艷陽高照。
田里的大片毒花,沒有被仔細鏟除,卻也在最近半年的戰亂中,零落了不少。
附近六七個村鎮之間,僅有一條公路,還是那些武裝集團,為了便于征收毒物原料,派人修造出來的。
水泥路面上,很多地方都布滿了裂縫,有的地塊更是凹陷下去,顯然是被重載大車壓出的痕跡。
白色的轎車沾滿塵灰,緩緩駛過。
開車的是一個精瘦的黃膚男子,后排坐了一個眼細臉長的棕發寸頭白人,手上捧著小花盆。
“蔡,這花明明栽回花盆里,感覺還是活不了多久,你看你看,它的葉子,居然已經沒有光澤了。”
“天哪,花瓣的末端,好像都失水卷曲起來了。”
安德烈一邊念叨,一邊拿著右手邊的藥水噴壺,對著花盆撒了一點。
花盆中的植物,初看如同黃色的琉璃工藝品。
在藥水中微顫的時候,顯出驚人的美感。
金鏈球花,是一種有毒的靈草,常人如果不慎接觸了這種花的汁液,皮下肌肉,就會急速化膿。
但這東西,在安德烈這種懂行的人眼中,價值著實不菲。
當年希臘正教的靈藥,有一種叫做“卑爾根慈濟丸”,如今也只有大型教派,掌握著這樣的藥方。
可正因為他們掌握此種藥方牟利,藥材的需求量大,所以對于其中幾種不易得的主藥,反而明示出來,常年向外征集采購。
這金鏈球花,正是其中之一。
安德烈也沒有想到,居然能在干掉一個暹羅國巫師的時候,得到這種應該原產于歐洲的靈藥。
多半是有哪個同樣來自歐洲的倒霉蛋,被那個巫師干掉,身上的寶貝,才被巫師掠奪。
安德烈對此,只想說那老鄉死得挺好的,祝他能上天堂。
但,那巫師是個懂行的,得到這個靈藥之后,還能夠把它種活。
而安德烈和搭檔蔡心齋,就沒有這種本事了。
蔡心齋是蔡李佛拳的傳人,小時候,又跟一個道士學過氣功,打拳他是一等一的行家,藥酒也多少懂點,歐洲靈植一竅不通。
安德烈小時候,就有血脈返祖的現象,覺醒了狼人的天賦,兼且見多識廣,能分辨出很多靈草,但都粗而不精,會吃不會種。
眼看這草萎掉,他很不甘心。
可要是只為了這株草,離開如今處處機遇的金三角,特地回歐洲一趟。
安德烈也下不了這個決心。
前兩天,蔡心齋在論壇上看到有人分享說,暹羅清邁府那里,有人搞了一個修行者集市。
很多去過的人都說好。
主辦方的實力強勁,秩序方面有保障。
特別是主辦方立場很鮮明,直接聲稱,不接受那些反人類的邪派分子。
沒立場的,大家還不敢去呢。
這種立場鮮明的最好,就連純邪派術士,想找交易的地方,也會更喜歡混進這種集市。
畢竟,就算是以人為食的純邪派術士,有時候也需要別的種類的資源。
有人猜測,這應該是暹羅官方牽頭搞起來的。
但是,蔡心齋在多次刷到安利這個集市的帖子之后,突發奇想,分別登錄了自己當賞金獵人這些年,游走各國,收集到的秘密論壇地址。
經他一搜索。
各國修行者的秘密論壇上,竟然都出現了關于這個集市的帖子。
金三角現在的術士群體,本就來自世界各地,平時習慣性刷的論壇,當然還是自己老家用慣了的。
也就是說,集市的主辦方,為了在短時間內,達成最大的宣傳效果,才使用了這種手段。
蔡心齋還看過那些安利的帖子,并不是新注冊的,大多都是論壇里的老人。
這么大的手筆,哪是暹羅修行人搞得出來的?
“嘿,還栽到暹羅官方頭上,我看肯定是國內有人在這邊搞事吧…”
蔡心齋有了這個想法,便決定去一趟。
能發動這種手筆的人,具體身份不好猜,但背景卻是很好猜。
去這種老鄉開辦的地方晃悠,蔡心齋心里還是比較踏實的。
汽車穿過崇山峻嶺,公路的盡頭,開始出現城市的輪廓。
進城之后,蔡心齋很快按照論壇上熱心人的介紹,來到了目的地。
這里整個縣城,都有點蕭條破敗的氣象,不少地方還能看見彈痕和爆炸的遺址。
蔡心齋的目的地,更是遠離鬧市區,緊貼著深山老林。
可是,車子開過來的時候,圍繞著這座山腳下的寺廟,居然里里外外,全都是人。
那片充當停車場的空地上,少說停了數百輛車。
不少人揣著槍,看守自家的車輛,看向集市間的人群時,都帶著敬畏的神色。
很多術士到了金三角之后,也喜歡給自己收點手下,方便辦事,少則十余人,多則百余人。
像這些看守車輛的,就都非修行人,只是追隨術士的當地土兵。
其中若有伶俐的,或是勇決的,得了指點,倒也很可能踏入修行門徑。
“上帝,竟然有這么多人。”
路上念念叨叨,像個傻子的安德烈,眼中閃過一抹睿智的光芒。
“蔡,你說論壇上那些帖子,最早的,其實也只是一個星期之前的事情吧,一個禮拜,竟然能聚起這么大的規模…”
“現在是信息大時代,大家來得快很正常,我們只是來買賣的,想那么多干什么?”
蔡心齋停好了車,鑰匙也不拔,就推門下車。
安德烈找了個桶,把盆栽放進去,又蓋上蓋子,這才下車,笑嘻嘻追上搭檔。
“讓我別想那么多,根本是因為你事先就已經都想過了吧。”
安德烈拎著小桶往前走,還沒有進入寺廟范圍,就已經有不少人在這里擺地攤。
大家都是修行人,也不能弄得太寒酸。
一個個鋪在地上的,不是皮毛就是法毯,要么就給自己弄張桌子。
只有極少數不講究的,拿塊紅藍白的塑料布,就往那一擺,要賣的東西,都放在塑料布上,顯出一股廉價感。
在這里,英語的交談聲最多,每樁買賣,似乎總是以此開場。
但搭上幾句話,只要發現對面能聽懂,就很快演變成漢語、法語、暹羅語等等。
安德烈原本還留心靜聽,但很快就覺得,聽了一耳朵漿糊,不禁掏了掏耳朵。
二人沒在外面地攤上看到特別感興趣的,就往寺廟內部走。
廟里的人群密度,幾乎不比外面少,但似乎到了這里的,都會內斂一些,沒有多少大聲吵嚷的情況。
廟中有好些座大殿。
蔡心齋想起論壇上的描述,直奔正殿。
正殿中,甚至有人排起了隊,但卻不是拜佛。
而是佛像旁邊有張長桌,桌后坐著一個矮瘦老者,氣質儒雅淡泊,右額有一顆小痣,痣中生白毫。
這老者說了一口流利的英語。
排隊之人拿出的東西,無論是東南亞常見的巫蠱產物、佛教法器,或是靈草鑄材,西亞、歐洲,乃至美洲的貨色。
他都能說出一二三來,指點這些人,到哪里尋人,方便交易。
如果有愿意用金錢交易的,就有不少,直接被老者代表主辦方買下的。
老者背后站著幾個身形挺拔的黑衣青年,就專門做這些事情。
蔡心齋張嘴就是母語,嬉笑道:“老叔,東南人吧?”
孫不遠一笑:“客人有什么要鑒別的物品嗎?”
蔡心齋見他直入正題,也不拖沓,轉身拿起那個小桶,取出盆栽。
孫不遠拿到手上略一查看。
“金鏈球花,歐洲貨,起碼是九九年的,好東西。”
他客觀說道,“此花雖是靈草,但一年成,三年老,能夠從九九年長到現在,歷任主人苦心栽培,居功不小。”
“此花可以是慈濟丸的主藥之一,但能栽培這么久的,也不只是能作為慈濟丸的主藥了。”
安德烈聽了,心中一喜。
原以為這株東西能做慈濟丸的主藥,已是最高價值,經這一提點,才知道還能再提價。
“老先生。”
安德烈連忙上前一步,借著身形遮擋,不動聲色就有一塊黃金,送到孫不遠手上。
“您看我們這靈藥,賣到哪里最合適?”
孫不遠淡笑間,已把黃金推回對方掌中:“我們這里,也收這種藥,不過只用錢買。”
“如果你們想以物易物,直接換一些合用的寶物,可以考慮去東四號攤位那里。”
蔡心齋道:“多謝前輩指點!”
他拉著安德烈就走,后面又已經有人在排隊,依然是直抵到殿門口。
跟他們進來的時候,隊伍長度幾乎沒差別。
二人轉出殿門,留心打量那些攤位上的號牌,很快找到東四號攤位。
“我主慈悲,哈利路亞!”
攤主是個四十來歲,銀發白面的男子,僅穿一身簡樸的白色t恤與長褲,膝蓋上橫放了一根栗木手杖,身邊還有一個陶罐。
其貌不驚人,但一開口,用的便是古英語,眼中精光隱隱,寶相莊嚴。
安德烈被他目光一盯,鼻頭也皺了皺。
怎么是個倫敦教團的托缽僧?
托缽僧到了現代,已是倫敦教團修行武力的中堅,與狼人和血族的紛爭頗多。
安德烈自詡是現代進步青年,但覺醒狼人血脈后,嗅到這種托缽僧的氣味,也多少有些不適。
奇的是,這托缽僧眼光閃了閃之后,竟然沒有表現出什么敵意。
蔡心齋不管那些,直接從桶里拿出靈藥。
托缽僧神色微變:“能否借我細瞧?”
他仔細看過金鏈球花之后,呼吸略急一分,強自鎮定下來,深深的看著蔡心齋,還了靈藥,摸出手機。
“先生似是修習拳法之人,我這里有一《奧卡姆真理拳譜》文件,愿與先生交換,意下如何?”
他雖然沒看安德烈,這話卻明顯是說給安德烈聽。
奧卡姆真理拳,是當年希臘正教中赫赫有名的一門拳法,難得的是,這拳法求真求實,客觀上承認狼人等物種的存在,狼人修煉此拳也不會有禁忌之處。
且以狼人體魄,若是修成此門拳法,對某些天生懼怕的能量,抗性也會有所提升。
蔡心齋余光一瞥安德烈,就發現自家搭檔,其實頗為心動。
“不夠!”
蔡心齋卻搖了搖頭,言簡意賅。
托缽僧細想后,從口袋里摸索一陣,取出一個綠色塑料藥瓶。
“這瓶中有三枚標準規格的慈濟丸,加上拳譜,一并用來交換。”
蔡心齋聽他口吻,知道這已經是最高價碼,故作沉吟后,便接受了這樁交易。
二人離開那個攤位后不遠,安德烈已經迫不及待,拿了蔡心齋的手機,翻閱起拳譜文件。
“好,好,這拳法果然犀利啊,這可是足以傳給子孫后代的寶物。”
安德烈低聲說道,“這討厭的托缽僧,做生意還很有些公道。”
蔡心齋點頭:“此人品性不錯,但也跟這場合有關,我看他對這個場合,非常忌憚,之前論壇上也有說到,幾個在這里鬧事的,被教訓的事情。”
安德烈笑道:“他既然忌憚,干嘛又非要在這里擺攤,說到底還是貪心。”
蔡心齋正要答話,冷不丁瞥見旁邊一個地攤上的東西,腳步頓時不由自主的往那邊挪了過去。
那攤主似是一對祖孫。
老頭穿著排扣白絲綢的練功服,少女穿著運動背心和工裝褲,身邊放著一把春秋大刀。
攤位上的東西,大多是玉石和一些木雕件。
蔡心齋盯上的,就是一個羅漢木雕。
“蔡李佛的傳人?”
老頭閑閑的抬了下眼皮,“蔡李佛源出南少林,南少林至善禪師,曾經雕過一個長手長腳羅漢像,便蘊含蔡李佛雛形的拳意精髓。”
“可謂是一件拳意法器,也是一件變體拳譜,能把蔡李佛拳和武當支脈的混元童子功,結成一體。”
年輕至善曾赴道人家中學藝,拳法融匯佛道精髓,暗合道門內壯橫練的精義。
蔡心齋左手背負在身后,小指頭直抽抽。
他練的雖非武當童子功,卻是閭山派道士的“水王十打”氣功,二者有異曲同工之妙。
這塊木雕對他而言,簡直是遇到了生命中久已欠缺的一塊拼圖。
“這木雕,怎么賣?”
老頭撫須道:“以物易物,我要一套九字真言相關的秘籍,而且要能夠觸及禁忌層面的那種。”
蔡心齋臉色頓時一僵:“你離譜了吧,就這個木雕,能換那樣的秘籍?”
“這木雕在禁忌以下,也絕對是一等一的存在,而且不同于一般秘籍,是灌注拳意形成的法器,兩重價值加起來,自然可以換一套單純秘籍。”
老頭說到這里,也是一嘆。
“其實我要的東西,這集市的主辦方就有,只是人家不肯換這木雕,另有所求。”
蔡心齋狐疑道:“你跟主辦方有關系?”
“小哥也想跟主辦方有關系嗎?”
老頭笑容滿面,“放心,也不需要你簽什么回國打工的合同,只要幫忙在金三角走動走動。”
“若是你能有所獲,先得秘籍,再得這件木雕,恐怕也不難,大家分享,足可三贏…”
蔡心齋深覺自己再聽下去,只怕要攪進什么大事情里。
但是他心里頭,實在記掛著那件木雕。
再者說,本是刀頭舔血的賞金獵人,只要不簽長期合同,幫主辦方打回工,也是一樣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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