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建軍轉身離開包廂,說是去給寧畢書點菜。
趙虎看氣氛不太對,也很聰明地一起跟了出去。
包廂的門倒是沒關。
服務員不一會兒端來一壺茶,放到桌子中間。
寧畢書起身,給自己和寧國榮各倒了一杯,坐下來悠悠說道:“三叔啊,不管你想說什么,現在都晚了啊。人情這個東西啊,它就像投資。你不能看股價高了再去追,都踏馬漲停了,誰還會賣給你呢?是不是?要買,就要趁低價的時候買。
你覺得一只股票價格低,一直上不去,是垃圾,永世不得翻身,分分鐘要退市,那是你的判斷。當然完全沒有問題。但是吧,等這東西價格漲上去了,你當然也沒理由,罵股票沒良心,不等你,不給你開后門,不讓你補票重新上來,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寧國榮看著桌上的茶杯,皺著眉頭,說不出話來。
寧畢書繼續緩緩道:“我爸這個人,確實性格有缺陷,這點我也認。固執己見,要面子又沒本事,喜歡跟你擺大哥架子,兜里又分幣沒有,這些都是客觀事實。
不過你也不厚道啊。你說你跟他計較什么勁呢?他又沒上過幾年學,他能懂什么道理啊?初二就輟學進工廠,當學徒工去了。當初一個月,掙那么十幾塊錢,全交給我奶奶。我奶奶才有錢,讓你和我二姨繼續讀書。我媽都說自己瞎了眼才會嫁給他。
我也不說我爸對你有什么貢獻吧,畢竟你讀書的時間也就那么幾年,就算我爸不往家里交那幾個錢,我估計奶奶肯定也有別的辦法,能讓你們繼續讀下去。
但就是回過頭說啊,你們幾個,也是真是心腸夠硬的。我爸中風在醫院,你們明明知道我家里半毛錢沒有,就是不說要借點錢,先幫我爸爸過過難關。
就踏馬那么眼睜睜看著那個傻逼醫生,叫我爸先回家保守治療。我踏馬真是操了,真是我不開口,你就沒有,是不是?都中風說不了話了,還讓人回家保守治療。你就一聲也不吭。還有我二姨,主任醫師啊,她老公是大學教授啊,居然就跟我講,聽醫院醫生的意見。
那個醫生能有什么意見?他不就是怕我家欠住院費,趕緊先把人打發走嗎?反正又死不了人,死不了人,那就不關他的事,對不對?
所以魯迅說得有道理啊,學醫踏馬的救不了中國人。你就是當了醫生,說到底,首先是圖自己一口飯,其次是工作上能糊弄就糊弄,把自己安頓得差不多了,才能輪到扶危救困、治病救人。是不是?”
“我當時沒想到你爸會弄成現在這樣…”寧國榮忽然打斷,“我要是知道這個后果會這么嚴重,我肯定怎么的也會…幫助一下的!”
“不用,沒事。”寧畢書笑著搖了搖頭,“三叔,其實你也沒錯,說到底,是我們家自己無能。我承認。那個醫生也沒錯,他也是為了保護自己,免于受不合格病人和病人家屬的拖累而已。大家都不容易,都有自己的難處。所以呢…”
寧畢書喝了口茶:“以后我也這么干。這個社會是什么樣子,我就按這個社會的運行規則,來做我應該做的事。這個社會是怎么對我的,我就怎么回饋這個社會。
我覺得這樣很好。就像現在,我無比感激我們這個世界。
你看看,多美好啊!
一個月前,我兜里頭還緊巴巴的,連吃個25塊錢的盒飯都要猶豫,因為踏馬的12塊的蛋炒飯配紫菜湯和窮逼更般配。可現在呢,你看我,坐在這么富麗堂皇的包廂里,五星級酒店,我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我看到他們的老板,第一反應是,他有我有錢嗎?”
寧國榮忍不住道:“阿書,你這樣想,太極端了…”
“我極端?”寧畢書嘴角一揚,“三叔,到底是我極端,還是這個社會極端?只要踏馬的有錢,別人管你這錢是怎么來的?只要有錢,你就是大爺!
你就算是一個丑逼,都會有人圍在你身邊夸你英俊,你就是一個文盲,也會有最頂級的大學,請你去給全中國最聰明的小孩子講課,你就是一個罪犯,也會有什么部門給你頒榮譽獎章,抬你做老百姓的代表,管你叫勞動模范!三叔,跟這個社會比,我極端嗎?”
寧國榮喉結微微一動。
所有想說的話,在這一刻,都說不出口了。
三十多年來,他第一次意識到,眼前的侄子,原來他什么都懂。
那些骯臟的不能宣之于口的道理,寧畢書比誰都清楚。
“我只是以前沒機會而已…”
寧畢書放下茶杯,輕輕吐出一口熱氣,“三叔,你們能做的事,我都能做。你們牛逼,不是因為你們本身牛逼,只是你們剛好碰上了。你們這些人,一點都沒比我不極端。
只是你們內心沒我強大,怕被人說,就得裝。裝文雅,裝風度,裝彬彬有禮,X州刮個臺風,你們還要捐個款,上臺說個話,工人說要加工資你們就集體裝聾作啞。幾十年下來,裝著裝著,就真以為自己是上流人物,品德高尚,社會楷模。三叔,你覺得你是嗎?”
寧國榮眉頭一皺,被寧畢書揶揄得滿心煩躁。
寧畢書忽然又一笑:“但是三叔,我喜歡這個社會,你知道為什么嗎?”
寧國榮沉默不語。
寧畢書也不說話。
兩個人比拼了足有半分鐘的內里,寧國榮終于忍不住,開口問道:“為什么?”
“因為我現在有錢啊,哈哈哈哈…!”
寧畢書哈哈大笑,簡直要笑出眼淚來,“三叔,贏家通吃!我贏了,我就通吃。我都通吃了,我怎么還會不喜歡這個世界呢?我恨不能這樣的世界,一直永遠地存在下去,一直到我的死的那天,也還是現在這個樣子!
以后誰要改變這個社會,誰就是我的敵人!誰要跟我一起搞錢的,誰就是我的朋友。誰要想搞我的錢的,我就弄死他!把他挫骨揚灰,找個大罐子扔進去,澆上水泥,四面焊死,送到馬里亞納海溝上面,綁上兩噸重的大鐵塊給他沉下去!”
“三叔!你說!你今天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我…”寧國榮臉色煞白,2個億便宜賣工廠給侄子,扶上馬送一程的念頭,瞬間就磨滅了,“我就是…就是你奶奶!我想她明年,不是要八十歲,不是做大壽嘛…”
“哦就這事啊?”寧畢書面露微笑,起身走到寧國榮身邊,一只手往他全是肉的肩上,重重一搭,“應該的!我保證給奶奶做得風風光光,熱熱鬧鬧!我們五五開,你出一半,我也出一半,行不行?”
寧國榮滿頭冷汗,連連點頭,“嗯,行,當然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