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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雄誕奔入江淮軍陣,牽來兩匹毛色發亮的大馬。
周奕與杜伏威分乘一騎。
得益于太平馬術總教頭章師傅指導,他的馬術在普通人瞧來,已是不凡。
兩人按轡徐行,取道西北。
江淮軍正在收斂戰場,兩人從上萬軍陣中穿過。
槍戟列排,刀弓佩掛,身后跟著上百人,各都一身武服,步伐矯健。
他們是江淮軍精銳中的精銳,稱為“上募營”,乃是由武功高手組成的隊伍。
哪怕是當世武道宗師處于周奕此時的位置,也絕不敢放松心神。
壯馬踏著清脆蹄音,已入大軍深處。
成千上萬道目光,從四面八方聚攏而來。
不少人眼中,還是好奇之色居多。
此時與將軍并行之人,并未落后身位。
能在江淮霸主面前有此輩次,可見來歷非凡。
江淮軍近來連戰連捷,又奪取江北重鎮,氣勢正旺。
杜伏威對于軍陣之雄壯,心下也是滿意的。
可惜沒從周奕臉上瞧出什么震撼之色。
細細想來也不奇怪,
南陽只幫眾勢力加在一起,人數便超江淮軍總和,且暫無戰事,加之連通中原,處于交通要道,乃是一片富庶安寧之地。
相比于他征戰操勞,還要防備江都大營與一眾起義勢力。
這位南陽霸主,可以說是高枕安臥,心神曠達。
杜伏威處于這個位置,羨慕也羨慕不來。
一路上,杜伏威聊起江淮軍如何拿下六合城。
而周奕則以揚州江湖事相告。
看似沒有關系,卻又盤根錯節。
“看來本人拿下六合城,也得周兄弟相助。”
杜伏威指著漸近的高大城池:“若非尉遲勝調六合之兵圍剿魔門,我要奪得此城,豈能如此輕松。”
“此言差矣”
周奕不茍言笑:“天下間的機會何其多,能把握住的又有幾人?杜老兄正是那寥寥可數中的一員,如此才有江淮霸主。”
杜伏威朗笑一聲,與周奕一道入城。
六合城因滁河與長江交匯的水運優勢,是南北物資的集散地。大運河開通后,繁榮之時,更是商船云集,晝夜不絕。
入城時,日頭才算正式升起。
杜伏威沒急著帶周奕去江淮大營,而是繞著城中富庶地而走。
街道上有不少持槍兵士巡邏,興許是攻城速度太快。
方才易主的六合城,并未陷入蕭條慌亂之中。
杜伏威約束自己的手下,那就說明他想在此扎根。
城內設有專門的市肆,像糧食、絲綢、茶葉等大宗商品,還在正常運轉。
周奕瞧見不少店鋪商販掌柜面露不安,卻還在維持生意。
這倒是正常,江淮軍算不上完美,甚至一些名頭很不好聽。
城民、客商擔心害怕屬實正常。
老杜的管理能力,可不及他的武功。
“杜老兄有什么打算?”
“找機會拿下丹陽、歷陽。”
杜伏威又道:“什么時候拿下江都,才算真正穩固。否則隋軍一旦集結,憑我目前的人手,多半抵擋不住。”
“若我守不住六合,又被隋軍追擊的話,只能再退入淮河,行走壽春、鐘離一帶,經營淮水中段。”
周奕道:“四下義軍非杜老兄一支,隋軍心有顧忌,不太可能大舉來攻。”
“那揚州尉遲總管,恐怕沒這份膽量。”
杜伏威順勢問道:“周兄弟以為,我該憑什么在此立足?”
“隋失民心,義軍四起。杜老兄需得真心對民,江南的百姓,江南多數武林中人便會支持,持之以久,方可立足。”
杜伏威點了點頭,天時地利人和,這個道理他也懂。
“周兄弟懂得怎樣管理一座城池嗎?”
“不太懂。”
周奕坦言道:“其實我很不喜歡這些繁務。”
“那在南陽.”
“南陽有一些貼心人,是他們在操勞,杜老兄覺得南陽興盛,其實與我沒有太大關系。”
“怎會無關,”杜伏威搖頭,“南陽還有個冠軍城,把你和朱粲換一下,南陽郡城馬上一塌糊涂,興盛的會是冠軍城。”
周奕笑了笑,當然沒有反駁。
周老魔到處抓人回冠軍,朱粲人在家中坐,卻已經有一大堆黑鍋扣在他腦門上。
朱粲與他,根本不在一個腦回路上.
江淮軍占了六合城,自然把控官署。
二人入了官署,在安靜的后堂內,杜伏威與他閑聊一陣后,再次提議:
“周兄弟,到我江淮軍中擔一職,如何?”
周奕略有遲疑:“雖想和杜老兄共事,但我要回南陽,沒法在六合久留。”
“不影響。”
杜伏威請他喝茶:
“杜某知曉兄弟在南陽的地位,自然不會屈居人下。當今天下紛亂,乾坤不知誰人能定,我要為跟著我的人考慮,不能害了他們。”
“我與周兄弟交好,除了欣賞之外,還有一份算計。”
“哦?”
“杜某若勢大,周兄弟自會助我成事。周兄弟若勢大,我也甘心助你。”
杜伏威話罷,臉上的霸氣又淡了下去。
“前路迷茫,杜某卻能認清自己,不敢把一切東西都賭在自己身上。”
周奕明白他的意思,遂問:
“杜老兄打算怎么安排?”
杜伏威重提舊事:“江淮軍大將軍是杜某,周兄弟可領水軍,作水軍大都督。”
“不過,因你要回南陽,一軍不可無帥,新設的水軍,暫掛名頭,不填充太多人手。”
“倘若周兄弟返回江淮軍,隨時可以擴充水軍大營。”
杜伏威見他猶豫,內心不想他拒絕。
一旦再拒絕,他作為一方霸主豈能不要臉面?
再一再二不再三,這事絕不會再提。
能答應,那是最好的。
一是對脾氣、很欣賞,二是給自己多留一條路。
三嘛倘若面前這位真的貼心跟自己干,簡直是如虎添翼。
周奕忽然想到:“杜老兄,輔公祏將軍呢?”
老杜這位好兄弟,不僅會背刺。
他還是魔門兩派六道中天蓮宗的一員。
“他在北邊永福一帶,防范著占據盱眙的孟讓。此人被張須陀擊潰還能東山再起,我也不敢小看。”
興許讀懂周奕在想什么,他繼續道:
“在這江淮軍中,杜某人安排的事,向來是說一不二的。”
“周兄弟不忙著回南陽,可以在六合待上幾日。”
“等你想好了,再給我一個答復.”
晌午時分,周奕參與了江淮軍的慶功宴。
同席之人除了杜伏威,便是王雄誕、闞棱、西門君儀、王闌芳等幾名核心。
年輕的將領,只要是在江淮軍這條船上,多半都喊杜伏威為老爹。
周奕偶爾一愣,差點以為到了大航海時代。
從喝酒用飯就能看得出來。
杜伏威雖有威嚴,與兒子們的關系卻很好。
這就不怪他要為兒子們報仇,去殺鐵勒王座第三箭衛。
不提杜伏威的關系,只憑周奕是手刃第三箭衛之人,江淮大船上的這幫干部們,對他也頗為敬重。
周奕一端酒,大家都會給他一個面子,舉大碗共飲。
酒宴之后,王雄誕領他入了官署旁的院落住下。
周奕躺在木床上,考慮著江淮軍的方方面面。
老杜有自己的算計,但他話語直白、又很有誠意。
想著想著 決定出門看看,沒叫人陪,他就一個人走在六合城內各條街道上。
接連四天,他將城內走了一遍。
靠城北的高崗地帶,宅邸多為青磚黛瓦,門前立有下馬石,是城內身份較高之人居住的。
一些府邸搬空,遭了變故。
往南一些,平民百姓則聚居在坊巷中,房屋多為木構,沿街開設店鋪,鐵匠鋪、酒肆、布莊等都有不少。
六合地控江淮,舟車輻輳,確實是一個富庶之地。
可以發現,老杜占住此城后,也在想辦法維系城內繁華。
但是,
當周奕避開這些表面上的繁華,便在城郊位置,瞧見了不一樣的畫面 “站住!”
城西一條植著柳樹的巷邊,一位臉相粗豪,額頭寬廣的漢子出聲怒吼。
如果在城內繁華地。
他這樣一嗓子吼下去,一定會引來眾人矚目。
可在這城郊,唯有柳樹邊的小河水面泛起一些微波。
“干什么?”
前方被喝停那人皺著眉頭,他個頭很高,看肩膀上標志,是江淮軍的人。
身邊還有五人,像是他的手下。
領頭之人懷里,還有一個女子在掙扎,卻沒法掙脫他的臂膀。
后方的漢子冷著臉道:“祁三,快把人放了。杜將軍有令,不得奸淫婦女,你現在懸崖勒馬,還來得及。”
“你放什么臭屁。”
祁三道:“我們好不容易攻下此城,我從城里面挑一個美人娶回家難道也不行?將軍可不管婚嫁。”
“婚嫁也要自愿,你這樣搶人,與賊寇有什么區別?”
祁三瞪著他:“李靖,我勸你不要多管閑事。”
“你要是羨慕,自己也去挑一個就是。”
那叫李靖的漢子也不與他爭:“既然如此,我這就去報告杜將軍,看看你可有好下場。”
祁三聽了有些害怕,又自覺不是這李靖的對手。
于是朝懷里的女子身上摸了一把,跟著往外一推。
“小美人,且在家里等我,這姓李的混蛋總有盯不上咱們的時候,那時我們再好好玩。”
祁三說完哼了一聲,轉身便走。
李靖對他不屑一顧,去安撫那女子,給她指一條明路。
忽然,聽到遠方傳來撲通一聲!
祁三走路走得好好的,一個踉蹌摔倒,頭撞到河邊的石頭上,翻身跌入水中。
“祁老大!”
周圍幾名小弟嚇了一跳,見他腦袋開瓢冒血,面沉水下,背部朝上,沒有翻過身來。
再不搭救,馬上要被淹死。
他們跳了下去,把祁三抬到岸上。
這時一名白衣青年走來。
幾人沒認出他的身份,卻看他皺著眉頭,蹲下身探祁三的鼻息。
跟著在他肚腹上摸了摸。
他篤定道:“沒救了。”
“什么?!”
周圍幾人嚇了一跳,祁老大這就死了?
他們幾個本是涂山那邊的地痞混混,后來入了江淮軍,抱成一個小團體。
隨著江淮軍聲勢壯大,幾人越混越好。
如今再得六合城。
來到江南富庶地,自然不滿足青樓姐兒便出來尋樂子。
哪想到.
以祁老大的本事,走路摔一跤,就摔死了?
“沒死,祁老大還有氣。”
白衣青年站起身道:“他腦袋撞壞,這口氣吊不住的。”
“剛剛聽說他要辦嫁娶婚事,還真是可惜。”
“這下婚事辦不成了,你們去找出黑的,給他喪事喜辦吧。”
“你胡說八道什么!”
幾個將他攆走,欲找一塊門板卻沒找到,便有一人將祁三背在身后。
但那人越背越覺得沉重。
走了不到半里路,一探祁老大鼻息,沒氣了,連胸口也涼了!
那青年說的不錯,這口氣沒吊住。
幾人把祁老大朝地上一丟,離開了這邪門的地方。
李靖身旁那姑娘見狀,立時露出喜色。
她朝李靖鞠躬道謝,想請他回去。
李靖搖頭,等她離開后,轉身朝周奕走來。
見祁三手下走遠,朝他抱拳道:
“朋友的手段著實厲害,在武林中一定有響當當的名號,可惜李某眼拙,不知朋友是哪一號人物。”
周奕瞧他鼻梁挺直,雙目有神,給人一種穩重又多智之感。
“朋友是李靖?”
周奕的反問,以及周奕看來的目光,叫李靖微微一怔。
抱拳的手,不由松了下來。
“在下正是李靖,但我們素未謀面,我又沒什么名氣,朋友怎像是認得我?”
周奕帶著一絲追憶道:“吾有一友,長得與你相像。”
“而且,他也叫李靖,江湖人稱托塔天王。”
李靖回憶一遍,全無半點印象。
不過看這人的表情神態,說的不像是假話。
大家從無交集,對他說這番假話,完全沒有意義。
只當是真有“托塔天王”這么一號人物。
李靖又細細打量眼前這人,他的眉宇之間,有股難言氣質,像是能洞察一切,又好像對什么事情都不太看重。
忽然,他微微一笑。
眉色微揚,直如兩條離淵之龍。
覺察不到他會武功,但只剛才一手,非是江湖一流人物無法做到。
在周奕開口之前,李靖搶話再問:
“朋友是誰?”
周奕笑問:“你想聽我真實身份,還是想聽我隨口說一個。”
李靖大感有趣:“朋友的真名,想必是非同凡響。”
“略有薄名。”
李靖再道:“朋友若信得過我,盡管報出真名。”
“好。”
他不禁朝周奕看了一眼,沒想到他這樣干脆。
又聽到悠悠開口:
“在下太平道,太平天師,周奕。”
李靖平靜的臉上乍現一抹驚容。
他默念一遍,這個名頭,實在太過特殊。
又想到中原一地的消息,不禁二目閃爍,細細打量這青年。
壓下復雜心神,李靖二度抱拳:
“原來是天師當面,難怪有此手段。”
李靖反應很快,“我正在想是什么人物值得杜將軍如此重視,現在總算弄清楚了。”
周奕搖頭:
“杜將軍是江淮霸主,只將我當做南陽霸主對待,并不知曉我有太平天師這一身份。”
短短一句話,帶來的信息有點多。
李靖的大腦雖然精密,但也要對這些信息進行處理。
南陽霸主?
太平天師是南陽霸主?
根據近來聽到的消息,南陽不僅有眾多勢力盤根錯節,還有一方魔窟。
而這位.
李靖有點驚異,第一次感覺到一個人的名頭如此之重。
還有,這份突如其來的信任。
他輕吁一口氣:“天師為何這般看重于我。”
“我喜歡以小見大,比如你幫助那位姑娘,再從你與那祁三說的一些話中,便大抵知道你是怎樣一個人。”
周奕望著祁三的尸體:“江淮軍中,似這樣的事多嗎?”
“看見的地方少,看不見的地方多。”
李靖沒再提身份之事:“杜將軍雖有禁令,但軍中良莠不齊,一些命令沒法執行徹底。”
“方才瞧見的,只是冰山一角。”
“下方軍頭、隊正為了滿足征兵數目,經常做拉夫入伍之事,杜將軍有時候去江湖上行走,下方管事的人,也不見得多么靠譜。”
“除了精銳人馬,外圍多為充數,這些人最難管,持久下去,必然天怒人怨。”
“若杜將軍不改變,江淮軍縱然一時得勢,未來也難有前途可言。”
周奕看著他:“李兄可有解法?”
“我人微言輕,加入江淮軍不算久,談不上什么解法。”
“哦?那未來有何打算。”
李靖道:“暫時沒什么去處,先在此地待著,以觀天下之變。此前江淮軍連連征戰,并不穩定。當下扎根六合,希望杜將軍能作出改變吧。
北方強大的反王居多,如是杜將軍快速在江南打下根基,擇機北上,或有攪動乾坤的機會。”
“李兄心有韜略,卻無用武之地,實在可惜。”
李靖笑了:“天師若請我去南陽,我也愿意去瞧瞧。”
“李某對天師不算多了解,只聽過一些傳聞,比如在天師南陽這消息,我還是首次聽說。”
“不。”
周奕果斷否定:“我想請李兄弟經略江南。”
李靖稍有遲疑,復看了周奕幾眼。
“當然,你若想多了解我,可以去南陽看看,我原先在雍丘,你也可以去夫子山附近打聽一番。”
“在下算不上什么大好人,但也沒做過惡事。”
李靖沒有立刻答應,因為一旦作出承諾,再想改變就沒那么容易了。
太平道的名頭,可不敢亂背。
他謹慎問道:“天師打算怎么安排?”
“我在此地幫你要個身份,依然屬于杜將軍的江淮軍,愿意試試嗎?”
二人目光對視,李靖想到自身處境,又想到方才的祁三與那姑娘,再看向周奕。
沉思片刻,他終究是點了點頭。
畢竟,還在江淮軍這艘船上 當天傍晚,杜伏威的臨時將軍府內傳來陣陣笑聲。
“見過大都督!”
王雄誕、闞棱、西門君儀、王闌芳等人一道拱手。
被冠上名頭的是周奕,最高興的卻是杜伏威。
也就是說 江淮軍與南陽之間,多了一道緊密聯系。
老杜心里,總會添些安全感。
之前江淮軍往外宣傳,只有他這位大將軍,現在,又來個武功高強的水軍大都督。
聲勢大壯啊.
“江淮水軍大都督!”
李靖來到六合官署側院,聽到這個消息后不由露出異色。
沒想到,杜伏威如此有魄力。
“我不能在江淮軍中久留,水軍雖然人數不多,卻需要得力干將來掌握。”
“杜將軍叫我在軍中自行挑人。”
“藥師,你便先擔水軍校尉一職,我不在時,這支隊伍全由你訓練調度。”
李靖不由后退半步:“這”
算上這次,他們也只是見過兩次面。
他沒想到,要來的身份如此重要。
第一次,便將真實身份坦言相告。
第二次,便委以重任。
難道真是因為那位叫“托塔天王”的朋友?
即便如此,這也是一份從未有過,叫李靖深深感動的信任。
一股熱血上涌,后退半步的李靖往前一部踏來,半跪抱拳:
“江淮水師校尉李靖,參見大都督!”
“哈哈哈!”
周奕朗笑一聲,快步將他扶起:“今得李兄相助,真乃天賜英杰也。”
“大都督,還請將水軍細則告知。”
不愧是戰神,立馬進入工作狀態。
周奕暗贊一聲,便將杜伏威的安排轉述給他聽。
之后,在王雄誕的帶領下,見到了那兩千號人。
相比于整個江淮軍,這兩千號人不算多。
但李靖知悉周奕的安排后,只覺這人太多了。
用了八天時間。
將兩千號人篩走一多半,只剩下六百人。
周奕問道:“雖說兵在精不在多,但會不會用力過猛?”
李靖耐心解釋:“我在江淮軍中沒有威信,這幾日能訓兵全借大都督與杜將軍的名頭,剩下的六百人,不算最好,卻是最聽令的。”
“大都督不在此間,便不好大肆招兵。但杜將軍給了兩千人,我以這六百人為基礎,慢慢填湊出兩千人,便不算違背杜將軍的安排。”
“后續非強兵不入營,假以時日,便能得到一支令行禁止的精銳水師。”
李靖眉飛色舞,又說起練兵計劃,周奕一直聽著沒有打斷。
專業的事,交給專業的人。
周奕又在六合城待了幾天。
期間,尉遲勝從揚子縣出兵,似要奪回六合,但不知發生了什么,又半路回頭。
這一仗沒打起來。
周奕這幾日與王雄誕、闞棱幾位猛將在一起吃飯時,總會叫上李靖。
喝過幾頓酒,大家就熟了。
雖然信任李靖的能力,但畢竟在老杜帳下做事。
有王雄誕等人照料,行事會方便許多。
離開之前,又與老杜聊過一次。
了解了一下六合周邊近況。
周圍一大圈,被各種勢力填滿,老杜也不敢大意。
尤其是孟讓數萬大軍在盱眙活動時,輔公祏從北部永福發來加羽急書,江淮軍的氣氛驟然變得緊張。
左翊衛大將軍來護兒的第六子來整,氣勢洶洶而來。
不畏官軍千萬眾,只怕來護第六郎,此人也是一員猛將,與張須陀一道打過長白山圣地。
而孟讓就是從圣地敗下來的。
如今他在盱眙穢土轉生,死對頭又來了,怎能不動。
孟讓朝南一動,江淮軍便被擠壓。
可想而知,這又是一個巨大的亂戰漩渦 “若有緊急消息,可以托巨鯤幫的人寄信到南陽。”
已經與杜伏威告別的周奕來到六合城北。
他拉著韁繩,將馬拽了拽:“還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李靖神色一凝:“大都督請說。”
周奕想到來整這個變數:“倘若李子通來到江淮軍,暗中盯著他。”
“我與杜將軍說過此人不妥。”
“但刻下杜老兄正是得意之時,加上苗海潮那一成功先例,我擔心他會上當。李子通此人與苗海潮可不一樣。”
李靖連連點頭,對于周奕的眼光還是很信任的。
否則,他也不會得到重用。
“我會替大都督盯好。”
“嗯,大戰在即,藥師多多保重。”
“大都督保重!”
二人相視一笑,周奕手執馬鞭略一抱拳,便催馬趕路去了。
本可以就近去化明那邊沿水路返回,可是孟讓在盱眙附近馬上要與來整大戰,他不想湊這個熱鬧。
躲遠一點,直接往西北方向的鐘離郡而去。
同一時間 六合城東北方向,高郵湖岸。
一老兩小正渾身濕透從水中冒出,身后還有一條掛著海沙幫旗幟的大船正滿帆駛來。
“又來了!”寇仲與徐子陵大叫。
“快走,快走!”
石龍抓著他們,又是發足狂奔。
揚州三龍在靠近永福北側修養了幾日,因為海沙幫搜羅人手到來,他們一邊練功,一邊逃跑。
到了安宜附近,又卷入了大江會與長江聯的沖突中。
三人躲入一家妓院,兩名高手忽然在妓院大戰,宇文閥高手與周老嘆派出來尋找裘幫主的手下也發生大戰。
揚州三龍在大亂中,躲入一個青樓姑娘的床下。
不小心聽到了巴陵幫在秘議梁王蕭銑之事,又說塞北的北馬幫忽然南下,涉及到了大明尊教的消息。
外邊的大戰波及過來,三人鬧出動靜被巴陵幫發現。
先是一場大戰,接著便是追殺。
揚州三龍靠近盱眙,來整大軍正在大戰孟讓,卷入戰圈之后,揚州三龍帶著傷勢跳入洪澤湖。
龍游大湖,這才保住一條小命。
那一天晚上,石龍望著天空的月亮,某位天師的話正回蕩在耳邊。
“石道友,你自己要多小心。”
天師說的沒錯啊。
這一路大戰逃命,石龍也是大有收獲。
不僅找回了當初混跡江湖的感覺,還在長生訣上有了領悟。
這領悟少不了兩位小龍。
初初時他們練長生訣也不成,后來看過推山勁,又有周天師教的氣脈竅穴.
之后莫名其妙便將兩幅長生訣圖譜練成。
因為一直有石龍這個專業人士盯著。
三人把行氣運功法門一路總結,兩小龍有奇思妙想,老龍有多年研究經驗。
一路搞下來,三人各有收獲。
從洪澤湖養好傷勢,練功出來后的第四天,他們碰到一個被大隊人馬追殺的矮胖道人。
追殺矮胖道人的人,也發現了他們。
四人被殺回了洪澤湖.
周天師自鐘離登船,一路悠閑,什么事也沒碰上。
他坐在船頭,欣賞兩岸深秋之景。
此去桐柏,秋陽杲杲,金波粼粼,淮水上舟楫往來如織,桅檣林立。
山間楓林漸染,丹楓似火。
又看到岸邊蘆荻翻涌,周奕不禁想到“蒹葭蒼蒼,白露為霜”。
這艘平頂船中,有兩位姑娘。
像是出自富貴大家,身邊跟著侍從護衛。
她們偶有興致,拿起琵琶輕彈,那唱聲很細,要被淮水吞沒,似乎只是唱給河伯聽的。
但周奕耳力好,聽得清楚。
“步出西城門,遙望城西岑曉霜楓葉丹,夕曛嵐氣陰.”
這是謝靈運的《晚出西射堂》。
看來也是在享受秋景。
一些時候,周奕正聽著,忽然感覺唱調與彈奏不在一節拍上。
回頭望時,發現那兩個二十出頭的姑娘正在瞧自己。
他一轉頭,她們不再唱了,垂下面去,琵琶聲也停了。
周奕暗道兩聲罪過,想到這或許就是什么“曲有誤,周郎顧”?
一路順風不順水,過了潁上。
船拐彎口,到了弋陽郡。
船主人在一處交叉河道渡口將船停下,采買船貨,還有一些人在渡口下船。
不斷有船順汝水入淮河,他們是從汝南新蔡方向來的。
讓周奕沒想到的是 打汝水那邊下來的一條船上,竟有個熟人。
那人眼尖,注意到周奕投來的目光。
“停!”
他立刻招手,周圍十來條船陸續停往渡口。
“觀主,上船一敘。”
宋師道依然作文士打扮,儒雅得體。
周奕提縱一步越過河面,輕飄飄踩上船板,宋家數名刀客微露異色。
“宋公子怎從汝南下來?”
宋師道一邊請周奕入艙一邊道:“不瞞觀主,自淮安戰亂后,我們宋家在此地的生意就被破壞得厲害。”
“如今汝南一亂,又是重蹈覆轍。”
“看來是有些江湖朋友與我們過不去。”
周奕本想提醒一下此事與宇文閥有關,不過看宋師道的樣子,多半已經知道了。
于是換了一個方式,將宇文無敵被魔門老怪入棺的消息告訴了他。
宋師道與那些站在一邊的宋家刀客們都驚容滿面。
宇文無敵作為宇文家的四大高手,那可是江湖上的有名人物。
加上四大閥的身份。
這魔門老怪也太囂張了吧。
“觀主,你可要當心一些。”宋師道朝南陽大魔窟望去,語氣頗為懇切。
南陽的生意非常穩固,易觀主可不能有事。
宋師道請他喝茶,又好奇打聽起江都風云。
周奕正與他說著,外邊冒出一位消瘦精干的漢子。
此人氣息悠長,乃是內家高手。
“觀主,為你引薦一下,這位便是水龍幫的幫主,赤龍咸宏濤。”
那漢子早早抱拳笑迎上來。
“久仰易觀主大名,今日有幸得見,甚感榮幸。”
水龍會作為八幫十會之一,咸幫主的態度十分謙卑。
此時他已深知南陽內情。
不敢在這位面前擺什么架子。
周奕也道一聲久仰,請咸幫主一起坐下。
今次偶遇,便說了一些提升交情的話。
說著說著 周奕忽然想到一個問題:“貴幫的白龍統領還好嗎?”
“這要多謝觀主!”
“敖姿是本幫得力干將,聽說她重傷瀕死,我可是幾晚上沒睡好,這次二公子過汝南,我特意去看了她一趟。”
咸幫主訕笑一下:“不過她一直在忙事,不愿見我。”
“想來是無礙了。”
聽他說吃了個閉門羹,周奕莞爾一笑:“敖統領平日就是這般性格嗎?”
“差不多吧。”
咸幫主添了一句:
“她平時要么練功,要么就是處理幫中之事,話少做事快,比起她來,我做事反倒拖泥帶水。”
“不過咸某的脾氣比她好些。”
“哦?”
咸幫主道:
“她總是冷冰冰的,對什么都漠不關心。我覺得這與她去過嶺南有關,當時閥主正在練刀,她有幸目睹閥主的驚世刀法,從此癡迷武道。”
“那眼神,總像帶著一股殺氣,幫中的弟兄,都挺怕她的。”
周奕聽罷,呼吸稍稍粗重一分。
他不著痕跡,端起茶盞喝了一口。
瞥了咸幫主一眼,確定他不是在說笑。
“敖姿一直是這般性子,如今她在南陽做事,若是有什么不敬的地方,還請觀主不要怪罪。”
周奕笑道:“我與白龍統領相處融洽,咸幫主多慮了。”
聽到他這樣說話,水龍幫主放下心來。
因為還要趕船,不敢耽擱太久。
周奕帶著心事與宋師道、咸幫主告別。
短短交談,增進了一下彼此的感情。
同時,也讓周奕長了個心眼。
有古怪啊。
那樣一雙眼睛,與水龍幫主話完全不像是一個人。
猜測她身份的同時,周奕朝之前那艘船走去。
“觀主!”
兩名黑衣漢子在船邊迎了上來,是鯤幫的人。
“兩位兄弟有什么事?”
“觀主,卜幫主正在弋陽.”
兩人語速很快,把事情簡單說了一遍。
卜幫主遇到麻煩了,不過是一樁誤會。
牽扯到了弋陽郡的大哥盧祖尚。
周奕忽然想到,自己與盧祖尚可能還有點交情,順勢找個說話的機會把誤會解開,顯然是舉手之勞。
“走,我們一起去弋陽郡,你們幫我找一個人。”
“觀主,要找誰?”
“他叫盧文瑞。”
此地距離光山很近,水陸不及百里,船朝南岸靠,周奕與兩名鯤幫幫眾中途下船。
船家只走淮河,沒有突發狀況,岔路是不去的。
三人在淮水南岸包一小舟,順著黃水插入弋陽郡。
路過定城,再往南,便至光山。
光山也就是司馬光砸缸的地方。
一路上,鯤幫兩人已把事情說個清楚。
周奕入城,先尋卜天志。
可老卜不在,他便等在舵口。
其余人手出去尋盧文瑞去,按照周奕的方法,不及一個時辰就將人找到。
一家生意挺紅火的茶鋪前,盧文瑞再見到周奕,神情一個恍惚。
下一刻反應過來,
“恩公!”
那日在淮安救了他一家性命的人,怎能忘記。
周奕笑了笑,看到那兩個小孩在鋪子中玩耍。
盧文瑞從淮安出來投奔遠親的選擇并沒錯。
他拉著周奕,要給的治菜治飯。
周奕忙道:“先不急,勞煩你帶我見一個人。”
盧文瑞一句話不說,直接把茶壺放下,沖著妻子喊過一聲,朝前領路去了。
“你知道我要找誰?”
“在這里,我只認識盧祖尚。”
盧文瑞步伐很快:“恩公急著尋他,一定有要事,不可耽擱。”
“他這段日子經常外出尋醫問藥,此刻正好在家,得趕緊過去。”
“多謝!”
“恩公怎說這般話,沒有你,我全家早就死光了。”
說話間,盧文瑞的動作更快了。
差不多跑了一炷香,盧文瑞有些氣喘吁吁。
終于,一棟極大的宅院出現在眼前,匾額高掛“盧府”。
大門卻緊閉。
“開門,開門!”
讓周奕沒想到的是,盧文瑞直接在門上拍打,極為干脆。
“不見客,不見客!”
“尚爺說了,誰也不見!”
“走走走!”
門內有人,卻是大聲嚷嚷,要把人轟走。
“快開門!”
“你給我把大尚喊來,我是他叔!”
聽了這話,緊閉的大門吱呀一聲打開。
看門的黑臉漢子仔細一瞅,還真尚爺的表叔。
雖然這位表叔才來光山不久,但大家還是有印象的。
周奕隨著盧文瑞往里走。
那黑臉漢子跑得更快,到里面通報去了。
不多時,里面走出來一個三十多歲的漢子。
個頭不算高,長相還算斯文,最叫人印象深刻的,便是他的黑眼圈。
看上去像是有十幾天沒睡過覺。
“表叔,怎么突然來尋我,這位又是誰?”
他說話沒什么精神,有氣無力。
填滿心事的眼神,朝周奕掃來。
“大尚,這就是我跟你說的那位救命恩人!”
聽罷,盧祖尚翻起惺忪的眼皮。
這時雙手抱拳迎了上來,從疲憊的臉上擠出熱情:
“原來是恩公!”
周奕擺了擺手:“淮安之事乃是舉手之勞,不足掛齒。”
盧祖尚在弋陽素有豪俠之名,這般話甚入他心,如果不是時機不對,定要坐下來痛飲一場。
“恩公此來可有要事?”
周奕微微點頭:“聽說盧大俠與巨鯤幫有點矛盾,我特來解除誤會。”
“嗯?”
盧祖尚眉頭大皺,話音變冷:“恩公救我表叔,我千恩萬謝也不為過。”
“但巨鯤幫想害我師父,我也絕不姑息!”
“此事誤會極大,盧大俠何不見過卜幫主,大家當面說清。”
盧祖尚眉頭皺得更深:“家師對我恩重如山,我如何與一幫劊子手當面?”
“若非此刻我要為師父尋藥,早就打上門去。”
“整個弋陽郡,沒有哪個人敢作此說客,敢問恩公是什么人?”
他說話間,整個人散發出無匹氣勢!
惺忪的眼睛,陡然銳利如刀,死死盯著周奕。
一旁的盧文瑞正要勸阻。
周奕已道出來歷:“我是南陽五莊觀的觀主。”
盧祖尚聽罷愣了一下,無匹氣勢頃刻間消散成空。
“你你難道便是五莊觀易真人?!”
他瞪大雙目,瞧著周奕,有些難以置信。
“有何不妥?”
盧祖尚原本崩潰的臉上突然綻放驚喜之色,他激動大喊:
“盧某人昨日才從南陽回來,尋易真人未果,本以為家師命該如此,沒想到.”
“沒想到真人就在此處!”
周奕被他一驚一乍弄的有點糊涂。
盧祖尚已拜倒在地,帶著哭腔喊道:
“請真人溝通陰陽,再展玄功,救家師一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