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凌空,萬千星辰如點陣,在天幕之上繪制出浩海星圖。
林婉儀猛然回神,才驚覺閨房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天上星月,以及周邊一望無際的黑暗深淵。
林婉儀一愣,左右查看,才發現自己坐在一塊狹長石碑頂端,周圍都是無邊黑暗,猶如被禁錮在黑獄之中。
“誒?”
林婉儀滿心疑惑,轉眼可見謝盡歡坐在石碑另一頭,雙手掐訣還在念咒,連忙爬到跟前,抬手晃了晃:
“謝盡歡?”
“嗯?”
謝盡歡睜開眼眸,才發現自己好像又中幻術了。
不過婉儀并不知道是鬼媳婦在作妖,當下還是做出胸有成竹之色解釋:
“我們這是成功入夢了,一直都是這樣。”
“是嗎?”
林婉儀半信半疑,又趴在石碑邊緣往下打量,想看看這是什么地方。
結果卻見巨型黑色石碑,懸浮在深淵之中。
下方視野極遠處,隱約能看到盤踞的龍形山脈。
而黑色石碑側面,還刻著些許繁復古文:
“這寫的什么?”
謝盡歡趴在婉儀跟前研究,靠著自幼積累的雜門知識,大概解讀:
“看起來像是‘南海之南,有山曰鳴…山之下,鎮魔神…晝化龍身…夜著…著…’我也看不懂。”
“你造的夢,你看不懂?”
“夢里面的東西不能當真,不必在意。”
謝盡歡感覺這是鬼媳婦構建幻境,臨時瞎編的素材,當下左右打量,又抬頭望向天上星月:
“那,這就是武道神典。”
“嗯?”
林婉儀抬頭望向天空星月,可見密布星云并非雜亂無章,而是構成了一副巨型人像。
星圖以皓月為丹田氣海,無數星辰以其為核心散往四肢百骸,明暗閃爍可能代表著氣機流轉方向。
林婉儀見此坐起身來,嘗試按照星圖指引運功。
但剛著手就發現,這功法根本沒法煉。
正如長寧郡主所說,武道神典是教學之物,武祖閱遍上古武道功法,把每種可能的運功路線都記載下來,總結成了一套法門,當做通用教材。
因為要面面俱到,這功法十分臃腫,星圖由三萬六千顆星星串聯而成,根本沒法照著練,但任何人看了,都能從這些軌跡中有所領悟。
林婉儀根本不是武夫,也沒步入三品,看這玩意如同看天書。
發現完全沒法學,林婉儀不由俏臉不由發苦:
“我不會要把這么多星星全背下來吧?”
謝盡歡身為武夫,對于本專業的高等教材,倒是能看懂些皮毛,此時抬手示意:
“也不用,把星圖當成‘三百六十條線’就行,你一條一條記,不算太難。”
不難嗎?
林婉儀又不是武道中人,覺得要全記住,怕是得記小半年。
不過來都來了,她總不能打退堂鼓,當下只能仰著脖子,嘗試記星圖。
石碑頂端空間不大,兩人仰著脖子看肯定不舒服,謝盡歡想想倒頭躺在了石碑上,雙手抱著后腦勺:
“躺著看吧,仰著頭多難受。”
林婉儀有點遲疑,不過仰著脖子確實不方便,略微斟酌,還是雙臂環胸,小心翼翼躺在旁邊,確定謝盡歡沒借坡上姨,才全神貫注打量起星空。
謝盡歡對武道神典興趣頗大,此刻也沒干擾眼鏡娘學習,認真研究星圖,很快就發現,這武道神典其實應該叫——《武道成神的三百六十種方式》。
雖然門道過于久遠,已經不適用于當代,但其海納百川,什么奇思妙想都有,只要悟性夠高,很容易就能從百家之中總結出自己的一條新路。
謝盡歡道行尚低,還沒法演練,但還是找到了能適用于自身的東西。
其中有個‘練氣吐納’的法門很有意思,大概是按照‘五行相生’的順序,轉換天地氣機,讓武夫在五行之氣極度失衡的區域,也能煉化出‘均衡一氣’恢復自身氣海。
這個功能放在武道神典上,只是個補資源的小法門。
但放在‘倒澆蠟燭’上,可就厲害了!
謝盡歡本來得‘取一棄四’,如果把這法門稍微改改,適配自身,就成了‘先一分為五,再轉五合一’。
從而做到用武夫真氣,施展出全威力的五行神通!
拿著正倫劍施展雷法,他不出意外能三品強殺二品。
不過武道神典起步實在太高,他對氣機的掌控精細度,尚不足以支撐這法門。
而且體魄太脆,如果沒有比蛟龍麒麟還堅韌的經脈,以及比德芙還絲滑的運氣速度,這種短時間‘抽拆轉合’的復雜操作,能讓他當場爆體。
沒爆也得讀條幾分鐘,早被對手砍爛了。
不過問題再多,也沒法遮掩這想法的潛力。
謝盡歡沉迷構思功法,漸漸進入了忘我狀態,忘記了身處何時何地。
林婉儀躺在旁邊上,本來還有些緊張,發現謝盡歡沒偷偷摸她,才慢慢放松下來。
然后就如同看天書,開始眼皮打架犯困。
夜紅殤雖然比較騷氣,但行事向來也靠譜,意識到林婉儀作為巫女,學不懂武道功法,就開始手把手教。
林婉儀迷迷糊糊間,尚未完全睡著,就發現上方出現了動靜,原本的星圖,竟然開始出現變化,慢慢化為了人形虛影。
虛影從天空飄下,逐漸和她的身形融合。
繼而一股堪稱浩瀚無垠的神魂之力,就出現在了體魄之中!
原本虛無縹緲的氣脈、氣海直接顯化,甚至能‘看到’氣脈之上那些平日里根本沒法察覺的細小瑕疵…
這是…內視?!
林婉儀只在傳說中聽過這種境界,見狀頓時驚醒過來,暗道:
怎么回事?
難不成小姨我呀,還是武道奇才?
她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就嘗試窺探體魄。
結果神識真的在體內小天地中巡游,原本纖弱氣脈,在眼前化為了奔騰江河,她舉手投足就能控制江河中每一滴水的走向。
這種無與倫比的強大之感,讓她極端膨脹,甚至覺得能一指頭崩死國師陸無真。
確定這不是幻覺后,林婉儀滿心驚奇,翻身晃了晃身邊的男人:
“謝盡歡,我好像能內視,變得非常厲害。”
謝盡歡正在認真推導功法,聞聲知道是鬼媳婦在暗中幫忙,隨口道:
“夢中悟道就是這樣,說明你‘悟了’,跟著感覺走。”
林婉儀也感覺自己悟了,當下轉頭觀察謝盡歡身體,可見其體內氣機奔騰如海潮,在以一種看不懂的方式運轉,疑惑道:
“你在練什么功法?怎么看不懂?”
“輪流倒澆蠟燭。”
“輪…輪流?”
林婉儀感覺這詞兒不大正經,但也不好多問,繼續依照星圖脈絡運轉功法。
隨著心念一動,絲絲縷縷的氣機就開始在體內游走,精細到她往日根本不敢想象的程度。
林婉儀感覺就如同被手拉著手練功,學習難度幾乎沒有,只需要把步驟記下來就行。
不過站在不屬于自己的高度內視全身,她也發現自己功法,確實存在大問題。
如果按照現有路徑走,道行越高,陰寒之氣擠壓越重,雖然不致命,但最后可能轉變成‘極陰之體’。
這種體魄,通常都是通天邪魔的絕佳容器,問題還挺嚴重…
林婉儀雖然不明白如何修正功法,但同時走醫道和巫教路數,還能看出如何化解陰寒之氣。
按照她的理解,積壓的陰寒之氣,得靠至陽之氣對沖,最方便的方式莫過于找個陽氣重的男兒,把她往死的…
不過以她當前的積壓程度,恐怕得一百多次才行…
到哪兒去找這么個人呢…
也不知是不是當前境界太高,林婉儀心念一動,神識就看向了身邊謝盡歡。
此時謝盡歡正在認真運功,澎湃氣勁以氣海為核心,環繞渾身經脈流轉。
那股藏于內腑的至陽之氣,就如同懸空烈日般刺目!
不說用上一用,光是嘗上一嘗,恐怕都能延年益壽…
呸呸呸…
我在想什么鬼東西?!
腦子怎么和中邪似的思緒亂飄…
林婉儀臉色漲紅,怕謝盡歡也‘悟了’,發現她的胡思亂想,還悄悄咪咪翻了個身,轉為側躺,后腦勺對著謝盡歡,純靠神識去看星圖。
窸窸窣窣…
謝盡歡余光瞄了下傲然腰身,發現紫蘇姑娘對小姨的評價很精準,確實又大又圓,詢問道:
“你屁股對著我做什么?”
林婉儀連忙翻回來躺好,側臉對著謝盡歡,蹙眉道:
“練功,別走神。”
是我走神嗎?
謝盡歡暗暗搖頭,也沒再調侃‘胡思亂想’全寫臉上的婉儀,繼續琢磨功法脈絡…
另一側,李府。
大理寺丞周明安,在茶案旁就坐,手里端著茶杯,眉宇間帶著三分愁容:
“京兆尹陳平,今日提走了行宮鬧鬼一案的卷宗,不出意外是要給謝盡歡。
“當年下官按李公授意,給韓靖川脫罪,明顯判罰不正,只要謝盡歡看到卷宗,必然找到我頭上。
“韓靖川今天忽然就死了,下官實在是擔心…”
李公浦單手負后,在書房內來回踱步:
“三年前你收韓靖川銀子辦事,本官只是代為引薦,別什么事都往本官頭上推。”
“是。”
周明安連忙頷首:“以前是下官鬼迷心竅,我擔心此子出盤外招,也來刺殺下官,還望李公…”
李公浦抬斷話語:
“本官得圣人寵信,曹佛兒那老奴才,看本官不順眼很久了。
“謝盡歡來刺殺我,他可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本官派人殺謝盡歡,他馬上得變成‘曹青天’。要處理此子,還是得按規矩來。”
“李公意思是?”
“刺殺朝廷命官,形同謀逆。本官讓韓靖川請君入甕,結果他按耐不住,白丟了性命,你別再重蹈覆轍。”
李公浦望向周明安:
“近幾日你就告假,在松鶴灣休養,謝盡歡拿到當年卷宗,只要敢來找你,就別想活著離開。”
周明安并不傻,明白這看似是‘請君入甕’,實則很可能是‘明安獻頭’!
“呃…此法著實有點兇險,若是此子道行太高,繞過了伏兵…”
李公浦心里很清楚形勢。
若不真死個有點身份的官吏,就算他當場抓住了謝盡歡,殺人未遂,結果也很可能變成‘謝盡歡年少無知、丹王自罰三杯’了事。
不過這些破事兒,肯定不能當面講,李公浦在茶榻坐下,給周明安倒了杯茶:
“本官會讓御拳館的公孫斷帶人在旁盯防,謝盡歡不可能繞過伏兵。”
“呃…”
周明安可是知道李公浦的人品,低聲道:
“若是萬一…”
李公浦把茶杯拍在案上:
“想成大事,豈能沒半點膽識?就算謝盡歡僥幸繞過伏兵,你出事也是殺官大案,本官挖地三尺的查,總能找到線索治他。
“你若沒這膽識,就回去吧,本官只是出個主意,你瞧不上,本官也幫不了你。”
周明安是真害怕李公浦故意讓他去送,來誘捕謝盡歡。
但李公浦若是不管他,就謝盡歡這勢頭,他真可能死的一點價值都沒有,為此艱難斟酌過后,還是點頭:
“下官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