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扉半開,窸窣蟲鳴聽得更為真切。
陽興會密室中的兩人沉默良久。
“云長老,該怎么辦?”季亦農打算聽命行事。
云采溫已思索良久:“已可篤定邪極宗很早便在打理南陽,城內大多數勢力都已被滲透,只是你限于眼界,難以覺察。”
這是魔門慣用手段,陰癸派便借此把控襄陽。
同為兩派六道,邪極宗耍用此法,自如家常便飯。
“那季某今后如何在南陽行事?”
“襄陽、南陽兩地是宗尊定下的,不可丟,你且明確這一點。”
云采溫踱著步子:“至于做事.你便將其余人都看做邪極宗勢力,凡事三思而行,不可暴露陰癸派這一身份。”
“據我猜測,邪極宗的滲透還在繼續。任志該是沒有配合,故而被殺。”
“倘若”
季亦農提心吊膽地接上話:“倘若邪極宗的人找上季某,該當如何?”
云采溫沉默了。
季亦農哭喪著臉往前一步:“云長老,季某為陰癸派流過血,您可不能不管我。”
“天大地大陰后最大,季某還要為陰后盡忠,還望云長老教我。”
云采溫朝外邊望去幾眼,坐回軟榻:
“我都沒慌你慌什么,邪極宗雖然有些勢力,距本門可還差得遠。邪帝魔功未成,故而避開宗尊,道心種魔大法極為難練,我可沒聽說過誰練成了。”
“哪怕當代邪帝驚才絕艷,也非是短期之功。”
“只是他們在南陽扎根日久,力聚一處。而本門布道天下,不僅與佛門道門相爭,還在收羅其余各派各道,若全力在此,邪極宗必然退避三舍。”
季亦農恭敬道:“季某自然知曉本宗偉力,卻揪心眼前之急,不得解法。”
云采溫嗯了一聲:
“邪極宗先殺羅長壽,又殺任志,倘若他們真找上你,你見到邪帝,莫要猶豫,納頭便拜就是。”
季亦農啊了一聲,臉上肌肉抽搐。
心道一聲:在你叫我跪之前,我已經跪了。
“這如何使得,豈不是對陰后不忠?!”
“你有心便好,”云長老提點道,“活人總比死人有用,你也可以順勢探查消息。”
“邪極宗在南陽與冠軍兩地的關系讓我大感困惑,若朱粲已與邪極宗合作,沒道理與南陽為敵,簡直是自相矛盾。”
季亦農咦了一聲:“難道.”
“難道邪極宗內部不合?”
他想把水攪渾,這時張口便來:
“邪極宗隱沒許久,突然爆發大批高手,可見本代興旺,甚至是邪帝不止一位,就和漠北草原一樣,有頡利、突利兩位大小可汗。”
“故而兩城廝殺,內部也在爭奪道統。”
云采溫順著他的思路,只覺邪極宗的底蘊比自己預料中更深。
細細一想,不少節點都能聯系起來。
就比如,當初義莊中該有八大高手,忽然變成五位,這不正是內部不和的體現嗎?
云長老的面色變了又變,只覺邪極宗這潭水更深了。
“也許你的荒誕妙想正好言中,此事我會稟明宗尊,算你立下一功。”
云采溫看向季亦農的眼神帶著一絲欣賞:
“近來你得韜光養晦,不要事事皆盯。等風頭漸過,再去探查消息。”
“明白了。”季亦農沉聲應道。
“我先去尋霞長老,與她商議此事。”
云長老毫不拖沓,話音未落便駕馭高明輕功,倏忽出窗,飄然而去。
這一晚.
季會主翻來覆去,輾轉反側。
一會兒夢見邪帝,一會兒夢見陰后。
旁人瞧不見這天下間最恐怖的漩渦,而他已在這漩渦中央,攪來攪去。
湍水西岸,冠軍城。
食人魔朱粲聚集群盜稱王,號“可達寒賊”,又號“迦樓羅王”。
故而現在的冠軍城,又被其叫做迦樓羅國。
此城雖不及南陽富庶,卻也是一方大城。
他有著“食人魔”的名號,不過對于本城居民,朱粲殘忍血腥的面孔稍有隱藏。
否則嚇走城民,徒剩空城一座,便追悔莫及。
“大王,楊鎮破壞了我們的交易,奪走您的貨品,難道您一點也不生氣嗎?”
迦樓羅王宮內,科爾坡已盡力壓制火氣。
王座上那人身量高大,著一身寶光閃閃的輕甲,腦袋很大,寬面眉散,眼角有一道火灼烙印,眼神煞是兇厲。
朱粲趾高氣昂:“楊鎮那邊本王自會討要,但你將本王的東西弄丟,難道就一點責任沒有?”
科爾坡身側數位突厥高手都面色不善。
不過這是食人魔的地盤,他們再狂也不敢放肆。
科爾坡反應很快:
“這批貨未曾送到冠軍城,大王也沒有結算錢銀,損失全在我們商會身上,要說責任,只能由楊鎮背負。”
“哦?”朱粲敲打著椅子,“可汗就這么一點誠意?”
科爾坡也不是傻子。
見他這副樣子豈能不明白,朱粲根本就不愿出兵。
以往恐嚇一下楊鎮,現在看到楊鎮態度有變,他反倒不敢蹬鼻子上臉。
冠軍城真要與南陽開戰,沒有一個足夠恰當的機會,半點攻下來的把握也不會有。
科爾坡心中憋氣,想到那么多得力手下被殺,正欲給楊鎮找一點亂子。
外間一大陣腳步聲響起。
“宗主,您這邊請。”
科爾坡瞧見說話之人是一個妖嬈女子,正是朱粲的女兒朱媚,此女心如蛇蝎,常為朱粲出謀劃策。
她身邊跟著兩名高大男子,互相看對方不順眼,因他們皆是朱媚面首。
除此之外,還有六十多名持槍武衛,全都是太陽穴高鼓的內家好手。
被武衛夾道相迎,又由朱媚親自領路的乃是一男一女。
男的臉闊若盆,著一身僧衲,瞳仁之中兩團鬼火時隱時現,一看便知是純正的魔門老怪。
一旁的宮裝女人眼角皺紋變淡,似要重返青春。
周老嘆與金環真身后,還跟著八名身蘊魔門真氣的武人,全是面無表情。
科爾坡猜到這些人的身份,他上前打招呼:
“見過兩位宗主。”
“在下科爾坡,來自塞外草原,受命于突利可汗.”
他說話間,發現兩大老魔無動于衷,壓根沒用正眼瞧他。
什么突厥可汗,他們像是一點也不在乎。
于是又加了一句:
“在下還與武尊之徒交好。”
周老嘆停下腳步,眼中兩團鬼火跳躍:“你認識武尊?”
科爾坡帶著一絲自豪:
“武尊在大草原上縱橫無敵,數十年長盛不衰。
他老人家當年用的那柄長矛阿古施華亞,其中有一部分天雨鐵,還是我們商會貢獻上去的。”
他說話有些技巧,但周老嘆直來直去:“你懂炎陽奇功嗎?”
“這”科爾坡語塞。
周老嘆大嘴開合:“既不通妙法,有什么資格與本座交流奧妙,不要耽誤時間,滾去一邊。”
科爾坡先被朱粲擺了一道,此刻面子大丟,心中一股氣憋著難受至極。
看著周老嘆繼續往前走,于是強塞一句:
“宗主在南陽城中的設計全被楊鎮搗毀,就連您安排隱藏起來的裘千博也被他們找了出來。
若宗主與朱粲大王配合,先誅首惡,再滅南陽,豈不是輕而易舉?”
科爾坡瞧見.
此言一出,兩位老魔同時停下腳步。
金環真扭頭看他,周老嘆的身體則是微微顫抖。
“好好.”他連道兩聲好。
科爾坡還不知他在好什么。
就在這時 周老嘆身影一閃,科爾坡周圍的突厥高手沒有反應過來,轉臉發現老魔已與科爾坡額頭貼著額頭。
“宗宗主,我我絕無冒犯之意。”
科爾坡糊里糊涂,不知怎么惹了這家伙,只當是抬高楊鎮掃了他的面子,趕緊說好話恭維一句:
“楊鎮也沒什么了不起,雖發現您的手下,卻還是被裘幫主跑了,可見他與您差得遠。”
“在下.”
話音戛然而止,一只大手已按在他的膻中穴上。
“你可真該死啊!”
周老嘆怒斥一聲,打出一道玄而又玄的真氣,直接叫科爾坡渾身如過電一般,瞬間僵直。
他雙目驚恐,被周老嘆抓著胸口,朝后一擲。
五位面色黝黑的黑衣人將科爾坡抬起,扛在肩膀上。
“將他入棺。”周老嘆暫歇怒火。
“是。”
與科爾坡一道來的那些人都呆住了,動也不敢動。
金環真安慰道:“有什么可生氣的,這人內力不算差,將他煉了也算個好材料。”
周老嘆道:“他還是差了點,浪費真氣。”
金環真輕拍他的肩膀:“他練的是塞外功法,內力燥烈,與之前所用殘道稍有不同,”
周老嘆這才點了點頭。
朱媚與她的兩位面首內心發寒。
兩位老魔旁若無人的討論魔功,煉這煉那,真怕他們把自己也煉了。
朱粲迎了上來:“兩位宗主可是要問那裘千博之事?”
“他在哪?”
“曾在永安郡附近露面,又順長江而下,去了江都方向。”
周老嘆一揮手,出來數名黑衣人。
“你們現在就去追,一旦搞清楚他的具體位置,立刻匯報,我要親手抓他回來。”
“是!”
朱粲望著這些黑衣高手,極為眼饞。
看向周老嘆,就像看見聚寶盆一般。
這些黑衣人的情況與裘千博類似,多是武功不俗的江湖人,受不住魔功的蠱惑。
但是,他們沒有裘千博那份心志。
故而被周老嘆打入一道玄而又玄的真氣后,雖得了行功秘錄,卻丟失自我,成了赤影兵團的一員。
這是周老藝術家品鑒大明尊教的邪門教義后,新得的練煞養煞法門。
相比于對付任老太爺那種粗糙方法,已是飛躍式進步。
“最擅長光明經與娑布羅干的人還是善母,若我全通善母的精神法門,將她的逍遙拆用于竅中神,那一定會是全新的境界。”
周老嘆順著朱粲的目光,也望向那些黑衣人,癡癡而想。
金環真道:“我很支持你,但刻下將善母引過來只會是大麻煩。”
朱粲插嘴問:“不知何時才能培養出大批高手?”
“快了,等我把那人抓回來修補法門。”
周老嘆看了朱粲一眼,隨手給他畫了一張大餅:
“此法一成,定叫你手下的高手成千上萬,屆時攻城略地,易如反掌。”
“不過,我們要按照約定做事.”
朱粲兇惡一笑:“那是自然。”
“若我迦樓羅國稱霸天下,兩位可以隨意設立國教。”
“哈哈哈”
兩人對視大笑。
周老嘆又看向那些突厥高手:“這些人歸我了。”
“宗主隨意取用。”
“朱粲.你瘋了,你要與可汗為敵嗎?!”一名突厥人驚悚大叫。
可是,這威脅半分效果也無。
朱媚作為朱粲的外置大腦,望著被拿下的突厥人,心中有一些顧慮卻不敢開口。
遇到這些恐怖老魔,哪怕她同樣心狠手辣,卻也深深忌憚老魔們的手段。
唯一叫她慶幸的是 這些老魔似乎只對練功感興趣,甚至還會讓她指揮一些入魔之人。
朱家父女見此情形,才與老魔們深入合作。
朱粲有了更大、更明確的野心之后,從光腳變成穿鞋的。心態竟稍有轉變,不似之前那般恣意妄為。
楊鎮夜襲漢縣碼頭,他竟然輕飄飄揭過.
任掌門尸繞護城河第二日。
周奕送矮胖道人至山腳。
木道人來時兩手空空,走時挎著包袱,臉上全是笑意。
他用肥大的手掌拍了拍財神爺的手臂:“做人一定要周奕,下次還有這等好事,務必叫上我。”
周奕笑呵呵道:“你要去尋鴉道長?”
“去接濟他一下,”木道人露出壞笑。
這次掀翻科爾坡老窩,他大賺了一筆,說話極其好聽:
“真正為咱們道門謀福利的,還得是你這樣的,等你武功高點,我們聯絡幾位道門朋友,選你作道門第一人。”
“寧散人是誰?道爺可不熟。”
“你可閉嘴吧!”
周奕驅趕式擺手,“快走,快走,回你的高老莊。”
“哈哈哈!”
矮胖道人見他這謹慎樣,不由哈哈大笑,雖不明其意,但已習慣了他這樣開玩笑。
他踏上阡陌小道,頭也不回地說道:
“你好好練功,以你的天賦,道爺我可不是在說笑。”
周奕沒理這一茬,只叮囑一聲:“江湖險惡,你多小心。”
“江湖妖女多,你也多保重”
木道人迎著陽光,大踏步消失于小徑。
周奕望著矮胖道人的背影,內心有點小羨慕。
木道長還真是自由自在 他還沒從山腳返回,遠遠聽到馬蹄聲打東邊來。
只有一騎,
一名身材挺拔的長須老者映入眼簾。
這是楊大龍頭第三次來臥龍山。
“大龍頭,請。”
周奕請他入觀,大龍頭下了馬,有些復雜地望著他。
而后朝山道方向伸出一只手,悠悠道:
“周天師,請。”
周奕眼中的異芒一閃而逝,心情很快平復下來。
兩人一道登山。
南風吹得兩側古柏沙沙作響,他們的步伐很慢。
“大龍頭何必改我稱謂,其實我在這里做個五莊觀主也挺好。”
“欸楊某也不愿。”
楊鎮手扶長須:
“但一想我年歲已高,再沒多少機會去認識這天下間的神奇人物。天師卷起千里煙波,倏而躬耕南陽,楊某不主動打一聲招呼,實為生平大憾。”
“大龍頭謬贊了。”
周奕輕嘆一口氣:“我一路顛沛流離,沒什么可值得稱道,如今有觀安居,倍感珍惜。”
楊鎮搖頭:“初初我也只是好奇,沒想到尋著蛛絲馬跡越查越驚,也解開了心頭疑惑。”
“蘇兄弟那樣的傷勢,也唯有天師的太平鴻寶才能逆天改命。”
“以楊某一開始的性子,恐怕對天師避之不及。如今知曉周天師為人,那便是截然不同的心態。”
他話語爽直,不曾繞彎子。
周奕笑問:“大龍頭是想叫我繼續做觀主,還是做天師呢?”
“那得看你心情,我哪有本事能管,”楊鎮苦笑。
“天師年紀輕輕,卻得嘗普通人一輩子都難經歷的人間五味,心中自存經緯,非我一垂老衰朽之人所能忖度。”
“誒!”
周奕并不認可:“這話言過其實,前段日子在田里,我們還一起除草平坷,能有什么不同?”
楊鎮聞言,撫須而笑。
二人一路聊到道觀,等坐下來喝茶時,這位大龍頭終于步入正題。
“隋失其鹿,天師可要逐之?”
楊鎮目不轉睛地望著他。
周奕道:“其實,相比于隋失之鹿,我更愿得一份安穩。”
“然”
周奕與他對視:
“大龍頭能查知我的底細,便知我這身份破綻極多,不可能全然保密,朝堂又如何視太平道?哪怕我丟了太平道主的身份,在有心之人眼中,皮相易改,骨血難移。”
“除非我斷絕紅塵往來,真的成為方外之客,但不瞞你說,我可能坐不住,便是現在已有出去逛逛的心思。”
“值此亂世,天下形勢,無時無刻不在變化。”
“我要為自己考慮,也要顧念我的至愛親朋。”
楊鎮聽懂了他的心思,甚至也讀懂其中的一點小小苦衷。
他又問:“天師欲鑄南陽為劍嗎?”
周奕反問:“大龍頭有何打算?”
楊鎮望著東都,忽然岔開話題:“天師對一件事應當不知情。”
“何事?”
“與天下間的正道魁首有關。”
周奕毫不遲疑:“慈航靜齋叫大龍頭靜心等待天下共主的出現,那時交接南陽,既可得受恩賜,又可護佑南陽郡民。”
“呼”楊鎮喘了一口粗氣,心中實難平靜,這是一等一的密事,絕不會往外傳。
“想來圣地傳人也想象不到,天師將她們也看穿了。”
他沒有深究,又道:“楊某算是有幾分察言觀色之能,故而有一個離奇發現.”
周奕眸色微變:“難道慈航靜齋此刻已告知大龍頭,誰能得隋之鹿?”
“這倒是沒有”
楊鎮語氣轉變:“可奇怪的是,我聽這位傳人的口吻,似乎是心有人選。”
“回想那時,東都尚未發出三征高句麗的詔文。”
他端起茶喝了一口:“抑或是楊某錯覺,想來作為武林圣地的第一傳人,話語中包含自信也屬正常。”
慈航靜齋選人的時間對不上,周奕一時也沒有確切答案。
楊鎮打斷了他的思緒:
“圣地傳人的話原本契合楊某心意,但那是在見天師以前。”
“現在,我的心意已經轉變。”
“不提救命之恩,也不提雍丘千里煙塵俠義事,只近觀臥龍山周邊.”
楊鎮感慨一聲:“有些東西是偽裝不出來的。”
“不過.我希望天師善用南陽這柄劍。”
周奕笑了一聲,一句話打破了沉重氛圍:
“多謝大龍頭信任,但還是先叫我觀主吧,這柄劍也在你那放著,我可不想陷入戰火。”
“只消大龍頭這些話,叫我心中安穩,便勝壓一切。”
“多謝多謝。”
周奕連道感謝,給楊鎮添水,以茶作酒敬了他一杯。
楊鎮反倒一怔。
如今天下大亂,太平天師得了他的支持,一旦高舉義旗,以大賢良師這驚雷般的名號,數十萬之眾頃刻聚集。
屆時滅了冠軍城,一統南陽郡,再占淮安。
跟著南下直取襄陽,把控漢水,北上取襄城威逼東都,如此一來,天下第一大反王勢力,數月之間就可形成。
但凡有點野心的人,恐怕都要癡癡而想。
天師的這份平靜,倒叫他原本七上八下的心,也跟著平靜下來。
二人又聊起昨夜漢縣碼頭之事,后續城內變化,以及朱粲的動作。
晌午時分,老單從城內帶來好菜,留楊鎮在觀內用飯。
他今日來此,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故而也不將自己當外人,吃吃喝喝,與老單一起,把周奕好幾個月的‘陳釀’喝個干凈。
大龍頭滿臉酒紅,此時若耍偃月刀與老單較量一下兵器。
周奕恐怕要到倉庫的箱子里找一找,看看角悟子師父有沒有藏一對雙股劍在里面。
后院還有一株桃樹。
這太對了。
楊鎮酒足飯飽下山之后,一路上都在思索。
這臥龍山第三顧,不僅是來開誠布公,還做好了打破平靜的準備。
可山上這位,卻比自己淡定多了。
因此,大家像是只換了個身份談心聊天,彼此更加知心了解。
對于整個南陽來說,倒是沒多大改變。
楊鎮的目光看向臥龍山下,白河村的變化很大。
更多的人,翻新過后的連綿屋舍,穩定的早集,還有追逐嬉戲的孩童 他欣慰地望著這一切,曾想將白河村的這些變化放大到南陽郡。
可哪怕是這個小目標,他也難以做成。
所以.
南陽,確實該換一個話事人。
他之前一直為這事犯愁,現在找到了一個,貌似挺合適。
楊大龍頭醉紅的臉上掛著笑容,慢悠悠騎馬返回郡城。
他想通了很多事,又放下了很多事。
這一刻,楊大龍頭的背影看上去,與矮胖道人的姿態有幾分像了 南陽城外,東部郊野。
“這人你們認識?”
“認,認識.”說話之人的聲音有幾分顫抖。
“他他是城內荊山派的任掌門!”
另外一人道:“二公子,此人是被人以內勁震碎心脈而死。”
“他渾身不見其他傷勢,可見這位荊山派掌門沒有撐過幾招。”
宋師道眉頭一皺:“別管了,丟河里。”
“是!”
撲通一聲,剛從河里撈出來的尸體,又被丟入河中。
宋師道望著南陽城方向,心中不祥的預感越來越強烈。
這還沒進城.
就撿了個死掉的掌門人。
這時又想起.
幾天前他才入南陽地界,迎面撞上七八名魔門高手。
這些人的氣息與長江邊撞上的那人很像。
宋師道身處異鄉,當然不敢惹他們。
魯叔所言不假 宋閥的名頭,在這樣的‘大魔窟’面前,一點也不好使。
他們一邊朝城門方向走,一邊詢問水龍幫派來的向導。
“荊山派實力如何?”
“回二公子,荊山派與湍江派一樣,都已從南陽八大勢力中除名。”
水龍幫的舵主閭逸道:“荊山派起先在南陽排名靠前,有著三千多門人,控制馬幫來往漠北,做各種皮具生意。”
“不過,現在已被各家瓜分。”
“城內近來變數極多,比如這城門防務一項。原本是八家勢力每月輪防。”
“現已南陽幫每隔一月,就會占據防務,其余分歸別家。”
宋師道疑惑一聲:“楊鎮大龍頭怎與聽聞中不太一樣,南陽幫這樣做,其余宗派沒有意見嗎?”
“多半是沒有的。”
閭逸看了看四周,謹慎道:“楊大龍頭的變化非常大,絕不能用之前的眼光去看待他。”
宋師道不明內情,但他已見識過南陽魔窟的一角。
為了避免與任掌門一樣被丟入河里,
宋家公子極是謹慎,準備按照本地幫派的規矩禮貌辦事。
“如此說來,這南陽的生意,還是要與楊大龍頭商議。”
閭逸搖頭:“并非如此。”
“財務總署于南陽幫,但鹽貨車馬茶酒等等項目,多由其他門派在經營。南陽幫不需要什么都管,卻得各行之利。”
“這也是他們稱霸南陽郡的基礎。”
“鹽,歸陽興會的季會主管。”
“此人與宇文閥、海沙幫交好,故而不能找他。但是找楊大龍頭也無濟于事,南陽幫不會直接插手。正因如此,本幫占不到陽興會這一先機,才被海沙幫處處壓制。”
宋師道皺眉:“那豈不是沒有根基?等海沙幫的人手補上來,你們現在的生意,還會被打下去。”
“所以.”
“二公子要去見一個人”
郡城之西,臥龍山下。
宋師道舉目望向山崗,見佳木交蔭,濃翠欲滴,一派盛夏好景。
他已聽水龍幫的閭逸細心講解,知曉這山上有什么人物。
根本不用辨那傳言真偽。
只一項.
能在魔窟上起道觀,豈是等閑之輩。
“凡事在我,你們不可輕舉妄動。”
“是!”
八名宋家刀客一齊應諾。
宋師道定睛再看崗上,理好思緒,登山去了。
作為天刀之子,若非深陷‘魔窟’,絕不用如此緊張。
幾人尋階而上,一路不停,終至五莊觀前。
負責看門的是兩名魁碩大漢,膀大腰粗,目中淡淡黃芒點亮,叫人知曉他們是練出橫煉罡氣的外家高手。
“幾位是哪里來的朋友?”
兩大漢一左一右,抱拳招呼。
宋師道不敢小覷,道:“嶺南宋家,宋師道,特來拜會觀主。”
宋師道留意到兩人的表情。
聽到嶺南宋家,他們沒有多么驚訝,也沒有立刻迎他們進去,只是說了一句客氣話,往內通稟。
四大門閥的名號也沒什么用。
不怪宇文化及的兒子死在這里。
不多時有兩位靈秀道童走出,笑道:“宋家的朋友,請。”
宋師道入到大殿,見一位俊逸出塵的年輕人迎了出來。
只從表象上來看,并不能看出這位觀主會不會武功。
再觀其年歲.
不出意外,南陽會有個了不得人物出現。
宋家的消息,還是閉塞了一些。
“觀主,叨擾了。”
“宋兄請坐。”
周奕望著一副文士打扮的宋師道,心下很是疑惑。
天刀之子,怎么尋到南陽?
“宋兄從嶺南遠道而來,不知所謂何事?”
“倒是有一些瑣事要擾觀主清凈。”
“言重了,請講。”
宋師道見周奕干脆,也不藏話。
便將宋家鹽貨生意與水龍幫的事悉數告知,包括利潤分成也一并說了。
周奕權衡一番,直言道:
“城中鹽貨多歸陽興會管轄,我本不該插手。不過,宋兄的身份有些特殊。”
“我與你嶺南宋家之祖,頗有淵源。”
耐心靜聽的宋師道登時將腰挺直,這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易觀主說的可是真的,只是我宋家一支在中原并無余脈。”
“無關余脈,源頭在你家先祖宋悲風前輩。”
周奕目帶滄桑,幽幽念了一句:“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宋師道專注于他的神態,心下大有觸動。
“觀主可否告之以詳,不知我兩家有何交情?”
周奕微微搖頭:“此事需我見過宋閥主,才能當面印證,否則只是空口白話。”
“要如何印證?”
周奕道:“我出劍,天刀出刀。”
宋師道一下從椅上站起,上下打量周奕:“易觀主,你你.”
他勸道:“你萬不可如此。”
“家父一旦出刀,決計非同小可。”
南陽這地方,練武天才也這么癲狂,簡直不要命了。
宋師道在內心吐槽,很清楚自家老爹是什么樣的人物。
只當是這位觀主年少輕狂。
對于祖上交情的事也不問了,免得將南陽之事辦砸。
周奕笑了笑,轉了個話題:“水龍幫鹽貨買賣雖然麻煩,但我愿意幫這個忙。”
“多謝!”宋師道趕忙拱手,再次體會到易觀主的干脆。
他也知道這事難辦,自覺欠下了一個大人情。
于是又說些請周奕去嶺南做客的話,但是不要動刀動劍。
周奕則覺得這位宋家二郎很奇怪,待人禮貌,卻隱隱有點坐立不安。
猜他或許還有急事,于是商量好怎么與水龍幫聯絡后,也就沒有留客。
望著宋家公子匆匆下山。
周奕笑了起來,這生意做得。
賺錢又賺人情,宋二郎這樣的人,多來一些才好。
至于陽興會.
季會主心里有鬼,現在做什么事都低調,城內找不到比他還老實的人。
想到水龍幫與巨鯤幫在東南沿海乃是死對頭。
周奕當即去南陽城尋陳老謀,與他說了水龍幫與宋閥的事,以免生出嫌隙。
陳老謀沒有反對,并提出派人幫他盯著水龍幫的鹽賬,保證分利不錯。
由死對頭盯著賬,水龍幫幾位頭領休想打馬虎眼.
宋師道光速離開南陽后.
水龍幫得到五莊觀支持,城內的打壓全都消失。
之前搶占海沙幫的生意,迅速穩固下來。
并且擺到明面做事,與海沙幫公平競爭。
沒有一家獨大,鹽價瞬間變低,普通郡民因此受惠。
灰衣幫這邊.周奕對裘文仲進行了一段時間考察,他打理俗務著實是一把好手。
于是常把他叫入道觀,認真培養。
順便讓兩小道童空暇時,跟在他身后學一學。
這些天,冠軍城出奇的安靜,朱粲這匹餓狼不知是睡著了還是在假寐。
楊大龍頭都有點不習慣。
幾人暗中揣測,朱粲是不是已經被老嘆入棺了?
那倒是好事一樁。
周奕經過與任掌門一戰,感覺自己在招法上有些不足,不能發揮出與速度相匹配的戰力。
于是由楊大龍頭推薦,在南陽幫中尋了些拳腳指掌之類的功夫。
一個擁有“太平鴻寶”的人,為何要接觸這些凡俗技法,這一點楊大龍頭也想不通。
不過,他不缺耐心。
但凡是自己懂的技法,總會演練一番。
有這樣一位大師傅手把手演示,自是大大加速周奕的招法進度。
這一晃,就過去了一個多月。
大業十年,臨近秋天,周奕站在五莊觀的屋脊上,望著這暫時平靜的大后方,心下動意泛濫。
他已做好打算,七日后,便踩著立秋時落下的第一片枯葉,取道東南 立秋前五日。
淯水下游西岸,新野以北四十里一處鹽倉,正燃燒著熊熊大火!
滿地的尸體、散落的兵刃、四濺的血液.
水龍幫一處鹽倉,幾乎被連根拔起。
不斷有尸體,朝淯水下游漂去。
“族叔,這次的消息可算準?”
淯水邊,渾身染血的宇文慶輝正在擦拭長劍上的血漬。
一旁的高大男人,正是宇文閥閥主宇文傷的次子,宇文無敵。
宇文家二代中的四大高手之一。
“不錯,辦得很好。”
宇文無敵又道:“陽興會的季亦農突然變成縮頭烏龜,這可真是稀奇,不過,有些事不用這些廢物也不打緊。”
“今次給他們一點教訓。”
“水龍幫三大頭領死了一個,他們該在城內老實一點了。”
他帶著幾許得意,冷峻一笑。
宇文慶輝又問:“淮安那邊可要運作?”
“當然。”
“宋閥在嶺南勢大,但到了這里,他們又算什么?”
宇文閥眾人一邊說話,一邊朝著淯水以東而去。
在眾人遠走之后,幾道身影漂閃至淯河下游,水中一些尸體正要流入新野。
一道人影從淯水上飛掠,撈起一名白衣人,將她放在岸邊。
看她臉蛋,是個不及三十歲的女子。
姿容端正,面頰稍顯清瘦,透著一絲柔美。
只是此刻面色慘白,唇邊掛著血,生死不知。
“走吧。”
“你要小心點。”
“嗯。”
幾道簡短而清冷的聲音被淯水吞沒.
宇文無敵滅水龍幫鹽倉舵口第三日。
臥龍山上,傍晚時分,周奕已收拾好行囊,正在和夏姝晏秋說話。
一陣匆匆的腳步聲響徹山道,周奕遠遠聽見,不用人通報,自己便出了觀門。
來人大多是生臉,可一看他們身上的標記,便認出來自水龍幫。
此時正抬著一張門板,上方那人氣息極不穩定。
“觀主!”
幾名幫眾見到周奕,像是一下找到了主心骨。
“怎么回事?”周奕微微皺眉。
一名幫眾道:
“新野以北的倉庫被人襲擊,舵口中的人幾乎死絕,我們在下游發現了頭領,她昏迷不醒,氣息虛浮。”
“我等無法,只能抬來請觀主一試。”
“敖統領以尋常法子是很難活成的.”
“請觀主試.試將她從幽冥世間喚回來。”
水龍幫也不算病急亂投醫,畢竟五莊觀主行走陰陽兩界不算什么秘密。
周奕看了門板上的人一眼。
他有點印象。
水龍幫有三位統領,這位排行第三,叫做白龍。
名字叫.
對了,叫敖姿。
周奕打量她一下,確實是白龍統領沒錯,趕緊招了招手。
“把她抬入觀內。”
“是是是!”
水龍幫眾答得急促,是真的慌掉了。
敖姿被抬入后院,涉及真氣之秘,周奕屏退外人。
伸手探了探她的脈息,時有時無,隨時都會死。
可是,卻不清楚她的癥結所在。
摸了摸手心手背,冰冰涼涼的。
抬手輕觸她膻中穴,一道真氣打入。
并沒有魔煞之氣。
就在這道真氣以極為溫和的方式入了女子的膻中穴時,她的身體,仿佛輕輕顫抖了一下。
周奕抓著她的腦后脖頸,讓她坐起身。
這時從后背按在她的命門穴上,復點腰陽關,轉至中樞,至陽.
真氣行走在她的任督二脈中。
原來如此 周奕心有明悟,也大概猜到是誰下的手。
冰玄勁,是宇文閥干的。
冰玄勁的寒冰勁力滯留在她體內,導致氣脈淤堵,加之受了內傷,故而常作隱脈,氣息時有時無。
再耽擱一日,那是必死無疑。
不過,這對他來說不算難事。
當下運轉玄門功力,逐一將其脈穴中的寒氣化掉。
周奕站在門口,掌推真氣。
他卻看不到.
在他的真氣緩緩而入時,這面朝屋內的白龍統領敖姿竟在重傷中睜開眼眸。
這時二目迷離,偶爾閃爍過精靈般的色彩 她又把眼睛閉上,細細感受。
不經意間小口微張,差點輕哼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