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你打算什么時候為我報仇?”
湍江派府邸,府內幾名侍女聽見這略顯尖銳的聲音,全嚇得花容失色。
又聽到“砰”的一聲茶盞碎裂,趕緊加快腳步逃離內院。
羅大郎似乎是瘋了。
他以前就喜歡折磨人,現在折磨人的手段更是逆天悖理。
羅府中人耳朵不聾,“羅榮太不是男人”這等傳言已在城內滿天飛,誰還能聽不著?
“爹!!”
內堂兵器架前,羅榮太雙目血紅瞪著老爹,往日借他十個膽子也不敢。
“陽興會的人全在放屁,季竣說什么魔門高手有多厲害我看不見得,若本幫長老護法皆在,他豈能跑掉?”
“現下郡中諷刺你膽小怕事,又嘲笑于我,叫我入離宮侍奉楊廣。”
“哈哈哈”
羅榮太瘋笑數聲:“你我父子已成笑柄,往后哪還有人賣湍江派面子?”
“住口!”
羅長壽一拍桌案,四條桌腿齊齊折斷。
他本就是暴烈兇悍之人,此時靠著理智才勉力壓住胸口惡氣:“有人暗中挑撥,豈能中計?!”
“那又如何?此計早已奏效,爹你就算裝作沒看見,也不能改變旁人鄙視本派。”
“爹你曾說過,在江湖上混飯吃臉面重要,有時不用動刀露臉就能把事辦成。”
“現在臉面砸在地上,飯碗也快要砸了。”
“什么狗屁義莊,叫爹你怕成這樣,讓我領著門人滅了就是,還怕大龍頭不給我們兜底嗎?”
“哈哈哈!”
他放肆一笑,扯動傷口,這讓他的面孔猙獰盡顯。
羅榮大沒給掌門老爹呵斥出聲的機會,轉身出門點齊人手,怪笑喊道:
“走,隨我出門尋樂子。”
羅掌門眉頭緊鎖,朝一旁招了招手。
“掌門。”兩名眼神犀利的漢子走出。
“暗中盯梢保護,不要叫他著了別人的道,”羅掌門面帶殺氣,“若瞧出可疑之人,立刻匯報,我要叫他死無全尸。”
兩名漢子同時點頭,他們自然曉得掌門人的手段。
其中一人道:“海沙幫要帶貴客上門,掌門您看.”
“答應下來,我親自招待。”
“是。”
二人應了一聲便追羅榮太去了。
羅長壽獨坐內堂,眼中戾氣越來越盛,只差一個發作的機會,好在,他已經有了一個目標。
兩日后。
羅府布堂設宴,羅列珍饈,又叫來胡姬伴舞,艷娘陪侍。
貴客登門,自然熱鬧起來。
宴會席面上,湍江派羅掌門、副掌門羊承弼,三位長老全數作陪。
客坐首席,摟著艷娘喝酒的乃是一位年輕公子。
在他身旁陪伺一人,約摸三十五六歲。這人敞開衣襟,胸毛如鋼針倒豎,背后插著一柄短矛。
他神態倨傲,仿佛在場眾人都欠他錢一般。
此時只顧喝酒,既不與人應酬,也對身旁豐滿的艷娘沒有半點興趣。
再側邊那人四十出頭,毛發旺盛活像一頭雄獅。
他最懂人情交際,不斷與羅掌門碰杯喝酒。
羅長壽面帶笑意,眼睛掃過幾人與他們身后的一眾手下,也非常客氣。
海沙幫縱橫東南沿海,由龍王韓蓋天統帥,幫中有七大護法,十八分舵舵主。
眼前這人,身份還在護法之上,乃是副幫主霍獄,號作獅王。
地位僅次于“龍王”。
“霍幫主,干!”
羅長壽舉杯,又朝獅王旁邊一位俏尼姑舉杯,她是海沙幫水性第一人,美人魚游秋雁。
兩人都很給面子,一飲而盡。
“承趾公子,羅某敬你一杯。”
“好說好說。”
那貴公子暫撇嬌娘,與他共飲。
羅長壽看他只飲半杯,也不計較,只因此人來自海沙幫背后靠山宇文閥,更是宇文閥明面領袖宇文化及之子,身份貴重。
宇文承趾身邊,那個只喝酒的男人來自關中。
羅長壽不敢大意,他是練武之人,知曉武道高手的偉力。
關中有一位使矛之人,江湖人尊為妖矛。
此人與漠北大盜深末桓一般,都是矛法中的宗師人物。
且妖矛顏平照與李閥閥主是故交,他的兒子效力李閥,這位門下的大弟子鄒鼎,卻跟著宇文閥之人。
羅長壽豈能猜不透其中的下注心思。
此時這幫人匯聚在一起,正是為了私鹽買賣。
海沙幫一直與陽興會合作,打壓水龍幫與巨鯤幫。所以水龍幫只拿到城中一成私鹽生意,這還是陽興會有所保留。
畢竟水龍幫背后是宋閥。
雖然嶺南宋閥與南陽山遙路遠,可一提“天刀”,卻叫人深感忌諱。
四大閥明爭暗斗,宇文閥想把水龍會徹底搞死,陽興會不敢動手,羅長壽近來憋著一股氣,又想補回銷金樓損失,愿意做這把刀。
“鼎兄,請!”
羅長壽舉杯,那鄒鼎伸手朝杯盞一按,一道酒花飛起,大口一張。
那酒水如同一柄長矛,并不挨碰唇齒,連舌頭也嘗不到酒味,直接沖入喉頭。
此乃深喉吞飲法,非是武功強人精致把握勁氣,絕難做到。
此法能將最烈的酒氣完美納入肚腹,化作胸腔火熱。
正如他的矛法一般,剛烈威悍。
“佩服!”羅長壽真心誠意。
他心道不愧是宗師門人,武功恐怕在自己之上。
當下連連拍手,命人再送珍饈酒盤,高奉精糕果品,叫酒宴更酣。
大家喝酒吃肉,歡笑不斷,嘴里商量的話卻是“弄死這個”“再弄死那個”。
羅府像是成了閻羅殿,一群判官正在圈魂點名呢 “少掌門,我一直遵守楊大龍頭的規定,不曾有半分逾越。”
祁門藥坊中的掌柜追出店鋪,接著“哎呦”一聲又倒栽回去。
羅榮太伸手撥開身前出腳的手下,居高臨下望著倒在地上帽子都甩掉的掌柜:
“要么按照我的規矩辦事,要么就關店,你再記住一句話,遲一日關店,你這店鋪的價錢就短五成。”
“休想賣給旁人,沒人敢接手你的鋪子。”
“我再給你最后半天時間考慮。”
說完便走,也不顧身后那掌柜哭嚷。
這掌柜大半身家都在這藥坊上,辛辛苦苦大半生,此時絕望沮喪的心情寫填滿面頰。
弱肉強食,這世道沒人能改變。
祁門藥坊的掌柜郁啟華長嘆一口氣,將帽子撿起又站了起來。
他已去南陽官署哭訴過,可是并沒有人愿意管。
若隔以往,湍江派這樣明目張膽南陽幫一定會約束。
可羅榮太鳥碎之后化作一條隨時咬人的瘋狗。
他耍瘋這段時間,撈錢撈店,少有人敢出頭。
“唉,”郁掌柜長嘆一口氣,嘀咕道:“罷了,胳膊擰不過大腿,總歸是性命重要,店鋪不要了,給這個狗畜生。”
他已打算放棄,忽然門口又傳來一陣腳步聲。
羅榮太又回來了。
郁掌柜以為有轉機,壓下心頭的怒火,陪上笑臉。
心中明知不可能,卻盼著奇跡出現,畢竟他在南陽太平許久,不愿離開。
羅榮太一腳踩在門檻上,忽然笑著對他說:“郁掌柜,你還有一個辦法能保住這鋪子,且以后還能得到我的保護。”
“少少掌門請明示。”
羅榮太笑得陰險:“聽說你的小女兒頗為標致,送來給我玩玩,你在南陽就多了我這個大靠山。”
“放心,玩幾天就還給你,保管還是活的。”
郁掌柜乍一聞聽此言,心中壓抑許久的怒火一下燒到眼眶之中。
兩只血紅的眼睛幾要沖出眼眶,包在口中怒罵怎么也收不住了:“狗畜生!你他娘的做什么夢!”
他話罷一聲慘叫,又被兩個打手踹了進去。
“哐啷啷!”
郁掌柜后倒砸亂一排椅凳,后背撞在柜臺上,放在藥盤中的黃連搖晃著掉了下來。
羅榮太欣賞著他絕望痛苦又無可奈何的樣子。
泛白的臉上露出充滿享受的猙獰笑意。
“我會再來。”
他像是惡魔一般丟下這句話便走。
郁掌柜身體顫抖,拿起手邊的黃連放入口中,用牙齒狠嚼,好像在吃羅榮太的肉。
黃連是苦的,但這股苦味到不了他的心里。
“少掌門,這老東西敢罵你,要不要挑個人少的時候把他剁了。”
羅榮太一名狗腿還在獻策,“這樣一來,您要玩他女兒也就再無障礙。”
“別急.”
羅榮太拍了拍狗腿的后背:“那么快弄死做什么,我還沒有玩夠。”
“什么時候我爹給我報仇,什么時候再給他們一個痛快。”
就在他說話時 有一個青臉漢子從祁門藥坊隔壁的食鋪中無聲無息走出。
遠處暗中盯梢的湍江派高手瞧見時,卻已經來不及了!
羅榮太正想將拍狗腿后背的手收回來,忽然面色大變。
一陣劇痛陡然襲來,跟著便是一聲慘叫!
“啊——!”
右臂噴血,整條胳膊飛了起來。
他下意識回頭,正看見一名青臉漢子,那漢子臉上帶著詭異不勻稱的笑容。
手臂上的痛苦激發了下體痛苦,兩個痛苦聯系在了一起。
腦海中一道難以忘卻的“黃臉”不斷閃爍。
面皮不一樣,但羅榮太幾乎在第一時間就確定了,他就是銷金樓那人。
“狗賊,是你——!!”
他喊話時,一道黑芒從兩條大腿上穿過,劇痛襲來叫他跪倒在地。
黑芒沾在劍上,如風一般飄蕩。
自下往上劃過劍痕虛影,速度尤勝銷金樓時,羅榮太兩側的狗腿子呼喝間沒來得及亮出兵刃,就各自捂著喉嚨倒下。
“嘿!”
四周五柄長刀襲來,青臉漢子一個輕躍,長刀砍偏,復又砍來,這時那漢子抓著羅榮太背肉往旁一提,當做盾牌。
湍江派幾名兇悍的打手全部收刀,一個個氣血翻騰。
那人抓住機會,繞著黑氣的劍身陡然圈出一道弧光。
哐當當.
兵器砸在地上,盡被一劍封喉!
“住手!”
暗中兩名湍江派高手施展輕功奔來,可一柄長劍已搭在羅榮太喉嚨上。
南陽郡城長街上所有人都看傻了。
仇人當面,那羅榮太此時怒急,身體卻不聽他使喚,很誠實地顫抖。
冰涼的長劍,隨時都能割破他的咽喉。
“不錯,”青臉漢子笑道,“你絕望的表情,確實叫人身心愉悅。”
“怎么?你不是一直想見我嗎?”
“現在又怕了?原來你只是個慫貨。”
“你——!”
羅榮太怒吼一聲,可感覺喉嚨上的劍在朝下壓,他的吼叫到了后邊卻像是在哭嚎。
在頭顱離開脖頸的那一刻,羅榮太聽到一聲細微耳語。
“小畜生,下輩子記得做條蛆,那里的水土適合你.”
“本天師這就送你投胎”
郡城長街上千雙眼睛死死盯望眼前震撼畫面。
湍江少掌門羅榮太跪在地上,那魔氣森森的青臉漢子抓著他的頭發,一劍劃過,少掌門腦袋大搬家,被他提在手中,搖搖晃晃。
羅榮太面目猙獰,脖頸滴血。
那漢子劍閃魔氣,一臉詭笑。
長街上不少普通城民、店鋪商人瞧見,雖覺得恐怖,卻又差點拍掌叫好。
“拿去給你們羅掌門,告訴他,他的腦袋我也預定了。”
“湍江派一群鼠輩,叫你們來義莊又不敢來,那就靜等我上門。”
周奕話罷,將羅榮太的腦袋丟給了湍江派高手。
少掌門的腦袋,總不能不接吧?
一人接住羅榮太人頭,另外一人拔腿欲追。
但青臉漢子駕馭輕功時忽然回頭。
湍江派高手心下忌憚,本能朝后避閃,這時看到那人露出嘲諷笑容,便知中計。
這時大吼一聲再追,想把人拖住。
只等城內各大勢力到來,任憑這魔門中人有再大本事,那也是有死無生。
可是,他發現自己想太多。
雙方的輕功完全不在一個層次,眨眼之下,人就追丟在巷道中。
“快,去城門!!”
“不要讓他走掉!”
湍江派高手大喊,本能朝西南追去,他幾乎認定了黑石義莊這一方向 隨著這幾人追逐離場,整條長街都哄鬧不休。
祁門藥坊內的郁掌柜爬了起來,他朝里頭呼喊一聲,一個小姑娘怯生生跑來攙扶他。
兩人一直來到門口,郁掌柜把嘴巴里面的黃連吐了出來。
他整個人都在顫抖,那是笑的,卻又狠狠憋住不讓自己顯得太放肆。
長街上有人大聲討論,說魔門中人殺了湍江派少掌門。
有幾個人嗓門特別大,說起黑石義莊與湍江派的恩怨。
話語之中,將羅掌門貶低成了待宰羔羊。
郁掌柜的小女兒一臉擔憂,小聲說道:“爹,別撐著了,咱們還是快走吧。”
郁掌柜捂著胸口,長呼一口氣:“這次可能不用走了。”
為了避禍,他準備先把店門關上,閉門歇業幾日。
不過,門板還沒合上,就沖過來兩個漢子。
朝他一瞪眼,將門板抱走。
接著將羅榮太的尸體在門板上拼湊好,抬往湍江派駐地。
“死得好!”
“這個狗畜生,總算有人來收他。還有那幾個狗腿子,死得大快人心。”
郁掌柜此時別提有多快意,一旁的小女兒問:“我聽外邊在說魔門中人,是在說那個殺人的人嗎?”
郁掌柜感覺心中的郁結之氣瞬間消散:“別瞎說。”
“這人對咱家來說,就和恩人差不多。不管他是什么人,我們不能說他壞話。”
“那畜生不死,我們哪有好活。”
湍江派,宴客大殿內。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氣氛依然熱烈。
酒喝得越多,話語越密。
這一點,在一些武功高手身上同樣適用。
海沙幫的副幫主獅王,不斷與羅掌門攀聊,仿佛多年不見的好兄弟。
就連那位傲氣的宗師弟子,也偶爾說上幾句話。
這得益于大家達成合作,怎么殺人,怎么分贓全都商量完畢。
宴席非常順利。
湍江派副掌門羊承弼,三位長老各都喜氣洋洋。
自上次銷金樓受挫,好久沒有這般歡快了。
那位宇文家的公子宇文承趾喝了不少酒,這會兒突然問道:
“我在城中聽人說,令郎想去東都侍奉陛下,可有這回事?”
“果真如此的話,看在羅掌門的金面上我可以幫忙。”
羅長壽差點發作,但看宇文承趾的樣子,竟是一番好意。
他眼角微一抽搐:“哦,那都是外人胡言亂語,我們在城內自由快活,哪里愿意受束縛。”
“不錯,”那鄒鼎在喝酒,難得附和一句。
海沙幫的獅王道:“對了,此番歡飲怎不見少掌門?”
此問一出,大家也覺得奇怪。
今次諸多貴客在場,羅掌門總該叫兒子露個臉才算周全。
至于羅榮太的風評完全不重要,在場也沒人有好名聲不是嗎?
宇文承趾微微皺眉,感覺自己有點不受重視。
他正欲發問,打外邊傳來急促腳步聲。
又有急喊:
“少掌門少掌門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