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鏞城。
夏日炎炎,浮島之上,水氣氤氳,消散了暑熱。
李爽站在連接金鏞宮的復道之上,手里拿著一份文書。
“大王,你喚臣?”
侯景小跑著來到了李爽身后。
李爽沒有回頭,只是將手中的文書揚了揚,問道:
“你和高歡在給宇文泰挖坑么?”
侯景聽了,面色一變,微微深吸了幾口,平穩了氣息,道:
“臣與高歡只是覺得,宇文泰乃是處理渤海一案最合適的人選。”
“宇文泰坐鎮范陽,地處幽燕,與這渤海相隔甚遠,沒有多少牽連,倒是不錯。”
李爽剛說完,侯景剛要開口說“大王英明”,可李爽并沒有給他這個機會。
“讓宇文泰去得罪河北的世族,萬景,你什么時候也學得跟高歡一樣了?”
侯景聽完,面色大變,俯身道:
“臣不敢,實是高歡求上了門,臣念及舊情,不好推脫!”
李爽轉身,看向了侯景,道:
“我也沒說你做錯了,何須如此?”
侯景聽了,心中稍緩,抬起了頭,看向了李爽。
陽光之下的李爽正微微露出笑意,讓侯景抬起了身子,輕聲道:
“渤海失地之案雖小,可卻牽扯渤海高氏與博陵崔氏的舊怨,更牽扯河北府兵與世族佃戶之間紛爭,所有人都在看著,若是處置不好,極易生亂。”
所謂渤海失地之案,牽扯河北舊有秩序和新的秩序之間的紛爭。
河北戰亂,很多土地都成了無主之地。
這次南下之后,李爽在中原的封邑增加至三十萬戶,其中二十萬戶便在河北。
李爽在河北的領地推行均田制時,還整編了府兵。
有一名被賜了田地的秦王府領民,在三年前分到了百畝田地,其中有二十畝的生田。他們這一家人三年來勤耕不輟,將生田伺候成了熟田。
等到桑樹種上,秧苗插上之后,就等收獲的季節了,有人拿著原來北魏發下的田契,說那二十畝的田是他的,要那名領民歸還。
那名領民自是不肯,于是便發生了爭斗,持有田契之人被當過府兵的領民打死了。
偏偏,這兩人原本是高乾與崔圣念手下的游俠和部曲,后面漸漸演變成了渤海高氏與博陵崔氏的面皮之爭,從渤海鬧到了洛陽。
基本上,這件案子無論怎么判,都有問題。
最為核心的也是最關鍵的,牽扯到了道統之爭。
如今的北朝,還是不是原來的大魏?
如果是,皇帝的圣旨為何要在秦王教之后?
如果不是,那如今的朝廷又算是什么?
李爽以秦王府、天策府為核心,建立的權力體系盡管龐大,可卻相當的畸形。
一旦洛陽的朝堂因此案掀起了輿論,到了最后,只可能得出兩個結果。
李爽是把控朝廷的權臣,如王莽、曹操一般。
北魏天命已盡,到了禪讓之時。
無論是哪個結果,對于李爽來說,都是不利的。
侯景聽了,道:
“大王是說就讓宇文泰去?”
“宇文泰行事果斷,不會瞻前顧后,可以盡快了解此事。”
“那臣和賀六渾將這坑挖的再大點?”
李爽點了點頭,眸光泛著冷意,道:
“既然有人想讓這洛陽變得混亂,那就不妨再亂上幾分。”
“大王何意?”
“近來有人奏鴻臚卿崔凌貪墨,是該找個人查一查了。”
“大王是說讓高歡去?”
李爽一笑,道:
“那便太刻意了。”
“那找誰?”
魏州。
高昂怒氣沖沖的看著自己的幕僚陳元康,道:
“這就是你給我推薦的能臣?”
陳元康心中,也是惴惴不安,只能硬著頭皮道:
“他的確是能臣!”
高昂聽完,忍著揍人的沖動,道:
“上個月,大王賜了我一對西域來的玉璧,被你口中的能臣看了一眼,沒多久就不見了。”
“上將軍何以認為是他偷的?”
陳元康還想要狡辯一下,卻聽得高昂道:
“還我如何認為?他剛偷了這對玉璧,轉身就去賣了,換了酒錢,生怕別人不知道是他偷的。”
陳元康聽了之后,徹底無語了。
高昂揮了揮手,也不想要再計較了,道:
“他范陽祖氏好歹也出了祖逖這等英雄豪杰,就當是看在祖逖的面子上,我不計較了,讓他滾,有多遠滾多遠。”
陳元康默默的行了一禮,可沒有多久,拿了份文書,又回來了。
“上將軍!”
“又什么事?”
“讓他滾這事好像一時辦不成了。”
“為何?”
陳元康將手中文書呈上,道:
“上將軍,這是洛陽送來的。”
高昂接了過來,看了一眼,站了起來,有些疑惑道:
“大王為何看上他了?”
“孝徵,你沒事去偷上將軍那對玉璧作甚!”
陳元康看著自己的好友,祖珽。
對方翹著腿,坐在桌子上,拿著倒賣玉璧換來的錢買的燒雞美酒,吃得不亦樂乎。
“長猷,你是知道我的,看到有好東西就忍不住揣懷里,上將軍非得在我面前顯擺秦王送的玉璧,這能怪我么?”
說著,祖珽招了招手,讓陳元康坐下。
“按佛家來說,這叫心中賊,若是按照醫家來說,這就是心癮。你說,我一個病人,這能怪我么?”
陳元康氣笑了,道:
“既如此,你為何要大搖大擺賣了,非得讓人知道是你偷的?”
祖珽抹了抹油呼呼的嘴,嘆息道:
“我身懷絕世之才,若是不讓外人知曉,豈不如錦衣夜行?”
陳元康聽了,也不知道該如何說,只能道:
“也就是上將軍,這次饒了你。”
“沒看出來,就這么個粗坯,居然不問我罪?看來,那秦王的確有兩下子。”
聽了這話,陳元康無奈的搖了搖頭,道:
“秦王不只有兩下子,還慧眼如炬,看上了你這絕世之才,讓你去查這樁貪墨案。”
祖珽起身,來到了陳元康身邊,接過了他手中的文書,看了一眼。
“有意思!”
說著,祖珽似乎沉迷在文書的內容中,緩緩走了出去。
陳元康微微嘆息了一口氣,道:
“如此大才,為何偏偏有這心癮,可惜了!”
陳元康正欲起身,下意識摸了摸自己腰間,卻忽然覺不對。
“我玉佩呢?我玉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