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天后,岐山。
馳道遠遠響起隆隆聲響,道旁的兔子四處張望,咻的一聲鉆進草叢,三匹快馬奔馳而過,驚起林中飛鳥片片。
忽然有一匹馬口吐白沫四肢發軟跌倒在地,騎著它的少女忍不住尖叫起來,幸好旁邊的同伴立刻伸手抓住她的衣領,才避免一場人馬俱亡的意外。
“謝,謝謝小姐。”侍冬驚魂未定,坐在后面緊緊抱住藥師愿的腰肢。
“小姐,要不我們也休息一下吧,已經跑得夠遠了。”舞秋說道:“颯露紫也快堅持不住了。”
“不行,在抵達蜀道山前一刻都不能停!”藥師愿斬釘截鐵地說道:“哪怕跑死颯露紫也在所不惜!”
舞秋摸了摸身下的黃鬃馬,發現它肌肉震顫,眼睛紫紅,鼻翼扇動,赫然已經跑到極限了。她下定決心:“這匹馬堅持不了多久,侍冬你以后好好照顧小姐,我來幫小姐引開追兵。”
“不行!”藥師愿雙眼赤紅,怒喝道:“我說過要一起逃出去,就一個都不能漏下!別自作主張,我要是想跑早就跑了,你要是敢背棄我,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你!”
“小姐…”舞秋眉眼含淚,又是感動又是羞愧:“是我們拖累你了…”
“放屁!要說連累也是藥師家連累你們!”藥師愿呵罵一句,然后放緩語氣:“你們盡力就好,剩下的交給我!”
這時候她耳朵一動,臉色變得無比難看,過了幾秒后舞秋侍冬也聽見后面的馬蹄聲,兩人臉色變得煞白。
“駕!”
“駕!”
藥師愿和舞秋奮力揮舞馬鞭,可她們的馬匹早就瀕臨極限,再怎么樣也不可能壓榨出力氣。侍冬轉頭看向后方,只見跟著后面的黑點越來越大,越來越清晰,甚至能看到最前面的追兵已經在搭弓引箭了!
“小心!”
歘!弓如霹靂弦驚,箭若雷霆破空!這并非夸張,而是追兵射出的箭真的化為一道黃色雷電,隨著射出距離越來越遠,雷箭所影響的范圍也越來越大,接近藥師愿的時候,雷箭簡直如同一場風暴,連大地都被它卷起滾滾煙塵!
躲避已經無用,就算藥師愿能躲開,但颯露紫和侍冬也會被雷箭余波劈成焦炭!
藥師愿手腕一扭,精鋼長槍瞬間從收納戒里拿出來。她大喝一聲,伸手攬住侍冬,扭腰,轉身,突刺,精準點中雷箭箭頭,雷箭箭身瞬間四分五裂,爆成一團如閃電絢爛的煙花!
然而這團煙花實在是太大了,將她們全部都囊括進去,沒有防御信物的舞秋和侍冬都忍不住悶哼一聲,兩匹馬更是直接口吐白沫跌倒在地,再起不能。
“好一記回馬槍!”后面的人哈哈大笑:“周國里能像你這樣破解雷牙箭的人,不多!”
藥師愿瞬間從地上起來,從懷里掏出一瓶補血丹,掰成兩半喂給舞秋和侍冬。在這段時間里,追兵已經追上她們,在這個三岔路口將她們團團包圍起來。
當侍女們恢復過來,抬頭便看見一群騎在馬上的覆面府兵,他們赫然全都是一轉信使,所有人佩戴了防御信物覆面頭盔!
中原三大精銳部隊,覆面府兵,惡鬼百保,黑衣武卒。而統率面前這群覆面府兵的人,卻是一位溫文儒雅的中年人,他背著大弓,腰佩彎刀,馬上還掛著一柄大槍,但卻不像覆面府兵身穿重甲,而只穿著獸皮甲,看上去就更像是山野里的獵人。
然而舞秋和侍冬好歹是晉國公府的侍女,雖然仍是賤籍,但她們見過的世面卻比大多數豪族都要多,她們一眼就認出面前這位中年人的顯赫身份,那是連晉國公都必須尊重的強者!
“小,小姐…”侍冬試圖伸手揪住藥師愿的衣袖,但她很快又松開手,低頭看著地面的泥土,帶著哭腔的聲音充滿恐懼:“小姐…”
“小姐,不要管我們了。”舞秋沒有哭,只是聲音在顫抖:“你快逃吧,你自己一個能逃得掉的。”
“真是主仆情深。”中年人眼里流露出敬意:“你們不怕嗎?”
當然怕。覆面府兵的目光毫無掩飾,視線仿佛能穿過她們單薄的衣物,將她們剝成兩只赤裸裸的羔羊。一想到接下來的命運,舞秋和侍冬都渾身發抖,她們聽說過那些被擄入軍營的婦女的下場…晉國公宴請的客人不乏軍將,他們將軍營里難得的娛樂當成逸事在酒席上分享,說得興起還會將旁邊的舞女抓過來表現一番,引得眾人歡呼喝彩。
忽然,侍冬伸手緊緊抱住藥師愿的腿,舞秋一下子忘了恐懼,大聲喊道:“侍冬,小姐對我們恩重于山,你想干嘛!?”
藥師愿低頭看著侍冬,侍冬已經淚眼模糊,臉上滿是恐懼。
“小,小姐…”她嗚咽道:“請,請你…殺了我吧。”
舞秋怔住,中年人的眼神也發生微妙變化。藥師愿伸手掰開侍冬的手,淡淡說道:“接下來交給我。”
“小姐…”舞秋還想勸。
“你們蠢,我不怪你們。”藥師愿看向中年人:“你們以為他不動手是好心嗎?他這是在等我逃,他就希望我逃,我逃跑他就能用雷木弓慢慢對付我,直至耗盡我的靈玉。這是他最喜歡的方式,慢慢放獵物的血,一步步將獵物逼入絕境,安全,美妙,勝券在握。”
“人生難得知己。”中年人笑道:“倘若你繼承灞水藥師家的信物,必定又是我大周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甚至筑基鎮國也不無可能,若再給你幾年時間統率軍鎮,怕是連六柱國都拿你沒辦法…可惜,你父親得罪了太多不能得罪的人。”
“獵狂賀蘭闕!”藥師愿握緊精鋼長槍,恢弘氣血奔騰出滔天戰意,“你以為你贏定了?”
“如果你需要保護這兩個累贅,我實在看不出你有什么勝算。”賀蘭闕抬手,覆面府兵立刻從身后掏出一柄已經上弦的鋼弩:“放心,這些弩箭不會一次性全部射出,而是會在你和我戰斗時偶爾才會射出一箭。”
舞秋侍冬立刻意識到對方的險惡用心,忍不住罵道:“太卑鄙了!”
“你有種就堂堂正正跟小姐打!”
藥師愿可以輕松幫她們擋住弩箭,但同時也會一直牽引她的心神,令她無法全力戰斗。本來賀蘭闕就是積年三轉,此時更是從軍鎮趕過來,身上所有信物齊備,無論是實力、履歷、經驗都遠超藥師愿,現在還居然玩弄這種陰謀詭計,將她們作為人質的價值發揮到最大。
“戰斗哪有什么卑鄙可言,”反倒是藥師愿沒有絲毫生氣:“換做是我,我也會這樣做。對付敵人就要不擇手段,勝利才是唯一的正義。”
“束手就擒吧,昭柔郡主。”賀蘭闕笑道:“如果你投降,我保證你的侍女安然無恙,許給好人家,但你要是敗了,我也只能遺憾將她們留給府兵們處置。”
藥師愿雙眼赤紅,一聲雷霆怒吼,長槍如龍刺出!
但她的目標卻不是賀蘭闕,而是殺向旁邊騎馬的覆面府兵!
鐺!賀蘭闕抓起馬上大槍攔截住藥師愿的攻勢。在兵器交錯的瞬間,府兵的馬匹紛紛嘶吼著后退,覆面府兵也渾身顫抖起來,三轉信使之間的戰斗簡直就像是兩頭怪獸在對抗,光是他們武器震動的聲響就能令人頭皮發麻!
數個回合后,忽然有府兵按下弩機,弩箭精準射向舞秋。藥師愿立刻抽身長槍一撥,直接將弩箭反彈回去,正中府兵的面甲!她本來還想趁機殺過去解決這些府兵,但此時賀蘭闕又掩殺過來,她無可奈何只能轉身再戰!
不一會兒又有府兵按下弩箭,這次藥師愿雖然也及時回防,但賀蘭闕直接掃擊,藥師愿躲避不及,只能依靠防御信物抵擋!
所有人都知道接下來的發展,藥師愿只會一次次因為兩名侍女失誤,靈力不斷消耗。當她靈力耗盡,她們三人也將走向末路。
“侍冬,”舞秋忽然說道:“你從小就很膽小,被其他仆人欺負了,都是哭著找我幫你出頭。”
侍冬意識到什么,默默點了點頭。
“就像以前一樣,這次也讓我幫你吧。”舞秋右手摘下發髻的銀簪,左手撫摸侍冬的臉龐:“閉上眼睛就好,很快就過去了。”
“嗯!”侍冬含著熱淚閉上眼睛,伸手緊緊將舞秋的左手放在心上。好像真的有效,這樣她身體不再顫抖,她似乎真的不怕了。
舞秋嘴唇都要咬破了,她盯著侍冬的喉嚨,用盡力氣將銀簪刺進去!
錚。銀簪被打飛出去,舞秋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氣癱倒在地上,她望著身前的藥師愿,臉上露出可憐又自責的表情:“能不能——”
“不能!”藥師愿就像是一頭野狼在嘶吼,“我說過,剩下的交給我!”
她腦海急轉,眼眸轉動,尋找破局的希望。她不信這種困局就能攔住她…她不信自己連兩個侍女都保不住!
賀蘭闕也樂見其成,她們感情越是深厚,藥師愿就越逃不掉。戰勝藥師愿不難,難得是如何將她留下,他得知藥師愿逃離前帶走了大量靈玉,本身又是堅毅果敢的心性,一旦她下決心逃離,只有銜尾追殺數天數夜耗盡她靈玉才可能有結果,能在這里解決她最好,解決不了也能盡可能消耗她的靈玉,后面追殺也輕松多了。
如果自己是魔道信使或者有魔道信使的手下,處理這種場面就簡單多了…不過賀蘭闕很快拋棄這個愚蠢的念頭,魔道斗法雖強,卻是一條無歸絕路。別說自己修,就連身邊有魔修也會寢食難安。
外圍的覆面府兵既是觀眾也是墻壁,他們組成這場圍獵的場地。忽然,有名府兵瞄到什么,拍了拍旁邊同伴的肩膀:“那是什么?”
同伴望過去:“好像是個…小姑娘?”
三岔路口的另外一側,一位梳著大麻花辮的黑發小姑娘,背著跟她差不多高的劍,踩著囂張的步伐,朝著他們圍獵的場地走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