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你需要一顆藥丸

　　梅林的事件一直存在著許多巨大的疑點，就連那些曾經參與過討伐戰的公會成員們也無法了解到事件的全貌。

　　003號包括站長在內的人員更換了一批，所有關于這個位面的信息都被銷毀，近期派出調查小隊，也是因為異常的能量波動引起了公會的注意，而在調查員遇害的消息上報沒過幾天，公會的高層之一便親自接手了這個案子。

　　在六人議會現在的成員中，只有兩人經歷過討伐梅林的戰爭。

　　其一，是從一開始便追隨黃金之王左右的克勞利，另一位，便是他們之中行事風格最神秘的尤達。

　　永遠的中立派，為人處世不帶有任何個人情感，宛如一個沒有感情的機器。

　　他深受黃金之王信任，因此當他向其他議員們傳達了黃金之王留下的命令后，沒有任何懷疑過命令的真實性，可現在看來，尤達才是隱藏得最深的那一個。

　　辛西婭也對此深感意外。

　　她本以為一直以來都只有自己孤身奮戰，認為議會的其他成員內心早已麻木，卻沒想到議會超過半數的成員都有著自己的考量，只是，隱藏得更為隱秘，隱秘到很可能連黃金之王都沒能覺察出他們內心真實的想法。

　　“這是…？”

　　卡菈的視線被桌上奇怪的物品所吸引。

　　一個黑色的方塊，黯淡無光的屏幕，看起來就不像這個世界的造物。

　　這類造物與某些特殊的位面緊密相連，公會將那些完全不符合常理的位面全部劃分進了一本特殊的手冊。

　　外層呈透明狀的大樓，直通云霄，高達上百層，那是只有神靈才能創造出的杰作，那些奇異的建筑里還充斥著大量他們從未見過的東西，方形的，能發光，還會出現可變化畫面的大盒子，很顯然，這個黑色的方塊也來自那些特殊的位面。

　　卡菈隱約猜到了尤達的想法。

　　他正在追尋一個秘密，一個被公會高層刻意隱瞞，不想讓任何人知曉的秘密，也是困惑了許多人的秘密——梅林為什么要背叛公會？

　　他的地位與黃金之王的相當。

　　名聲、權力、財富，甚至創造自己的國度，為某個位面烙印上他的名字，只要梅林愿意，他幾乎能得到這個世界上的一切。

　　可梅林卻甘愿放棄了所有的榮華富貴，與公會為敵。

　　卡菈知道這意味著什么。

　　他們是黃金之王的臣民，即便在公會擁有了極高的地位，但歷來追查這些疑問的公會調查員都迎來了一個共同的結局。

　　失蹤。

　　公會的常見手段是發布調職令，短時間內被調任到不同的位面中轉站，再過不久就會徹底失去音訊，他們的每一個朋友都覺得他們只是被調走了，以為他們在別的中轉站安了家，人事變動在公會里非常常見。

　　如果國王知道了他們的所作所為，要不了多他們也會加入失蹤行列中的一員。

　　可卡菈實在想不明白，究竟是怎樣的秘密才需要公會嚴防死守到這種地步，以至于任何膽敢觸碰這一秘密的人都要被失蹤化。

　　至少在明面上，公會是一個鼓勵冒險和探索的機構，許多公會的調查員也是為此而來。

　　他們能在調查的過程中見證不同的位面與文明結構，若是累了，還能向公會申請放個長假，在最符合他們心意的位面生活一段時間，哪怕是對于那些結構最特殊的位面，公會也是以鼓勵為主，任何發現特殊位面的調查員都能向公會申請一筆額外的獎勵。

　　“這是手機。”

　　背后傳來的聲音嚇了卡菈一跳，她幾乎條件反射地擺出了戰斗的姿態。

　　伊森走起路來沒有聲音，她根本沒有注意到伊森是什么時候出現的，而對方能出現在這里，那便意味著地表之上的戰斗已經…

　　卡菈不敢繼續想下去了。

　　要知道黃金國的艦隊就停在西瓦蘭汀首都的上空，議會已經調集了全部的黃金國居民和戰爭機器，進入到了戰爭狀態，可即使在神器的加持之下，他們依舊沒能阻擋住伊森的步伐。

　　而現在，伊森更是直接認出了來自特殊位面的物品。

　　在第一個特殊位面被發現后，公會就成立了與之對應的研究機構，可時至今日他們依舊沒法解釋大樓里物品的由來。

　　不幸中的萬幸在于伊森看起來并不是來戰斗的，他的視線被桌上的黑色方塊吸引，他看得無比仔細。

　　一個智能手機，看起來已經斷電很久了。

　　任何現代人都不會認不出桌上的物體，盡管他的心里早就隱隱有了預感，可是當真的看見了來自“異世界”的物品之后，伊森的內心還是產生了難以抑制的悸動。

　　安靜放置在桌上的物體，已經徹底表明了梅林的身份。

　　穿越者，很可能和他來自相同的地方。

　　而作為穿越者，伊森自認為他并不合格，他沒有攜帶任何能證明自己身份的物品，當他恢復意識的那一刻，便已然出現在了前往溪木鎮的難民隊伍里，周圍的人群身上散發著許久沒有洗澡的臭味，人們情緒低落，訴說著近期帝國的動蕩。

　　領隊向所有人澆了一瓢冷水。

　　就算真的到了溪木鎮，他們今后的生活也未必就會好過。

　　穿越的頭兩年，伊森和所有里出現過的冒險者面臨著相同的困境——得想個辦法在這操蛋的世界里活下去。

　　為了尋求保障，不隨著社會的變革被輕易碾碎，他便想盡一切辦法尋找有關超凡道途的事。

　　梅林把手機放在了最顯眼的位置，以確保來到這里的人能第一時間通過手機認出他的身份。

　　他在等待一個同鄉人，但伊森敢肯定絕對不是他在公會里的“同伴”們。

　　不難看出，梅林的末年是在焦躁不安中度過的，他的“煉金工坊”只能用一片狼藉來形容，被撕碎的羊皮紙隨處可見，這里只設置了一個小床，床邊墻上密密麻麻地用手寫下了許多辛西婭等人看不明白，卻讓伊森無比熟悉的漢字。

　　終于找到了這里了。

　　馬上就能出去了。

　　為什么還沒有進展？

　　是因為遭到了封印的緣故么？

　　快點，已經快要沒時間了。

　　那些人找來了。

　　不能繼續坐以待斃了。

　　越到后面，墻壁上的字跡就越潦草，部分區域還嚴重地凹陷了進去。

　　強烈的不安使梅林變得有些神神叨叨，但從那一行行沒頭沒尾的漢字里，伊森看出了他來到這里的目的。

　　梅林正在尋找離開這里的方法，至少在他的認知中，那與被封印了的舊神有關，那些被舊神所掌控的特殊位面也許就是這個“黑盒子”的邊緣地帶，如果能抵達其中一個邊緣區域，再設法突破最外層的屏障，他們就能從“黑盒子”里出去。

　　他有必須要離開這里的理由。

　　“你能看懂古代文字？”

　　伊森在辛西婭眼里值得驚訝的長處又多了一個，“這上面寫的什么？”

　　“體現了梅林的思鄉之情。”

　　伊森進行了簡短的總結，“在我們那里，這個不叫古代文字。”

　　非常的現代，獨特而又讓人親切，盡管梅林的字跡看起來非常潦草，就像是醫院醫生開的處方，他永遠都搞不明白上面寫的是什么藥。

　　“在那些特殊位面有很多相同的文字，公會成立了專門的部門來研究那些文字的含義。”

　　辛西婭湊近端詳了許久。

　　在公會也有不少人認為只有公會的創立者們才能讀懂這些古代的文字的含義，那是他們強大來源，是他們與眾不同的原因。

　　他們也許擁有某些古老而又神秘的血脈，這在各個位面都不少見。

　　“這意味著什么？”

　　這回提問是尤達，黃金面具掩蓋了他原本的聲音，夾雜著有些惱人的“電磁干擾”，他看起來很激動，向伊森追問著，“梅林究竟寫了什么？他為什么要背叛公會？他躲在這里研究什么？”

　　毫無疑問，這里是梅林的最后一站，他把還未來記得完成的一切都留在了這里。

　　但尤達的心中卻被失望籠罩。

　　為了來到這里，他機關算盡，承受了巨大的風險，可迎接他的卻是無法理解含義的古代文字。

　　這是梅林的加密手段，他留在這里的所有研究都是用古代文字來完成的，然而就在他就快要抑制不住心情的情緒時，一個通曉古代文字的人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這也許就是命運使然。

　　尤達是這么認為的，他迫切地需要伊森來給予他答案，向他解釋命運的意義。

　　“這是一個尋寶游戲，至此，你們出色地攻略了這個游戲。”

　　伊森說道，“但接下來的部分，你們還是不知道為好。”

　　即使對他來說這也算得上一個天大的難題。

　　他該如何向薇薇安公主、辛西婭、尤達、卡菈解釋這一切都是假的？

　　他們所經受的苦難，外面正在發生的戰爭，那些死去的靈魂，還有他們所重視的一切其實都只是一串代碼，他們的誕生并非如他們想象中那般來源于他們的父母，那不過是這個世界背景設定，真正創造出他們的，是一群坐在辦公室里，整天面對著電腦屏幕的打工人？

　　他們大多數人的名字都毫無意義，也許只是某個人一拍腦門想出來的產物。

　　比如尤達讓他想起了星際大戰，卡菈則是底特律變人里的女主角，作為一個現代人，伊森能聯想到這些名字的由來。

　　那么，伊森呢？

　　如果拋開無法用科學來解釋的穿越，這個難民青年看起來更像是某個玩家在經過小鎮遇到的支線NPC的名字。

　　但在另一方面，這些代碼和NPC由實在太過真實，在他所熟悉的世界里，程序和代碼根本做不到如此擬人化的設定，每當理性出現時，腦海里就會有另一個聲音告訴他，這一切都是真實的。

　　距離直面辛卡洛已經過去了很長一段時間，伊森卻依舊沒法定義這個世界。

　　盡管他從來都不是一個科學家，但此刻發生在他眼前的一切，讓他不得不去考慮那個古老而又直接的問題——如果一個東西看起來像牛排，聞起來像牛排，吃起來像牛排，那它究竟是不是牛排？

　　分辨這些東西遠要比鉆研元素魔法燒腦多了，以至于伊森覺得他或許需要吞下一些藍色藥丸來冷靜一下。

　　而現在，梅林給出了他的參考答案。

　　這個世界是虛假的，也許出口就在其中一個舊神掌控的位面之中，為了抵達那里，他們必須破除舊神的封印。

　　這是最為特殊的位面，也是在他看來離“黑盒子”邊緣最近的地方。

　　至于在破除了封印之后，會給這個世界的居民帶來怎樣的浩劫，那便不是梅林需要考慮的。

　　這里只是一片數據，就連死亡與痛苦也只不過是程序設計好的反饋。

　　至于他一定要離開這里的理由…

　　壓在抽屜里的手繪似乎說明了一切。

　　那是一張全家福。

　　父母抱著剛剛出生的嬰兒，臉上洋溢著笑容，寫滿了對于未來生活的憧憬。

　　也許是因為梅林當時沒能找到照片技術，只能用手中的記錄下這些。

　　畫卷被翻開了無數次，布滿了褶皺，邊角處還有小幅度的裂痕。

　　一定要離開這里。

　　這句話被寫在了畫卷的反面，似乎每一天都在給予他強烈的心理暗示。

　　尤達并不認識畫上的男人。

　　他很確信那不是梅林，按照他的描述以及迦洛格王朝留下的傳記，梅林是一個極具個人魅力的智者，他總是披著黑色的長袍，英武逼人，畫卷上這個笑得傻呵呵的中年男人根本沒法與傳說中的迦洛格王朝勇士相提并論。

　　但這樣的回答顯然沒法讓辛西婭等人滿意。

　　他們雖然沒有追問，但卻都用銳利的目光注視著伊森，似乎在用眼神告訴他，事到如今這絕對不是一個“尋寶游戲”能搪塞過去的。

　　在氣氛僵持不下之時，薇薇安公主起到了團隊潤滑劑的作用。

　　她的具體做法是在摸索煉金素材架的時候，手一抖，玻璃瓶摔落在地上碎了一地。

　　寂靜中的巨響足以吸引所有人的視線。

　　“你們難道沒聽到么？”

　　薇薇安公主似乎是想用笑容來掩飾尷尬，她知道這里的每一個物品可能都價值非凡。

　　但這也不能全怪她。

　　“有人在喊我的名字。”

　　她指著貨架的背面，那一堵長滿了青藤的墻，“就在墻的另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