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3章 今日只能有一個太子

　　大統三年，建康臺城那扇緊閉了多月的大司馬門再度打開。

　　沉寂多時的建康公卿再度聚集到了太極殿之中，只是困守臺城的日子讓這幫鐘鳴鼎食的大梁公卿也不好過，個個面露菜色，形容枯槁。

　　隨著大量的士兵涌入，從大司命門到端門之間的御街，道路兩旁，每隔二十步，便戍衛著一名甲士。

　　這些甲士與臺城之中那些司掌禮儀的禁軍完全不同，光是眼神，便有著常人難以言說的銳意。

　　臺城太極殿規模宏大，殿閣華麗。

　　太極殿外的臺階之上，大梁的天子一個人在等待著。

　　望著那殿前空無一人的長階，蕭衍心中唏噓。

　　蕭衍繼位之后，在宋、齊建康宮的基礎上，更設三重城墻，將臺城打造成了一座難以攻克堡壘。

　　城嵌城，城套城，城連城，建康的防御本應該固若金湯。

　　蕭衍萬沒有想到，他一直在防范的敵人，并沒有去攻克眼前這難以攻克的城墻。

　　用兵之道，攻心為上。

　　隨著那火紅色的甲騎映入眼簾，蕭衍對于這句話的感受更加深刻了幾分。

　　天色蒼茫，殿宇開闔，寬廣的殿前廣場上涌滿了甲騎。望著那大纛之下的男子，隨著他進宮門后，蕭衍的目光就再也沒有移開過。

　　隨著對方的上殿，蕭衍不覺得向下走了幾步。

　　天子降階，迎接的卻不是對于大梁居功至偉的功臣，而是足以毀滅大梁的元兇。

　　李爽帶著高歡、宇文泰、侯景、獨孤信等數十位將領，拾級而上。

　　到達了一定的距離，眾將都止步不前，唯有李爽繼續上前，來到了蕭衍身前五個臺階處，行了一禮。

　　“臣參見天子！”

　　蕭衍聽了這話，心中的心情越發的復雜。

　　他想過很多種可能，可看到李爽的那一刻，蕭衍心中的郁氣消失了。

　　若得此子，何愁不定天下！

　　蕭衍的目光沒有看向李爽，而是微微抬了抬頭，看向了遠方。

　　“秦王欲見朕，所謂何事？”

　　“臣克定中原，掃凈胡塵，欲迎陛下，還于舊都。”

　　蕭衍微微詫異，而后臉上露出了笑容，問道：

　　“朕若去了洛陽，那位元氏帝該如何？”

　　“正朔之辯，猶不可知，正當靖人心，清浮言。還望陛下，以天下蒼生為念，隨臣北上，可使中原百姓，沐浴天恩。”

　　李爽這番話下來，蕭衍是聽明白了。

　　這天下有幾個皇帝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天下只有一個秦王，一個天策上將！

　　蕭衍什么都沒有說，只是道：

　　“秦王，扶朕進殿吧！”

　　“臣遵命！”

　　年老的天子在年輕的秦王攙扶下，進入了太極殿之中，讓殿宇之中一眾惴惴不安的公卿，都松了一口氣。

　　李爽不是后世那位在中原待不下去只能靠著八百敗兵一路南下建康莽最后一波的宇宙大將軍，他的身后是中原、是北朝，擁有足夠的籌碼，在這建康乃至整個南朝都找到足夠多的朋友。

　　李爽不用在這建康燒殺搶掠，靠著鮮血、美色與財貨來籠絡人心。他一令而下，便可以從中原調來足夠的多的兵馬，來維持他在建康的威望。

　　事實上，李爽也是這么做的。

　　彭城兵的到來，是壓倒臺城公卿的最后一顆稻草，讓臺城之中的人心消散。

　　蕭衍重新坐回了那張已然坐了數十年的御座，只是這熟悉的殿宇之中的景象大為不同了。

　　“秦王欲迎朕回洛陽，諸卿以為如何？”

　　南梁眾臣聽了這話，議論紛紛，可沒有一個人敢先開口。

　　蕭衍坐在御座之上，看著這一切，等待著。

　　事實上，如果可以守的話，蕭衍是不會打開那扇大司馬門的。

　　可蕭衍清楚，他守不了。

　　人心散了！

　　臺城之中那些僑姓公卿，擔心李爽揪出他們的隱私，搜查他們的罪證，曝光于天下。因此，人人自危。

　　很多人都逃出了臺城，當然，他們不一定是去投奔李爽，或是回到自己的莊園，或是去投奔其他蕭氏子弟。

　　至于留下來的，蕭衍更加擔心。他根本無法確定，這些人是真的身正不怕影子歪，還是早與李爽早就達成交易。

　　吳郡四姓等江東當地的公卿，在李爽那句“江東還是要吳人治”的口號下，早就不與蕭衍站在一起了，各懷異心。

　　寒門子弟，則被李爽收攏于門下，成為了他的擁躉。這些寒門子弟，甚至比吳郡四姓之人更加狂熱。這些人并不局限于江東一地，而是能跟隨李爽回到洛陽，回到長安的。

　　士人之外，武將也是如此。

　　江淮之地的豪族，相繼投入了李爽的麾下。李爽因此，編練水軍，招納了不少水軍將領進入了天策府。

　　譬如南譙州豪族首領吳明徹，如今則是跟隨在李爽身后的數十位將領之一。

　　外姓如此，蘭陵蕭氏比之更加不堪。

　　這數月以來，各鎮的蕭氏子弟，沒有人愿意做這個出頭鳥，救援建康，而是抓緊了時間，掌控轄地，向外擴張。

　　打得最為激烈的，倒是蕭繹和蕭紀，可卻是為了爭奪那十萬大軍的兵權。

　　可真正壓垮蕭衍的最后一根稻草，是蕭綱私下里見了侯景，事后，卻沒有一點聲音。

　　這意味著什么？

　　眾叛親離啊！

　　蕭衍不自己開這扇大司馬門，給自己一個體面。終有一日，這城中也會有人打開城門，讓蕭衍連那最后一絲的體面也沒有。

　　“兒臣以為秦王所言甚是！”

　　這話響徹殿宇。

　　眾人的目光尋著聲音看了過去，大驚失色。誰也不曾想到，說這話的人是太子蕭綱。

　　蕭衍看著自己的兒子，心縱然柔軟，可這一刻還是有些疼。

　　蕭衍艱難的張開嘴巴，想要說話，可卻是不知道該如何說。便在此時，蕭正德的聲音響起，帶著憤怒。

　　“你憑什么說這話！”

　　蕭正德來到殿宇中央，指著蕭綱，怒道：

　　“我才是這大梁的太子！”

　　蕭綱也是怒火上來，罵道：

　　“就憑你這個奸淫親妹，虐殺百姓的畜生，也配當太子！”

　　“你好多少么，昭明太子蠟鵝之事，你敢說你不知情么？”

　　“你放屁！”

　　“你才放屁！”

　　本是莊嚴的太極殿之中，蕭綱與蕭正德兩人暴著各自的黑料，罵了起來，像是菜市場一般。

　　蕭衍閉目不言，口誦佛經；眾臣低眉噤聲，仿若石雕。

　　倒是李爽和跟隨他進殿的數十將領，看著這一切，臉上帶著笑意，根本沒有阻止的意思。

　　蕭綱與蕭正德兩人，罵了起來，到了最后，甚至扭打在了一起。

　　只是，他們打著打著，忽然都將目光看向了正在吃瓜的李爽，道：

　　“秦王，你說，今日誰才是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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