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塌了。
當外交官拂袖而去之時,王朝的大臣們個個面露土色,不只是因為一場戰爭即將爆發,更因為他們這段時間以來處心積慮所謀劃的一切都化作了泡影。
無論這場戰爭的勝負走向最終如何,他們都沒法得到任何好處。
哪怕這位不知從哪冒出來的王位繼承人真的能贏下戰爭,迎接他們也將會是全面的清算——雙方的初次交涉已經說明了一切。
會議不歡而散,大臣們還想做最后的努力,他們私下派人去和外交官的接洽,卻只得知了一個不可能完成的要求。
暗殺薇薇安和伊森,如果他們能像之前一樣擺平王都內不同的聲音,雙方才會有坐下來再次談判的可能,但到了那時,對方一定會在割地賠款和賠款數目上獅子大開口。
“老師,我們接下來該怎么做?”
深夜的王宮內,薇薇安苦惱地問道。
實際上她也說不清楚苦悶的來源,究竟是作為西瓦蘭汀人,在見到了王朝末期的混亂與腐朽后大失所望,抑或是對于未知命運的迷茫。
他們是為了梅林的遺產和黃金之王而來,卻被迫卷入了這場結束了迦洛格王朝的紛爭之中。
唯一能為她指引前路的,便只剩下伊森了。
“首先,我不是你的老師。”
伊森提醒道,“你剛才不是問起我關于帝國的事么?對于帝國而言,如果尤里烏斯的派系還存在一天,人們就永無安寧之日。”
“所以,我們該除掉他們…?”
這對于薇薇安來說實在有些超綱了。
在黃金之王降臨前,西瓦蘭汀的政局趨于穩定,出生于這樣的環境之中,她根本沒有機會接觸到鐵與血的廝殺。
只要一句話就能決定許多人的生死。
“他們也是這么想的。”
宮殿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火把驅散了黑暗,由遠及近,身披銀白鎧甲的禁衛們步伐整齊劃一,兩人談話之間便將整個宮殿包圍于其中。
即使不必借助電元素的力量,伊森也能猜到王朝大臣們此刻的想法,如果巧取無法實現,那便豪奪,發動叛亂,以武力的方式掃平一切反對的力量,而在勝利之后,“背叛”的罪名便會被抹去,由勝利的一方來書寫嶄新的歷史。
被逼入了絕境的王朝大臣們勢必會選擇背水一戰。
薇薇安站在高臺之上,晚風吹拂著她的長發,也將那密集的腳步聲帶到了她的身后,她循聲看去,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個意料之外的人。
迦洛格王朝的末代國王,歷史書中提到他14歲就被大臣們推上了王位,在王朝分裂后不到幾年時間,便因為無能在西瓦蘭汀內部爆發的一場政變中被其兄長趕下了王位。
薇薇安知道后來發生的事,后世對于政變給予了極高的評價,稱它徹底根除了王朝的毒瘤,那些導致戰爭失敗的罪人們大多都遭到逮捕,被送上了絞刑架,在新國王的統治與改革下,西瓦蘭汀才日漸繁榮。
至于那位只當了幾年國王,最后被冠以無數罵名后趕下臺的年輕國王,歷史書里便再也沒有了他的蹤跡。
有人認為他也同身邊的那些大臣一起被處死了,也有人說他的兄長念及手足之情留了他一命。
而現在,這位連歷史記錄者們都不愿意多提的傀儡國王正站在薇薇安的面前,在剛才的會議上,他全程一言不發,沒有留給她任何深刻的印象,國王本人似乎也對那些把大臣們爭得面紅脖子粗的事不感興趣,他表情木訥,看起來像是一具失去了靈魂的空殼。
護送國王而來的,正是王宮的禁衛長。
從名義上而言,只有王室才有調動禁衛的權力,這種權利架構很常見,就好比帝國的騎士團也只受亨利一族調遣,為此,尤里烏斯不得不處心積慮地干掉彼岸這么一個“不聽話”的騎士長。
只是現在的場面看起來并不像是一場暗殺。
倘若年輕的國王聽取了大臣們的建議,向禁衛下達處決他們的命令,他本人完全沒必要親自到場。
“薇薇安迦洛格。”
這是年輕國王在會議中唯一記住的名字。
他的語氣很鄭重,此刻的他不再像是一個失去靈魂的提線木偶,他目光決然,開口問道,“你,能改變這個國家么?”
三天后,菲拉澤王國,王都翡翠。
王宮的大殿里傳來了砸東西的聲音,仆人們各個噤若寒蟬。
這本應是一場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取勝的戰爭,可最近的噩耗卻接連不斷。
國王臉色鐵青,他們就像是在和一個幽靈戰斗,對方永遠都能領先他們一步,就在剛才,前線又傳來了噩耗,在軍隊進發的當天,副官便發現指揮官死在了自己的營帳之中,死亡方式就與之前如出一轍——一支銀白的箭矢貫穿了他的心臟,讓這位能以一敵百的超凡者在做出任何反抗之前,就一命嗚呼了。
前線的傳令兵帶回了兇手的箭矢,上面仍縈繞著銀白的光輝。
這更像是一種警告,前線士兵早已人心惶惶,士氣低迷到了極點。
每當幽靈到來前,總是會向他們發出警告。
停戰,這場獵殺便會停止。
迦洛格王朝內部同樣噩耗頻頻,而這一切變故的走向,都指向了薇薇安迦洛格。
擁有迦洛格一族的血脈,但沒有人知道她是從哪冒出來的,宛如在腐朽的王朝即將落幕時,忽然從天而降的天命所歸之人。
在過去的三天里,王都進行了一次大清掃,那些被菲拉澤收買,抑或是主動向他們投誠的大臣們都無一不遭到了清算,幾乎在一天之內就被禁衛抄了家,送進了監牢。
于是便再也沒有人能在開戰前向他們透露王朝兵力的部署,想要贏下這場戰爭似乎變成了一個遙不可及的夢。
國王瞥了一眼由傳令兵帶回來的箭矢,他討厭這樣的感覺。
那個幽靈已經獵殺了十余個軍官,可自始至終都沒有人目睹其面容。
他憤恨地擺了擺手,傳令官如釋重負,連忙離開了大殿,留下國王,以及那位穿著華麗金邊長裙,戴著一副古怪黃金面具的女子,她原本是教廷的圣女,卻在不久前聆聽到了至高王的啟示,主動為自己戴上了這樣一副古怪的面具。
她帶來了至高王的消息。
大守護者梅林已死,這意味著迦洛格王朝的氣運已盡,此刻正是出兵吞并其領土的絕佳時機。
國王聽信了圣女的提議,而戰爭最初的走向也的確如她所描繪的那般,倘若不是突然冒出來了一個薇薇安迦洛格,他們本該已經贏下了戰爭的勝利。
“如您所見,命運的走勢改變了。”
圣女無需開口,聲音便直達國王的思維。
“薇薇安迦洛格身邊的那個元素塑能師,究竟是不是梅林?”
這是國王第二次詢問圣女,在他的認知中,也只有王朝的大守護者才能改寫命運,逆轉戰局。
可他不敢繼續想下去了,倘若梅林死而復生,整個菲拉澤都將面臨滅頂之災,如今他已是騎虎難下,而這一切都是圣女以及被她所提到的至高王造成的。
“國王陛下,梅林已經死了,這確鑿無疑。”
不斷在腦海中浮現的低語聽起很平靜,似乎一點都沒有被近期一系列的噩耗所影響。
這些日子他寢食難安,只要一想到外交官帶回來的消息,他的內心便難以平靜,前往黃金之鄉的駐軍都是菲拉澤的精銳,其目的便是在談判不順的情況下,做好武力征服的另一手準備,也多虧了那些吃里扒外的大臣,他們才能把駐軍安插到黃金之鄉。
可正是這樣一支精銳的部隊,卻幾乎因一顆天降的隕石而全軍覆沒。
更詭異的是,外交官聲稱隕石所造成的破壞與火勢并沒有對黃金之鄉造成影響,同樣被隕石波及到的禁衛們全都安然無恙。
一顆具有敵我識別能力的隕石。
國王只能產生這樣的想法,但他還是無法理解外交官所說的那些被金色火焰焚燒的迦洛格人非但沒有被燙傷,身上原本的傷口還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的說辭。
“那個元素塑能師究竟是從哪冒出來的?”
“未來。”
“未來?”
“那是一個您已經取得勝利的世界。”
這場對話越來越讓人摸不著頭腦了,國王深深地望著圣女臉上的黃金面具,自從聆聽到了至高王的聲音之后,她就變得越來越神神叨叨的了。
一個來自未來世界的強敵?
“難道他們是專程來和我作對的么?”
“國王陛下,恕我直言,您并沒有自己想象中那般重要,像他們那樣的存在,并不會為了專程對付您而來。”
毫不留情的回答讓國王的臉漲得通紅,他的呼吸變得越來越急促,竭力想要壓抑住心中的怒火。
理智告訴他,他還需要圣女,以及她所提到的神秘的至高王。
而現在,這場戰爭才仿佛在他的面前揭開了冰山一角,“他真正的目標是至高王?”
還有圣女無意間透露的“像他們那樣的存在”。
難道…
這樣存在其實還有很多?
那么梅林呢?梅林是不是他們中的一員?
國王的腦海里產生了諸多疑惑,這反倒使他的怒火稍稍平息了一些,如果那個元素塑能師是沖著至高王來的,那也意味著菲拉澤多出了一個能夠與之相提并論的盟友。
“那你們呢?”
國王又問道,“你們的使命難道只是在一旁看著?如果我們全面潰敗,對至高王而言,應該沒有什么好處吧?”
“我們的使命已經完成了。”
“說清楚。”
“在黃金之鄉的天空降下隕石,在薇薇安迦洛格出現在王宮之中,在天命發生了改變之時,我們的使命就已經完成了。”
這一番解釋卻讓國王更加摸不著頭腦了,不過他明白了一件事——過去三天所發生的一切,看來都是至高王計劃中的一環。
這種感覺很糟,讓他覺得自己就像是別人手里的一枚棋子,無法決定自己所處的位置,也無法看清命運的走向。
圣女則仿佛看穿了國王的心思,說道,“肆意改變天命,勢必要承受與之相應的代價,這是世間不變的準則,即使像他們那樣的人,也不能例外,梅林是如此,那個元素塑能師也是如此。
“不論期間發生了怎樣的波折,命運最終都會回到相同的軌跡,而那些使命運發生偏轉的個體,都會付出慘痛的代價。”
圣女說道,“而這一切,都是由女神制定的規則。”
“我明白了。”
國王得到了他最想要聽到的信息。
盡管他仍不知道至高王和女神的具體身份,但失利與波折都只是暫時的。
圣女為他揭露的未來,讓他的內心安定了下來。
他和菲拉澤是勝利了一方,走向滅亡便是迦洛格人的命運。
任何人都無法撼動命運的走向。
另一邊,黃金之鄉。
這天上午,伊森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而在見到訪客之后,薇薇安也難以置信地瞪圓了眼睛。
她幾乎脫口而出了,“父王?”
她覺得自己的大腦停止了運轉,為什么她的父親會突然出現在407年?
而把西瓦蘭汀國王帶來這里的,赫然便是背著長弓的辛西婭,不過相比于伊森和薇薇安,他們之間的相處模式有些怪異。
國王臉上戴著黃金面具,還是被敲暈了帶進門的,這不禁讓人懷疑這位國王是不是最近一直都處于昏迷不醒的狀態。
“我也不想帶著他的,但是開啟梅林的魔法需要迦洛格的血脈作為鑰匙。”
辛西婭淡淡地說道。
尤達和卡菈就做出了錯誤的示范,他們想要效仿伊森卻一頭撞到了墻上,還扎了滿手的玻璃渣,辛西婭就聰明了許多,她注意到薇薇安迦洛格才是儀式的關鍵,哪怕是伊森也是先讓薇薇安推著手推車沖過去的。
于是,她便注意到了被尤達帶來的西瓦蘭汀國王。
她也找來了一個手推車,把國王五花大綁地綁在上面,推著手推車撞進了那堵墻里。
“我承認我有點不尊重國王,但這也是形勢所迫。”
辛西婭說道,“前線的事我已經處理妥當了,菲拉澤在短時間內不會發起進攻,你們可以全力尋找梅林的遺產。”
“道理我都懂。”
伊森點了點頭,辛西婭一直都是一個可靠的盟友,但現在他不得不指出一個所有人都沒法忽略的問題。
他指著國王后腦勺上的大包,總覺得國王老人家的腦袋都變形了,“這是怎么搞的?”
“…車禍。”
辛西婭的臉上浮現出了一抹紅暈,眼神心虛地瞄向了別處,“不小心出車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