嗆!!
劍光出鞘入鞘,只在呼吸之間。
叢林里的十幾頭野狼,全部額頭中劍,斃命在地。
使這一劍的是一個穿著厚實藍布袍子,藍布裹頭,牛皮箭袖的中年彭城劍客。
周圍一兩百個逃難至此的百姓,見到這樣的一幕,卻都不敢靠近過來道謝。
只有少數幾個,剛才有親人被野狼所傷的,淚眼婆娑,對這邊拜了拜。
其余的,都只想著趕緊避得更遠一些。
“且慢!”
彭城劍客說道,“這些野狼你們帶走,狼皮狼肉都能用上,雖然味道不好,總算也是糧食,也不要往太深的林子里去,要不了多久,你們就能回鄉。”
這下倒是有不少人大著膽子湊過來,搬運那些狼尸,口中在連連道謝。
“李老哥,好劍法,不愧是彭城侯門下。”
李劍客本名就叫劍客,有兩個同行之人。
一個手拿算盤,面相頗為精明,自稱連山白,另一個也持劍,但發絲摻霜,背微駝,叫周園。
這二人,都是從登萊山集來的,一個是舒天莊上的門客。
另一個,聽說也是那位楚閻王的門人,卻不知道是從哪里出來的。
這次彭城劍閣與登萊山集一起行動,趕赴菏澤、曹州。
共分了數百組人手。
每一組的人手,都保證有三個來歷。
而李劍客他們這一組,三個來歷各出一人,算是總人數最少的一組。
因為李劍客和連山白的功夫都很不弱,光是他們兩個在一起,已經抵得上某些組中,十余人聯手的情況。
“過獎了!我們一路行來,已經不是第一次遇到野獸傷人的情況。”
李劍客語中有些憤憤之意,“大軍分兵劫掠,豪強助紂為虐,百姓離亂,倒像是被這些畜生找到了狂歡的時機。”
連山白見怪不怪:“天下山林之多,所藏猛獸無數,害人本屬常態,遇上順手除了,但也沒空為此專門搜獵。”
“我們肩負重任,還是繼續尋找線索吧。”
李劍客心氣有點不順,但對同行二人需要尊重,只說道:“對,繼續找吧。”
楚天舒他們為數百組人手規劃大致路線,撒出來之后,尋到兵士、截斷惡行的概率,大大提高。
但問題是,營尉們并不都跟自己的士兵在一起。
至于跟每一營同行的和尚們,究竟去了哪里,除了營尉等武官必須關心外,其余兵卒根本不曾在意。
李劍客他們,不知道該說運氣好,還是特別不好。
雖然野獸殺了不少,也鏟除過幾股亂兵,但這兩天還沒有找到一批和尚。
三人走出叢林,已經不見尋常百姓蹤跡。
外面是大片大片農田,倒是幸運,受踐踏的地方不多。
周園忽然彎腰,在田邊摸起了一撮碎屑。
連山白道:“有發現?”
李劍客雖然尊敬同行者,但是對于周園的存在,心中多少還是有點疑慮。
連山白也未嘗不是如此。
這個名義上該跟他屬于同一勢力的周園,怎么看都像是個市井小民。
但這時候,周園眼睛里卻冒出一種智慧的神采。
還沒有成為高手的人,不代表就沒有智慧和定力。
何況周園遇到了他所擅長的東西。
“我本是個木匠,對各種木料都有了解,這種氣味的木屑,是富貴人家用在佛堂里面的。”
周園說道,“木料的打磨很光滑,上數遍大漆保養難損,除非是把底座一起搬走,受污垢侵蝕影響,底座才比較容易被刮蹭下一些碎屑。”
李劍客和連山白都是機敏之輩,聽到這里,心中已有判斷。
佛像必然比底座更金貴,若是富貴人家從此路過,沒道理在逃跑時把底座都帶上。
說明帶上這些東西的人,不止頗為敬佛識貨,而且極度從容。
連山白幾乎趴到地面上,目光與田埂形成一個極窄的角,四處掃視,果然發現特殊足跡。
三人立即追蹤,過不多遠,就看到一座空了的村子。
連山白鼻尖嗅了嗅,已經聞到村頭空了的屋子里,卻有香料氣味。
三人沒有故意藏身,反而裝作路過。
以當地如今的亂象,有三個帶兵器的人路過,萬分正常。
三人中有周園這么個武功低微的,在外人眼里,更坐實了普通路人的身份。
直到他們離那大屋,只剩百步左右。
李劍客突然拔劍,劍影如扇,劍光成圓,劍尖從地面擦過,一顆碎石暴射而出。
碎石中寄托李劍客這一剎爆發出去的劍氣。
但在打穿門板之前,地下忽然探出兩把月牙鏟。
當!!!
兩把月牙鏟交迭,擋住那顆碎石,兩個藏身土中的壯年和尚,破土而出,跳上地面。
屋脊的另一邊,也翻出兩個身形輕靈的和尚,各持鎖鏈與戒刀。
慶圣寺功法,繁多且殊異,有的和尚睡在土中,有的和尚沐浴露水日光,都是練功之法。
四人從練功狀態出手,神完氣足,八只眼睛,金光熠熠。
不是精光,是倒映出來的金光。
因為連山白,也打出了上百顆金光燦燦的算盤珠子。
那是精心打磨的黃銅,內力一催,飛射出去的同時,明光四散,照的人眼花。
四個和尚齊喊一聲,舞動手里兵器,擋的密不透風,攔截那些算盤珠。
卻在此時,有一顆算盤珠驟然加速,擦過月牙鏟,打在門板之上。
那算盤珠中間的空眼上,赫然填著一枚土粒。
李劍客面色冷冽,劍尖遙指地面。
就是他,剛才又悄然掃出一枚土粒,打中算盤珠,嵌上木門。
他的功力精純,不遜于慶圣寺尋常生字輩的和尚,尤其劍法精湛,善殺伐,隨機取物,劍氣橫生。
此時,土粒中劍氣一蕩,木門四分五裂,碎片更全向屋內射去。
屋內卻是一片令人心悸的黑暗。
門板碎片,既沒有打中物體的聲音,也沒有落地的聲音。
“好劍氣…”
黑暗中,傳出渾厚嗓音,“如此劍術造詣,你恐怕來歷不凡吧,倒是個勁敵。”
“可惜,這種時候來找老僧,就不要怪我以法寶欺人了!!”
滿屋黑暗驟然一縮,竟然在縮小過程中,化作一圈奇幻彩光。
屋內放著一個紫檀底座,紫檀座上,是一整塊一尺高的羊脂白玉彌勒佛像。
此佛像身材修長,滿頭螺發,面容俊美,嘴唇上兩撇胡須,雕的栩栩如生。
那團奇幻彩光,就懸掛在佛像腦后。
而在佛像正后方,還坐著一個身材魁梧的戟須老僧,眼皮開闔間,兇光四射。
修成佛門第六識者,雖然有煉器優勢,但如果遇上好的煉器材料,也是錦上添花的事。
戟須老僧隨軍時,見到這么一大塊無瑕的羊脂白玉,尤其雕的還正好是彌勒佛,正是煉器好材料。
“我以無瑕玉,寄托識境舍利子,諸般妙用,更易精熟。”
“你們是自尋死路啊。”
只見一股奇幻光彩,如同沒有半點重量,卻是動勢極快的洪流。
突然從門內沖刷出來。
李劍客和連山白都感到一股致命威脅,如滅頂之災,驟然壓來。
二人立刻有應變之兆,卻恍然覺得,彩光并非從正前方而來,而是包圍著四面八方,天上地下。
頭頂看不到藍天白云,腳底看不到落足之處。
無論如何應變,似乎都必須硬接這一股催魂裂魄的沖擊。
戟須老僧是個沉潛的性子,心中對這兩個高手,沒有半點輕視。
可是,還有一個站在他們二人身后的不入流劍客。
早在二人動手時,周園就已經拔了劍,到這時,才有一次刺劍。
他發出這一劍時,已經緊張到極點,額頭脖頸,手背手心,都在眨眼中冒出了一層潮意。
幾乎這一劍刺完時,他有一種自己的心都要跟著飛出去的感覺。
楚天舒所知功法之多,如今粗粗點下來,也有數十套不止。
其中適合打基礎的,著實不少。
但楚天舒當時給這些人定的入門第一套功夫,全部都是奪命十三劍,自然也有詳實的考量。
這個世界的月光輻射,會影響人的心智,此種大環境某種意義上來說,跟大明江湖的煙霞界層,其實是有些相似的。
不過煙霞界層更加被動,且兼容并蓄,偏向性是很低的,敞開身心感受煙霞的高手,養出什么樣的神意都有可能。
比如當初,夏侯山莊那位初代莊主,其實在生涯末期所修煉出的武道神意,是一種與平生恩怨都和解的,咸魚般淡泊的劍意。
而這個世界的月光輻射,要更為主動,活力更強,更具殺傷性。
在這個世界,修煉大明江湖出產的武學來入門,相對要更簡單。
但如果以淡泊類的風格去面對月光輻射,那跟找死的區別也不大。
被楚天舒重新梳理過的奪命十三劍,就成了最好的選擇。
這本就是魯雙燕從畢生紛擾、外界痛苦的大環境中,感受出冰炭同爐的意境,為爭得自身一片定寧,而開創出來的劍法。
再被楚天舒以九九劫灰劍意大成的境界修繕后。
十三劍練到大成以上,就逐漸可以養出一股燼下之火、向天奪命的志氣。
最最容易把任何外界強侵過來造成的痛苦心緒,轉變成反抗的意志。
這對于保持自我神智,抗衡月光污染等種種因素,都有好處。
不過,楚天舒的數千門人修行至今,功力都還比較低微。
他們養出來的那股劍勢心意,假使放到大明江湖,根本算不上是武道神意的檔次。
假如說,修成武道神意的人,至少相當于隨身帶著一把超多子彈、彈道還能隨心拐彎的火銃。
那么,他們當前的劍意,頂多只相當于火石相碰,打出來的幾點子火星,毫無力道,而且轉瞬即逝。
如果讓他們去找正在經受痛苦的百姓,讓他們以劍意開導百姓們,把痛苦轉變為生活動力,不要在其中沉浸太久。
那他們必然辦不到。
所以,楚天舒只給他們安排了一個任務。
在見到那些和尚身邊,有異質彩光的時候,放出自己的劍意,就夠了。
噌!!
那彩光,都不知道有沒有觸到劍身,忽然像受驚的蛤蟆舌頭一般,急縮回去。
李劍客和連山白臉上都一片茫然。
戟須老僧更是呆滯的看向自己面前的佛像彩光。
那一劍的力道不過百余斤,沒有半點可以外放的劍氣。
硬要說的話,頂多是有那么一點氣勢心意,投射出來。
像虛幻的火星般,細小微弱,轉瞬自消。
老僧死也想不通,那一劍怎么能把識境舍利子逼退?
同一時刻,他真的預感到了…
死!!!
那一輪彩光外殼,陡然皸裂,表面化作一種怒紅。
內部射出的,依然是彩光,但在多彩和外殼的純紅對比間,產生了危險萬分的觀感。
耀眼欲盲的強光,瞬間爆發。
沒有一個和尚來得及躲閃。
無聲,但可怕到極點的爆炸與白色。
李劍客呆立良久,才感覺自己的視野,恢復正常。
他不敢置信的揉了一下眼睛。
前方那座屋子居然還在,只不過,五個和尚都已經倒在地上,成了尸體。
白玉佛像一動不動,腦后也失去了彩光。
連山白心悸道:“剛才那…到底是什么?老周,你的劍,到底是什么鬼?!”
老周看著自己手里的劍,臉色蒼白的咽了口唾沫。
“我也不懂,不過小神仙說。”
“我們是這些人的克星。”
周木匠怔怔然道,“也許意思是說,我們現在的劍,就是他們的報應!”
一點虛幻的火星,卻遇見世上最契合的猛火燃料。
有念有想的痛苦,被收集起來,匯萃到極點,成了外殼,成了可以承載第八識藏之力的“膜”。
只要一點合適的引子,很微小的引子,痛苦就會化為反抗。
就像是,讓頭發落地時,偏出相當于發絲半個直徑,那么小的影響。
外殼就會燃燒!
因楚天舒剛來這個世界,已遇到一個三流貨色,拿魔道秘法害人,也因預感到了,魔道未來可怖的威脅。
即使那時,他完全不知道有什么第八識寶藏,也選擇讓自己的門人修煉奪命劍入門。
只有最初入門,就走此法的人,那股劍勢心念,才能那么純。
不以力勝,而以真心。
一飲一啄,皆屬前定!
“要想盡快找出那么多和尚,并保證,每一批遇到的人,都能以力勝之,確實是不太可能。”
楚天舒站在一堆扁平貼地的和尚之間,手上又多了一團彩光。
“但是,你們自己正在制造會炸死自己的惡果。”
“面對我那些隨時可以遙控點火的弟子,只要見面,就是個死!”
楚天舒抬頭看天,背后足足有四團彩光,被他的氣息包裹著,懸浮在半空。
加上手上這團,就是五件成品的識境舍利子。
當他的氣息放開,肉眼不可分辨的光色,飄飄然直沖天際。
只要靈覺敏銳,足以感受天地元氣的人,只要在一郡之內,甚至不必是真正的得道者。
都能看到那一線彩芒。
“算計我是吧,準備吞了舍利子,實力大增,再來圍死我?”
“那我也給你們個選擇。”
楚天舒抬手向上,運起磅礴的念力,食指牽引。
那一抹直上天際的彩芒,微微扭曲,左繞右折,最后仿佛形成了一行豎著的字跡。
“一日之內!”
“不來則毀!”
選吧,是去給那些沒用的和尚收尸。
還是來試奪你們貪婪渴望的寶物成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