史等常識類問題。”

  設置明工科是開始,讓那些試圖參加進士科且眼高于頂人也了解這些繁雜的科目則是輔助。

  不勞動的人自然不知道勞動有多累,所以劉繼隆要做的就是讓他們先從接觸開始。

  典籍經義不能舍棄,但劉繼隆可以自己制定卷子,將糟粕取出,留下精華。

  在他這般想著的時候,鄭畋突然朝著劉繼隆作揖行禮道:“陛下,新朝開年近半,如今又大改科舉,不知何時開辦科舉?”

  “陛下,新朝官吏充足,臣以為如今暫時無需開辦科舉。”

  李商隱眼見鄭畋開口,主動站出來為劉繼隆分擔。

  劉繼隆見狀,眼底閃過絲欣慰。

  科舉這個問題,他早與劉繼隆討論過了。

  新朝的科舉,肯定不能還是以世家豪強為主,而是要將平民扶持起來。

  關西的平民學風不用多說,但經義典籍和策論卻不是他們的長處,且天下需要足夠多的教習,所以關西學子的作用除了維持朝廷的流官流吏體系外,還得撐起官學制度。

  如果真的開始科舉,劉繼隆只能將科舉試卷改得面目全非,肯定會引起關東及江南學子的不滿。

  正因如此,劉繼隆才會選擇在天下開辦官學,并準備向天下人告示日后科舉內容,以官學授課內容為準。

  這么做,就是讓關東和江南學子做好準備,提前了解并加入官學教育體系。

  新的官學中增加了許多教習,學習內容也在步入大學后開始增加。

  在劉繼隆與李商隱的商量中,新朝科舉最少都得在五年乃至十年后才開辦,如此才能讓平民與世家豪強子弟同臺競技。

  想到此處,劉繼隆開口道:“李相所言甚是。”

  “鄭尚書應該知曉,關西官學所授學業科目,若是眼下更改科舉主考內容,再繼而進行科舉,未免會讓天下學子說朝廷不公道。”

  “朕決意,先將科舉內容更改之事昭告天下,令天下士子知曉并學習后,方能令天下士子信服。”

  他沒給鄭畋繼續開口的機會,而是直接看向了身為國子監祭酒的李袞師。

  “國子監及有司可曾將官學之事商定?”

  面對詢問,李袞師作揖道:“臣與諸司尚書商議,學科既然為五科,小學便設十五名教習,鄉學設五名輪流交替教學便可。”

  “只是話雖如此,全國有鄉一萬余四百五十七,有縣一千六百二十二。”

  “如此多鄉縣,所需教習十萬九百余人,而今國子監下有教習二萬六千八百余,尚缺七萬有余。”

  “若征募如此多教習,每歲度支恐不下二百萬貫…”

  李袞師等人有些猶豫,但劉繼隆卻開口道:“官學之事,不得馬虎,二百萬貫雖多,朝廷依舊能調撥出來。”

  “更何況天下愚笨者甚眾,哪怕學子有鄉學之心,然其鄉野愚家恐不準許。”

  二百萬度支雖然很多,可當初劉繼隆在關西時,為了緊急培養出一批官吏,可是直接供應書本和紙筆硯墨。

  如今只是供應書本和教習,而罷黜紙筆硯墨,結果就是剩下了上百萬的度支。

  不過朝廷停罷紙筆硯墨和學子口糧后,關西諸多官學的入學率也大大降低。

  曾經一年入學五六萬,而今卻只有不過兩萬余人。

  正因如此,關西諸多官學都出現了教習冗員的事情,起碼能從原本兩萬六千多人里分出五千多人來關東授學。

  以關西近千萬人口治下官學規模來看,李袞師口中的十萬人肯定是超標的。

  在劉繼隆看來,八萬多教習就已經差不多了,且是囊括了從入學到畢業所需的所有教習。

  對此劉繼隆倒也不覺得龐大,只因為如今的關西,在未來三年時間里,大約每年都會畢業五萬多學子。

  三年過后,這種情況就會結束,因為劉繼隆就是在兩年前宣布停罷學子口糧和紙筆硯墨的,入學學子數量也是那個時候大大降低的。

  自己只需要先把這三年時間的學子安排好,讓他們去充當衙吏、鄉正、巡檢、軍吏,解決了他們的就業問題就足夠。

  眼下的南方雖然已經在朝廷掌控中,但地方衙門中大部分還是當地豪強和舊唐遺留的官吏。

  等這三年時間過去,這些官吏也該隨著時代浪潮拍打而退出衙門,讓新生力量掌握權柄了。

  “五軍都督府裁軍施行的如何了?”

  劉繼隆主動開口詢問,作為五軍都督府代表前來的尚鐸羅對劉繼隆作揖道:

  “臣中軍都督府左大都督尚鐸羅回稟陛下,眼下除嶺南道外,諸軍皆已按照朝廷編額裁汰完畢。”

  “嶺南道本該置兵四萬五千,而今雖幾次裁汰兵卒,但仍有六萬六千余戰兵,且如此多戰兵已經適應嶺南情況。”

  “此外,嶺南道另有屯兵八萬二千,均按陛下所定的屯田折沖府制度,在嶺西、嶺東、安南置六十一個屯田折沖府。”

  “然屯田折沖府授田不足,尚需開墾數年才能滿足,都督李陽春奏表朝廷,望朝廷蠲免嶺南五年屯糧。”

  尚鐸羅話音落下,群臣紛紛沉默下來,而劉繼隆則是在思索。

  他所制定的屯田折沖府是加強版的衛所制,這種制度在幾個月前經過他修改后,如今的情況是每個屯田折沖府額定一千三百五十戶,每戶出一人做屯兵。

  普通屯兵每年領錢八貫,發屯田五十畝,享受十稅一的待遇。

  每府選四百人為戰兵,負責折沖府境內防區的緝捕盜寇和防備工作,每年領錢八貫,額外發糧六石,同樣發屯田五十畝,享受十稅一待遇。

  此外,折沖府內設武學一所,供屯兵子弟免費讀書,紙筆自出,可參與科舉。

  在天下初定的情況下,屯田折沖府還是很吃香的。

  畢竟強大的勢力都被正軍解決了,他們只需要負責對付對付小股盜寇和協助正兵防御作戰就行。

  正因如此,嶺南道募屯兵的工作并不難,尤其是在大批北方移民遷入的情況下,募兵更是十分容易。

  六十一個屯田折沖府散落在嶺西、安南、嶺東等地,看似只有八萬人,可算上他們身后隨軍的親眷便有三四十萬人。

  在這三四十萬人涌入的情況下,朝廷對于嶺南道的掌控也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提高。

  曾經嶺西數十個土蠻羈縻州,如今被漢軍解決大半,其它要么繼續堅守,要么表示臣服,還有的則是選擇逃入不適合耕種的嶺西北部。

  如果能繼續堅持二三十年,屆時就可以將嶺南道的這些屯田折沖府裁撤,而有了耕地和家產作為寄托的這些屯兵,也自然不會選擇逃離適應了二三十年的嶺南。

  想到此處,劉繼隆對尚鐸羅開口道:“蠲免嶺南道屯田折沖府五年賦稅,此外令李陽春繼續增募屯田折沖府于嶺南、嶺西等處。”

  “此次流配地方的逆民,若有罪刑較輕者,可在各處置屯田折沖府,數量由五軍都督府勘定。”

  “臣領旨。”尚鐸羅領旨作揖,劉繼隆隨后繼續看向眾人。

  尚鐸羅見狀,則是繼續補充說道;“啟奏陛下,今日辰時河北都督使司送來捷報,我軍于九月十二日收復營州失地,契丹留駐營州四千余兵馬盡歿。”

  劉繼隆并未因為此時而驚訝,畢竟河北、河東兩道的漢軍擁有火炮。

  雖然數量不多,但打個被契丹占據的營州還是輕輕松松的。

  “論功行賞,置兵五千留鎮營州,于平、營二州間設屯田折沖府若干,調正軍與屯田折沖府互為犄角。”

  “朕聞榆關外有長道,然皆為濱海涂灘,不易行軍。”

  “若設屯田折沖府若干,以山石泥土填平涂灘,圍堰抽水改為良田,則日更為便宜朝廷日后通往遼東。”

  他根據自己的記憶,想到了遼西走廊在北宋初年形成雛形,而眼下距離北宋初年不足百年時間。

  不出意外的話,由于全球氣溫變冷,海水倒退,遼西走廊已經從海底退化為了海濱灘涂。

  只要自己效仿遼金兩朝泥沙填海,哪怕不能將遼西走廊修補得如明清時那般寬闊,但通行軍隊去遼東還是沒有問題的。

  “臣遵旨…”

  尚鐸羅聽聞劉繼隆安排,對遼西不太了解的他倒也沒有提出什么問題。

  這個問題他完全可以拋給身處河北的斛斯光和羅隱,而不是靠自己在千里之外遐想。

  雖說他帶兵打仗不如安破胡、李陽春這群人出色,但他也知道戰場上亂指揮是會死人的。

  正因如此,他做任何事情都喜歡詢問當地的官吏過后再行處置,這么做不容易立功,但也不會出錯。

  以他如今世襲降等的郡王爵和大都督身份,只要不犯錯就是立功。

  若非他能想通,他也不會在劉繼隆收復關西后急流勇退,做些軍隊后勤的事情。

  “諸卿可還有疑議?”

  劉繼隆眼見尚鐸羅應下,目光便在殿上掃視起來。

  眼見群臣默不作聲,他這才緩緩起身,而群臣見狀也紛紛在李商隱、劉瞻三人的帶領下躬身退出貞觀殿。

  隨著他們退出貞觀殿,今日君臣常議過后的諸多政策也紛紛開始通過快馬傳遍天下。

  對于科舉改制的新政,關東及江南等處舊派學子雖然嗤之以鼻,但為了發展家族,他們必須成為官員。

  因此哪怕再不高興,他們還是做好了在官學學習的準備。

  天下各縣鄉開始動工修建官學,而朝廷在關東諸道淤清黃河及運河等以工代賑的水利工程,也在極大程度上緩解了大旱帶來的壓力。

  只要有口吃的,老百姓就不會造反,而洪武元年便在這種一波三折的情況下,艱難渡過了關東大旱的第八年。

  “噼里啪啦…”

  隨著爆竹聲不斷在中原大地作響,洪武二年正旦如期而至。

  盡管過去的一年十分艱難,可終究比曾經動亂下需要躲避亂兵,需要擔心自己被人劫走屠宰,當做福肉販賣的日子要好多了。

  在朝廷不斷派遣官吏東進、南下,并將土地丈量清楚和均分百姓后,至洪武二年五月夏收開始前,劉繼隆總算是得到了完整的天下耕地田冊。

  “是歲天下耕地二百四十五萬二千九百一十三頃七分六厘,依稅乃征耕田兩稅莫約四千五百余萬石。”

  “民困久矣,愿減賦稅,以蘇黎元。”

  五月中旬,貞觀殿內再度聚集起數十位大臣,其中戶部尚書封邦彥站出來,希望降低天下稅率。

  不止是封邦彥這么想,就連殿內許多大臣也是這么想的。

  按照朝廷定下的十稅二,如今天下兩億四千多萬畝耕地,每年最少納稅四千五百余萬石。

  當然這是額定上、中、下三等耕地后,大約估算出來的收入,實際并沒有那么高。

  哪怕是去年洪武元年,朝廷在田稅上也堪堪只征收到了二千七百萬石,這主要還是蠲免了五十八個受災大州賦稅的緣故。

  饒是如此,這田稅平攤到百姓頭上也快要達到了人均七斗的納稅標準,這在眾多官員看來是比較高的。

  這種稅額,放在此前晚唐和亂世下還沒有什么,畢竟當時需要維持武備,但現在天下太平,似乎就該削減了。

  劉繼隆不知道他們到底是真的為了百姓,還是為了自己,但他更偏向于后者。

  所以面對他們的諫言,劉繼隆干脆道:“朝廷額定稅率雖高,然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茍非稅率如此,今北方諸道大旱,朝廷以何錢帛賑濟?豈得以工代賑乎?”

  “朝廷雖定稅什二,然諸道、州頻遭天災,且有司輒留存賦稅三成,輸于國帑者,十不盈七。”

  “若有司留存不足,州縣必苛斂于民。”

  “故需以賦稅養朝廷之監州縣,復以賦稅反哺百姓,方得安定。”

  “昔秦賦稅泰半,而漢高以秦滅為教訓,故輕徭薄賦,十五稅一。”

  “然國用不足,必加征于州縣;州縣不堪其負,遂苛斂雜賦,民益困矣。”

  “今天下尚未安定,為復民生而必苛稅而興水利,茂于耕稼。”

  “唯耕稼繁茂,百姓方才泰定…”

  劉繼隆這番言論,倒是與思想保守的朝臣們所想不同。

  朝臣們覺得賦稅太重了,削減賦稅就能減輕百姓壓力,讓百姓過上好日子。

  但是在劉繼隆看來,先以重稅來辛苦百姓,集中賦稅力量來興修水利和各類利民工程,只要這些水利工程成功,就能耕種更多土地,水利帶來的水資源也能使得糧食產量更高。

  通俗易懂些,劉繼隆是想把生產資料這個蛋糕做大。

  歲入十錢的百姓被朝廷征收兩錢,只能用八錢,那生活自然堅固艱苦,

  可若是百姓歲入二十錢,而朝廷征收四錢,百姓能用十六錢。

  看比例似乎沒問題,可收入卻實打實提高了,后者自然比前者過得要好。

  至于物價是否會發生變化,繼而導致貨幣貶值?

  那就需要朝廷從宏觀層面來把控,將糧食富裕地方的糧食運往缺乏糧食的地方,將各類物資周轉起來。

  這種全國經濟周轉的理論,歷朝歷代不是沒有,只是這么做太困難了,期間的損耗就足夠許多朝廷喝一壺了。

  劉繼隆敢于提出這種全國調度的經濟模式,主要還是因為大漢朝的讀書人和識字率遠高于前代,且大漢朝的官營產業相當之多。

  這套章程,起碼在劉繼隆手中是沒有問題的,因為他手中還沒有出現敢反對他,結黨營私與他打擂臺的存在。

  “陛下圣訓,臣受教…”

  封邦彥汗顏,他確實沒想到自家陛下竟然敢用全天下來做棋盤。

  只不過他終究還是低估了劉繼隆,劉繼隆需要的不止是現有的“天下”,而是包括了更遠的天下。

  日本的白銀黃金,東北的林業資源,南洋的香料、西南的銅礦,美洲的作物…

  這些他資源他比任何人都熟知,只要調動天下的力量去探尋,漢家能提前數百年將各類大航海時代的資源收攏到手中。

  只要發現了資源并將其記載下來,哪怕朝廷沒有動力,可民間絕對會煥發動力。

  民間一旦自發形成聚集地,朝廷就可以順勢接管了。

  想到此處,劉繼隆目光看向擔任工部尚書的竇斌:“三大船監,如今能造出多少料的海船?”

  “啟奏陛下,朝廷所發海船圖紙,眼下已經建造并下水一千料之海船,再過兩三載便能研制出三千料的福船及海船。”

  竇斌恭恭敬敬的稟告,而他口中的海船,便是劉繼隆仿造風帆時代西洋船外形所繪畫的風帆戰船。

  一千料的戰船,折色后便是三百多噸的排水量,差不多是大航海時代五月花號的兩倍了。

  不過從東亞到美洲可比從歐洲到美洲難得多,所以劉繼隆自然是希望建造出噸位更大的戰船。

  只是在此之前,他得先把航道給搞清楚,所以他主動開口道:

  “令有司建造三十艘千料出海戰船,再輔以六十艘兩千料大福船編為海軍,探索自登萊往遼東、新羅及杭州往日本,廣州往安南,安南往室利佛逝(三佛齊)、訶陵(爪哇)、吉打(馬來半島)等處航道,宣揚天朝教化。”

  此舉雖然會加快西北絲綢之路的衰敗,但卻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更何況這個過程最少需要幾十年,而幾十年的時間,足夠朝廷所發配的那些人在西域生根發芽了。

  “臣遵旨…”

  竇斌恭敬應下此事,劉繼隆見狀掃視群臣,顯然在詢問群臣可還有奏表之事。

  見狀,今日班值的馬成代表五軍都督府站出來作揖道:“啟奏陛下,自沙陀李克用僭越稱唐主以來,其人與黨項李國昌北上討平諸部韃靼,如今兩部占據是室韋山(大興安嶺)西側草原,于俱倫泊(呼倫湖)南側筑城,稱大都。”

  “臣以為,待中原災害稍定,當派大軍征討此僚,以保邊塞太平。”

  馬成恭恭敬敬說著,這顯然是五軍都督府那邊的眾多將領按耐不住寂寞了。

  朝廷已經太平三年有余,這三年多除了在西南和北疆有些摩擦和小打小鬧外,朝廷便再無任何用兵舉動。

  這對于需要軍功拔擢的大部分少壯派來說,肯定是難以忍受的。

  馬成便是代表他們前來試探的,劉繼隆聞言則微微頷首道:

  “待諸道災害安定,自然要出兵討平諸部不臣。”

  “朕聞軍中留京畿者多安逸,爾等當警醒各道都督使司兵馬,

  “閑暇之日宜練習武藝,不可謂無事便可宴安也。”

  “夫溺于宴安者,必至于危亡,安而慮危者,乃可以常安。”

  “今國家之用人,正如用車,茍有齟齬不行,即移載他車矣…汝等其戒之。”

  劉繼隆文縐縐的說了一堆話,馬成雖然聽得有些迷糊,但也聽懂了劉繼隆話中提醒之意,連忙回禮:“臣受教領旨。”

  見他似懂非懂,劉繼隆只能用白話提醒道:

  “爾等所統領的士兵,大多是生于混亂的漢家壯士,勇敢并好爭斗,故此加以訓練,便皆為銳士。”

  “如今天下太平,除邊塞之地外趨于安定,百姓若是安居樂業,自然不愿意從軍領餉。”

  “即便募得兵卒,也多為閑逸懶滑之人。”

  “爾等操訓這些兵卒,必須嚴明號令來統一他們,這樣在臨敵作戰時,才能讓他們拼死效力。”

  “只是如今新升武職者,大多不知操訓之法,故朕欲在各道開武學、設武舉。”

  “武舉選生可從諸道小學所選,每道武學設教習五十人,教授學子弓馬技藝、行伍操訓、兵法策略、天文地理及火器攻堅等。”

  “武學學制五載,諸如沿海諸道可添設水戰、海戰等科。”

  如今官學開始,小學是基礎,大學和武學就是進階。

  武學的教材幾乎是現有的,那就是劉繼隆在隴右時編撰的那一本本火器、操訓等教材。

  只需要劉繼隆稍微花時間匯總,便將內容拆分開來,便可以作為武學學子的教材。

  這些教材是他模仿戚繼光《紀效新書》和《練兵實紀》弄出來的教材,且都是大白話,很好理解,學起來并不難。

  只要粗略學過他寫的教材,起碼也能當個合格的隊正和旅帥,統帥數十上百人不成問題。

  若是能吃透,則是可作為別將、都尉,統帥數千上萬兵馬。

  “臣遵旨…”

  馬成沒有選擇權,只能拱手應了下來,而劉繼隆則是依舊在確認群臣沒有事情后才緩緩起身。

  “臣等謹退!”

  眼見劉繼隆起身,群臣紛紛退出了貞觀殿,而劉繼隆瞧著他們離去,目光也不由看向了剛剛拔擢殿中少監的敬翔。

  “看來他們都覺得朕做事情太急了。”

  劉繼隆略微感嘆,敬翔則是躬身道:“群臣皆為常人,如何能知道陛下的憂慮。”

  “臣雖然也不解,但臣知道陛下不是壓榨民力之君。”

  得到敬翔開口安慰,劉繼隆心情好受了些,試圖走下金臺,但走了兩步卻似乎想到了什么事情,回頭道:“太子已經出發去安西了嗎?”

  “回陛下。”敬翔頓了頓,接著說道:“以時間來看,恐怕已經到達龜茲兩個月了。”

  “此外,張副都護也已經出發安西兩月之久,想來交河郡王已經接到了陛下旨意,正在趕回洛陽述職的路上。”

  張副都護即張延暉,而劉繼隆將他調回安西,為的就是讓張淮深回到洛陽述職,與他交談西域之事,同時讓他見見張議潮。

  “敦煌郡王…身體如何了?”

  劉繼隆沙啞著開口詢問,語氣略帶幾分苦澀。

  敬翔聽后動作微微停滯,但還是如實回答道:“終究是太過年邁,今日傳來消息,只能坐在木輪椅,已然無法站起了。”

  得知張議潮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劉繼隆眼底不由閃過些許暗淡。

  殿內空氣沉寂數個呼吸,末了劉繼隆還是繼續朝著金臺下走去,只是語氣由苦澀變得悲愴。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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