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每周固定的塔羅會一樣,奧黛麗來到環繞著神秘灰霧的恢弘宮殿之中,坐在了屬于“正義”的高背椅上。
她環顧四周,發現只有自己左手邊的“魔術師”小姐參加了會議,除此之外,主持聚會的“皇后”小姐仍然端坐在“愚者”之座上,和幾天前所有成員的聚會時一樣,動作、神態都未曾改變,就像一尊冰冷的雕塑。
奧黛麗猜測,這道被灰霧遮掩,只露出隱約輪廓的身影實則只是某種鏡子替身,而非那位神靈的本體。畢竟就連原來的“愚者”先生都不會一周七天坐在原位,某些臨時的聚會召開時祂是不在此處的。
不對,那種時候“世界”先生通常都在,實際上也等于是愚者先生在場…奧黛麗突然意識到這一點,目光下意識移向長桌的另一端,失望地發現那張單獨的高背椅上空無一物,只有青銅桌上擺放著一面小巧的銀鏡。
看到它的瞬間,奧黛麗就感覺思維出現了一點滯澀,似乎遺忘了許多東西。
奇怪,這面鏡子是什么時候出現在世界先生的位置上的?似乎很早前就在,但每次我見過它之后都忘了?這是某種讓人忽略它的能力嗎…奧黛麗有些茫然地收回視線,下一秒就忘了自己剛才思考過什么。
就在她腦袋一片空白時,“皇后”小姐那不帶什么感情,顯得有些冰冷的嗓音響起:
“這次召開臨時會議,是因為‘魔術師’小姐剛從星空返回,需要‘正義’小姐解除之前為祂施加的‘催眠’。”
催眠?
奧黛麗側頭看向佛爾思,發現對方也看著自己,距離極近已難以被灰霧遮掩的表情流露出驚訝的神色。
我什么時候催眠過佛爾思…但皇后小姐肯定不會撒謊…難道我連自己也一同催眠,將其遺忘了?奧黛麗立即想到了這種可能性,隨后意識到了另一件事。
“你已經成為天使了?”
奧黛麗難掩激動地詢問道。
“是的,這是我前往星空的主要目的。”
佛爾思面露微笑回答道。
她原本想用些更有氣勢的話語,但“正義”奧黛麗本就是自己現實認識的好友,動作太夸張難免有些羞恥,最終只憋出一句不咸不淡的回答。
但這個簡單的答案卻讓奧黛麗心中猶如驚濤駭浪。
這是塔羅會的第三位天使,而對方五年前還只是個序列9的“學徒”,只會穿墻而過這種近乎戲法的小把戲…奧黛麗,你這么想太不禮貌了!她強壓心中的激動情緒,轉向“皇后”,小心翼翼地問道:
“我當時是連自己也一起催眠了嗎?”
灰霧后的“皇后”點了點頭,用之前那種不含感情的語調說道:
“沒錯,這是我的要求,因為需要‘魔術師’遺忘的記憶,對你而言同樣危險,在成為天使之前,這些內容一旦在現實中出現在你的腦海,就會引來危險存在的注視,直接讓你瘋狂、失控。
“這些內容是關于‘星空’的真正危險,以及那些威脅著我們這顆星球的偉大存在的知識。在被你催眠后‘魔術師’會遺忘它們,但仍然記得危險的來源,并下意識躲避這些危險,就算不慎了解到相關情報,也會自行將其忽略,直到成為天使…現在,你可以解除自己的催眠,然后幫助魔術師回想起來了。”
隨著皇后小姐沒有感情的敘述,奧黛麗腦海中也泛起一些模糊的記憶,那似乎是一次臨時的聚會,參與者同樣只有自己和佛爾思,隨后…
她的“本我”從靈體之中抽離,開始對自己和佛爾思的潛意識進行精細的操作,將部分被隔離的區域重新接入記憶區塊。這對一位早已晉升序列3,且為了后續儀式而每天都在許多人的夢境、潛意識中徜徉的圣者而言并不困難。
很快,一些塵封的記憶就回到了奧黛麗的腦海中。
最初造物主的屏障…外神…末日預言…舊日支配者…支柱…人性與神性…一個個陌生又熟悉的名詞回蕩在奧黛麗耳畔,讓她回想起了初識這些危險知識時的絕望與無力。
和這些事物相比,自己身為半神,身為伯爵之女,想要憑借自己的努力讓世界變得更美好的愿望顯得如此渺小。
最讓她驚訝的是,這種感覺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在更早些時候,她也同樣催眠了一位女士,讓她遺忘了相關記憶,以免遭到外神的注視。
“神秘女王”貝爾納黛…難怪我對祂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明明我們沒有真正見過面…原來在那時我就知曉了末日的真相,而在幫佛爾思催眠、遺忘這些內容后,再次塵封的記憶讓我對末日來臨感到恐懼,更為迫切地想要改變現狀,選擇了更危險、效率更高的做法,甚至違背了自己的本心,開始操縱身旁之人的行為…奧黛麗突然有些頓悟,抬頭看向“皇后”小姐。
在被這些危險知識沖刷大腦的同時,她也注意到了皇后小姐在兩次請求自己催眠他人時的態度區別。
最近的一年多里,成為“災禍女神”的皇后小姐逐漸變成了現在這副不茍言笑,機械式回答塔羅會成員們的提問,如同許愿機器一般幫助信徒的存在,祂高高在上,有求必應,貼心地幫助所有人,除了關心“終末教會”的事務,同樣也會協助沉睡的“愚者”先生打理對方的教會。
唯一的區別在于,祂沒有再笑過了。
這就是“神性”對神靈的影響嗎?還是因為,作為祂永恒的伴侶的那位神靈陷入了沉睡的原因?但愚者先生還是很有人情味的,“世界”所扮演的那些角色也是如此…奧黛麗一時有些茫然,不知道該如何幫助那位被自己視為好友,卻將自己遠遠拋在身后的神靈。
在她悄然的注視下,“皇后”看向佛爾思,繼續用冰冷的語調問道:
“都回想起來了嗎?”
后者點點頭道:
“是的,其實許多知識在我漫游星空時已經接觸到了,好在有‘正義’小姐的幫助,讓我能免受那些知識的污染,直到真正成為天使才認識到它們的真意。”
她本想繼續聊一聊星空之中的奇詭遭遇、有趣經歷,以及自己為了晉升“旅法師”而在不同星球、不同文明留下的諸多傳說,但又想起“正義”奧黛麗還不是天使,現在知道的再多稍后也要自我催眠遺忘所有才能離開灰霧,遂遺憾地嘆了口氣。
一切等到末日之后…想到這里,佛爾思愣住了,她目光移向奧黛麗,發現對方表情也出現了明顯的變化。
“看樣子,你們都想起來了,”皇后那冷漠的語調此時如同刺穿身體的利刃,“真正的‘末日’,并非預言之中的1368年,也就是14年后。”
“還有半年,保護所有人的屏障就會消失。”
包裹全身的灰霧散去,奧黛麗在馬車的微微晃動中清醒過來。
她晃了晃腦袋,感覺自己遺忘了些重要的事,腦海中只剩自己前往臨時聚會,和已經成為天使的佛爾思簡單交流了幾句就被“皇后”小姐請離了現場。
但不知為何,她對自己早已接下的任務——推動南大陸解放過程,暗中維持、宣揚“愚者”及“災禍女神”的信仰——感到更加急切,仿佛這個應該持續多年的任務需要在短時間內完成一般。
難道是因為皇后小姐越來越像真正的神靈,冷漠、無情,把人當成工具,而非原來那個有著暖心微笑的克莉絲汀,讓我的心態發生了改變?
她剖析著自己的內心,靠在柔軟的車座上,閉上了雙眼。
康斯頓城,林立的混凝土樓宇之間,陽光都難以照入,宛如提前進入了黑暗的街道內,一場激烈的戰斗剛剛結束。
披著風衣,戴著鮮艷紅手套的“值夜者”們突襲了一處邪教信徒正在舉行大型儀式魔法的場地,當場擊殺了大部分負隅頑抗的邪教徒,抓獲了幾位看上去陷得還不是太深的,解救了幾位幸運地還沒被獻祭的無辜者。
讓他們有些后怕的是,主持儀式魔法的是一位不明途徑的圣者,邪教徒中更是不乏實力強大的中序列非凡者,擁有不止一件高級封印物,要不是紅手套們準備充分,出動了兩位高級執事,帶上了足足三件1級封印物,恐怕會出現不少傷亡。
不明途徑…靠在一旁,利用隊長和高級執事的特權讓自己無需親自動手收拾現場的倫納德·米切爾看著忙碌的隊員們,內心有些疑惑。
那位在突襲中受到重創卻能神奇地恢復之前狀態的圣者最終被他拉入了夢魘世界,利用“黑暗之劍”先后殺死了三次才最終倒下,連靈體都沒能逃出去,但卻沒有任何非凡特性析出,仿佛被殺死的只是個幻影。
“看上去像是某種僅限于他自身的讓時間倒流的能力,是‘命運’途徑嗎?如果是這樣,被我殺死之后他會不會在別處‘重啟’了,所以才沒有析出非凡特性?”
他側過頭,用微不可查的聲音問道。
片刻后,帕列斯那不再蒼老的嗓音在他腦海中響起:
“如果真是能‘重啟’的那兩位之一,你們整隊人還沒碰到他就已經因為各種倒霉的意外事故死去了。
“他已經真正死去,這點你無需擔心,但非凡特性并不會析出,因為他的能力和位格來源于‘恩賜’,而非魔藥。”
恩賜…身為黑夜教會的圣者和高級執事,倫納德對這種來源于神靈或天使的、能夠在更低序列非凡者身上體現力量的方式并不陌生,向神靈祈求后制作高級符咒、念誦天使的尊名得到遠程支援都屬于此類模式,但讓體內沒有非凡特性的人獲得長時間的、圣者級別的力量仍然超出了他的想象。
沒等倫納德仔細詢問,一位紅手套小隊長就來到他面前,恭敬地說道:
“閣下,戰場已經清掃完畢,剩下的將交由當地的值夜者處理,現在就帶著幸存者和封印物返回教堂嗎?”
按照制度,對邪神信徒的戰斗后,不管是本地的值夜者還是來自圣堂的紅手套小隊都需要回到當地教堂進行休整,同時確認自身并未受到污染,才允許離開。
這源于多起血的教訓,倫納德就知道一位“守夜人”曾為了盡快回圣堂述職而跳過了許多流程,最終在前往凜冬郡的蒸汽列車上失控,造成了多人死亡的重大事故,哪怕他是圣者,在邪神的注視與污染下也顯得無比脆弱。
所有途徑都快被神靈和天使們占據了,到底是哪來的那么多邪神…他腦中不斷抱怨,表面卻沉著冷靜地點了點頭,讓跟著自己的紅手套們收拾好一切,盡快返回教堂。
見身旁無人,倫納德繼續低聲問道:
“老頭,你說的‘恩賜’來源于哪里?某位天使?”
“天使要是能賜予他人圣者的力量,那這個世界早就亂套了,你覺得我能讓你擁有寄生別人的能力嗎?”帕列斯沒好氣地訓斥道,“等把幸存者帶回去審訊一下,應該就能知道他們信仰哪位偉大存在了,但我勸你別太深入了解,做好自己該做的事就行,否則你失控死掉事小,萬一讓雪曼肚子里的孩子遭到意外,可就是大麻煩了。”
什么叫我死掉事小?老頭是不是提前進入爺爺模式了…倫納德突然怔住,想到了在貝克蘭德的雪曼,嘴角微微翹起。
在一年半前舉辦了規模不大但十分溫馨的婚禮后,雪曼很快在“終末教會”的安排下以殺死某位通緝令上的圣者為儀式晉升了“絕望”魔女。
先后成為高序列非凡者,可以主動控制體內的非凡特性是否遺傳給孩子之后,倫納德和雪曼的下一步家庭成員新增計劃終于在帕列斯的催促下提上了日程,并在不久前的一次拜亞姆之旅中結出了碩果。
為了不干涉這個孩子日后的人生,兩人都沒有選擇遺傳部分特性給他,而是打算讓他成長之后自行做出選擇,是當一個普通人,還是走上超凡之路。
我怎么會在這個時候想起雪曼,難道是靈性的預警…她住在圣賽繆爾教堂附近,和克萊恩的哥哥、妹妹當上了鄰居,這樣應該會有好幾位神靈關注著她,總不可能出什么意外吧…這靠譜嗎?成為神靈之后,安吉爾的人情味越來越少了,克萊恩也陷入了沉睡…倫納德思緒不斷發散,忍不住繼續開口問道:
“老頭,成為神靈之后,是不是人性就會變得淡薄,對既往之事不再關心?”
話音剛落,他腦海里的聲音就發出了嗤笑聲。
“我怎么會知道,我又沒有當過神靈,而且這是你該關心的事嗎?”訓斥幾句后,帕列斯的語調緩和了些,“你如果真的擔心祂們,可以寫寫信,聊聊生活上的瑣事,你和祂們共同的記憶,然后用獻祭的形式交給祂們,但不要抱太大希望,神靈維持自身存在的‘錨’在于信徒,在于祂們最關心、最在乎的人和事。”
最關心的…這明顯不是我,安吉爾最關心的肯定是克萊恩,而反過來也一樣…倫納德嘀咕了幾句,決定回去之后拍些班森和他愛人的照片,燒,不,“獻祭”給克萊恩和安吉爾試試。
在他腦海中泛起瀆神的念頭時,帕列斯突然“咦”了一聲。
“怎么了?”
倫納德四下看看,有些緊張地詢問道。
“呵呵,感受到了一點熟悉的氣息,有點意思…西南方向,中部高原還是因蒂斯?”
帕列斯語調中帶著疑惑。
因蒂斯南部,達列日地區。
一棵兩人都難以環抱的古樹后,佛爾思·沃爾的身影快速勾勒而出。
無需通過靈性確認,“門”途徑天使的定位能力就讓她確認自己已經來到了目的地。
從樹后走出,佛爾思看向不遠處。
那里有起伏的土坡,青綠的草場,流淌的小河,有一座規模不大,此時顯得靜悄悄的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