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帳之中,侯景看著麾下一眾將領,高聲道:
“陳慶之乃是梁國名將,渦陽亦是梁國重鎮,此戰不可輕忽,諸將必當全力以赴,乃至做好舍身為國的打算。”
一眾北人將領站了起來,拱手而道:
“我等恭聽上將軍訓勉!”
侯景嗯了一聲,而后揮了揮手,道:
“爾等安撫士卒,準備器械,此戰,必盡全功,要將梁人趕回建康去。”
“諾!”
侯景看向了賈顯度、賈顯智兩人,道:
“有勞二位兄長為眾將軍之表率,進攻渦陽城。城破之日,本將在營中擺下了慶功宴,犒勞兩位將軍。”
聽了這話,賈顯度、賈顯智兩人心里一陣惡心。
打渦陽城,讓他們第一個沖上去?
這不擺明了讓他們去消耗自己麾下的兵力么!
只是,侯景這么說了,其余人也沒有反對的意見。畢竟,不是他們兩人去,其他人就得去。
誰都知道渦陽城不好打,第一個去打肯定打不下來。
“遵命!”
賈顯智、賈顯度即使心中不愿,可也不能不接受這個命令。
“爾等下去吧!”
眾人退去,王偉走了上來,就聽侯景道:
“這兩小子,打得什么主意以為我不知道么?”
王偉聽了,問道:
“上將軍何意?”
侯景笑道:
“這兩小子平日里就與那賀拔勝勾勾搭搭,關中大旱,他們必然心生異志,有背離之心。”
王偉點了點頭,道:
“上將軍讓他們去打渦陽,便是為了削弱他們的兵力和威望?”
侯景點了點頭,卻聽得王偉又問道:
“可他們會如何做?”
“賀拔勝人在建康,部曲卻在壽陽附近的黎漿。一旦淮上諸郡盡入囊中,他們會與和賀拔勝里應外合,趁勢占據河南諸州,在兩邊拿好處。”
王偉聽了這話,似有所思,道:
“上將軍怎會知道他們會這樣做?”
“要是我是他們的話,也會如此做!”
王偉明白了,侯景這是以己度人。可王偉仔細一想,卻也不是不可能。
如今梁國淮北數州之地,只剩下了渦陽一座重鎮。若是賀拔勝真的與賈顯智兄弟聯合,占據了河南數州之地,在兩邊拿好處,只要操作的好,南北兩朝都會默認這種態勢存在。
對于南朝來說,這些州郡本來都是作為緩沖地帶的,如今失去了,其實并不是不可接受。南梁如今最為核心的目標,乃是巴蜀,而不是河南。
對于北朝來說,關中大旱,巴蜀紛雜,北地不寧,山東流寇四起,本來都是大麻煩。
黃河以南,淮水以北能打的軍隊,他們這一方,除了北人之軍,就只剩下了鎮守兗濟魏三州的高昂軍、鎮守青州的慕容紹宗軍和鎮守徐州的元欣軍。
高昂與慕容紹宗正在聯合平定齊州的流寇,元欣的彭城軍守則有余攻則不足,如此狀況下,只要賈顯智他們行動迅速,未嘗不能割據一方。
“上將軍,有句話我不知當不當講。”
“說!”
“賈顯智他們能做的,難道上將軍就不能做了么?”
“住口!”
侯景喝了一聲,用一種王偉從來沒有見過的表情看著他。
“這話我只聽你說一次,要是下次,你就再也說不出話來了。”
侯景殺意赤裸,王偉脖頸間冒出了細汗,低下了頭,道:
“臣胡言亂語,還望上將軍恕罪!”
侯景揮了揮手,王偉顫顫巍巍的走了下去。
渦陽城。
陳霸先看向了身前的陳慶之,問道:
“將軍,我等真的要撤走么?”
夜色之中,陳慶之站在城頭上,消瘦的身軀在夜風之中顯得越加孱弱。
“戰事如此,孤城難守,強為之已不可為,不若誘敵深入,再行殲滅。”
南朝諸多名將,皆不以武勇聞于世。
韋睿如此,陳慶之亦是如此。
韋睿打仗,用的是諸葛武侯的治軍之法。
將在前方,撫眾安民,以仁勇致勝。
陳慶之這么多年,也一直效仿先輩。
不過這場天災,卻給陳慶之不小的沖擊。
天災之下,人如野獸,侯景那流民軍一般的打法,卻在此間游刃有余。
淮水以北之地,侯景麾下的流民軍數量越來越多,梁軍已是應接不暇。
若不是有淮水、長江阻隔,恐怕此刻侯景要打到建康去了。
為了應對侯景,陳慶之精力消耗甚多,本是孱弱之軀,顯得越發病弱。
陳慶之忍不住咳嗽了一聲,卻是寒意侵體,止不住咳嗽不斷。
“將軍!”
陳霸先站在陳慶之身邊,有些憂慮,想要攙扶,卻被陳慶之揮了揮手。
“戰事未完,我還死不了。”
“可將軍,您又怎會知道侯景一定會踏入您布下的陷阱之中呢?”
面對陳霸先的問題,陳慶之也不吝惜指教,道:
“他們是北人,不是秦王的關中軍,貪利短視,狡黠善變,猶在此時,必會冒險輕進。侯景便是不想踏入,眾人也會裹挾他而進。”
陳霸先看向了陳慶之,只覺得夜色之下的瘦弱將領,此刻與他站在一起,卻又隔著很遠。
晨光大亮,王偉的一聲急吼,攪擾了侯景的睡眠。
侯景受驚之后,本能想要拔刀,手里摸到的卻是一具軟嫩的軀體。
看見是王偉之后,侯景罵道:
“你小子這么早闖進我帳中打算做什么?”
王偉卻沒有理會侯景的憤怒,直接道:
“上將軍,渦陽城被攻下了。”
“你說什么?”
侯景驚慌之間,甚至沒有管自己身旁的女子,直接站了起來,道:
“賈顯智、賈顯度能打過陳慶之?”
就算他們能打得過,也不可能這么快!
王偉道:
“那邊傳來的消息,說是渦陽缺糧,陳慶之率部離開了。”
侯景聽了,有些后悔,罵道:
“讓這兩豎子占了便宜。”
“上將軍,恐怕不只如此!”
“你何意?”
“他們兩人打下了渦陽,人心怕是會變啊!”
侯景一愣,想到了一幫老兄弟的德行,面色一變。
賈顯度、賈顯智得勝歸來,剛見面,侯景對于王偉那句話有了最為直觀的感受。
“小侯,有勞你在這里等候了。”
小侯?
侯景的嘴角不覺得抽了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