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伊森走出大門時,西瓦蘭汀的首都變得空前熱鬧,放眼望去,戴著黃金面具的人們如同潮水般朝著斯坦公爵的莊園進發著,他們搖晃著身體,宛如電影里的尸潮,數不清的“獵兵”穿行于人群之中,發出尖銳刺耳的聲響。
整個城市的人都來了。
伊森絲毫不懷疑,倘若黃金面具的精神鏈接沒有被切斷,只要六人議會一聲令下,整個西瓦蘭汀的人們都會以相同的方式朝著首都進發。
薇薇安害怕地躲到了伊森的身后,盡管她早就知道西瓦蘭汀已經徹底淪陷,然而當這些行尸走肉們來到街上,戴著相同的面具朝她走來時,她內心的恐懼仍然攀升到了頂點。
這里面也許有她認識的人,他們原本都是西瓦蘭汀的居民。
她身為西瓦蘭汀的公主,維護王國的穩定,保護西瓦蘭汀子民的安全本是她的職責所在,但現在…
薇薇安抬起頭,仰望著擋在她身前的背影,心情復雜萬分。
這是一個搬史大王,早些時候還被人憤怒地丟了臭雞蛋,可現在,卻又沒有比他更值得信賴的存在,這實在是充滿了割裂感。
如果,她是說如果把伊森的搬史行為拋到一邊,這個人便完美地符合了她對于“英雄”的想象。
她是迦洛格血脈的繼承者,從小就讀過無數有關梅林的故事,頂天立地的勇者,時至今日仍舊是許多西瓦蘭汀人民眼中的勇者,那些書本里記錄著一場又一場的戰爭,薇薇安不禁想象,梅林在面臨成千上萬的敵軍,面對遮天蔽日的巨龍,還有那些邪神留下的扭曲造物時,是否也和此刻的伊森一樣?
但是,英雄也會疲憊,也有疏于防備的時候。
梅林便是如此。
他贏下過無數勝利,最終卻也被一根受詛咒的長矛刺穿了心臟,薇薇安不喜歡故事的結尾,她還記得自己小時候看見梅林之死的篇章時難過了很久,連續好幾天都食不知味。
而現在,她所看見的一切要比書本的描述真實千百倍。
他們的腳邊傳來了異動,被拆散“獵兵”又一次開始了運轉,它用尖銳的肢體支撐起龐大的身軀,搖搖晃晃地直立起了身體。
云端傳來了鐘聲,使漫天的光輝變得愈加強烈。
最終,他們也會像梅林一樣,被無盡的人海籠罩,淹沒于黃金國光輝之中么?
“那是返魂枝的效果。”
伊森向薇薇安介紹起辛西婭提到過的神器,那也是黃金國居民永恒生命的源頭,黃金之王在早年的征途中發現了一個奇異的位面,里面沒有任何生命存在的痕跡,只有一棵通達云端的巨樹,這個位面里的一切存在都會成為巨樹的養分。
神器便是黃金之王從神樹上提取的枝杈。
只要黃金之王的意志所及之處,戰死的靈魂便會從地獄中卷土重來,重新回到戰場,直到徹底將他們的敵人粉碎。
心靈控制裝置的洗腦能力,接近于蟲群的統籌能力,即使有小部分人挺過了黃金之王的第一輪攻勢,這些能夠無限復活的黃金國士兵也會成為他們的噩夢。
伊森越來越能理解辛西婭當初的決定了。
正常的位面都不可能抵擋得住黃金國的入侵。
但好在,他不是正常人。
貓貓老師說過,元素精靈擬人的形態是冥想的結果,理論上來說在冥想的狀態下,強大的元素塑能師已經具備了和元素精靈們溝通交流的能力,但如果你發現冥想中的元素精靈出現在了現實的世界里,你不但能看見它們,還能和他們互動,這是走火入魔的前兆。
學院一些關于魔癮癥的研究書目指出許多元素塑能師在徹底陷入癲狂之前,都曾出現過相似的幻覺。
然而,伊森覺得自己“精神疾病”要比任何一個魔癮癥患者都要嚴重得多。
已經嚴重到了不但他自己能看見,還能讓身邊的人看見的地步。
至此,元素精靈便再也不是只能用精神理解的抽象概念,文學少女,電元素學長,黃色小土豆,還有冷冰冰的冰元素學姐都是真實存在的。
然而伊森一直沒有理解這場戰爭的意義。
他覺得也許黃金國的居民們也不知道,六人議會只是按部就班地執行著黃金之王臨走前留下的命令,哪怕他們意識到接下來的戰局可能對他們不利,他們也會固執地一波把兵力送個干凈。
在覺察到他到來之后,六人議會的成員們不出意外地選擇了最常見的“F2A”戰術。
此刻正在發生的一切都像是提前設定好的程序,六人議會便是程序忠實的執行者。
“小心,接下來可能會有點冷。”
伊森側過臉對薇薇安說道。
夏天的季節忽然下起了大雪,紅色的雪花降臨于西瓦蘭汀的首都,落在行動著的黃金居民,以及正在不斷向這里靠攏的戰爭機器身上。
薇薇安伸出手,好奇地接住了幾朵紅色的雪花。
她從未見過這樣的雪花,妖異,卻又有些…邪惡。
端詳久了,心中便涌現出了一絲莫名的惶恐。
下一刻,薇薇安便明白了恐懼的由來——尖嘯著撲向了伊森的“獵兵”忽然停下了動作,它的前肢懸停在了兩人的頭頂上,阻止它的是另一個與之結構有些類似的觸肢,它如血肉般蠕動著,從“獵兵”的身軀中增生了出來。
同一個軀體仿佛在此刻擁有了兩個不同的靈魂,它們為了爭奪身體的控制權扭打在了一起。
而放在黃金國的居民身上便顯得更加瘆人了。
薇薇安看見了長了四個胳膊的人,增生的胳膊裸露著其肌肉組織,而它們并未就此停止增生,越來越多的部分從那些人的胸膛中鉆了出來,沒有五官,只維持著人類輪廓的血肉,它們有的掐住了黃金國居民的喉嚨,有的扯住了他們的手腳。
黃金國的居民和自己扭打在了一起,他們身體的一部分在此刻成為了他們的敵人。
這樣的變化平等地發生在每一個黃金國的居民身上,宛如地獄的景象讓薇薇安想要干嘔,就連手掌被紅色雪花沾染的部分都變得奇癢難忍,在她的皮膚下方仿佛有什么東西正在生長著,正欲鉆出她的皮膚,把她也變成不遠處亂作一團的怪物。
漫天的金色光輝被染上了不潔的紅色。
“你、你做了什么?”
薇薇安聲音發顫。
她覺得自己剛才產生了錯覺,伊森從來都不是大英雄,他解決問題的手段自始至終都更像是一個邪神。
現在就算伊森的眼睛突然變成了六個,身上長出了不屬于人類的觸肢都不會再讓她意外。
“我嘗試解決了兵力過于懸殊的問題。”
伊森說道。
黃金之王的降臨,讓世界快進了“規則”與“因果律”的層級,于是他不得不與時俱進,現在看來效果還不錯。
“如你所見,不論敵人有多少,他們能死去活來多少次,我們都擁有了和他們數量相同的兵力。”
薇薇安仰頭凝視著伊森,她覺得這個男人臉上的笑容和魔鬼沒什么區別,“這樣一來,人手不夠的問題就徹底解決了。”
經過了長達三個月的修行,伊森的技能面板終于發生了變化:
冰元素(惡魔)
沒有了熟練度提示,也沒有了技能介紹,取而代之的是一張精美的立繪,白發紅瞳的女子立于一輪血月之下,她側著身子,似笑非笑地注視著翻開這張卡片之人,紅色的雪花飄落在她的肩頭。
她身處一片森林之中,若是再看得仔細一些,便會發現樹木的枝杈由人的肢體構成,樹葉上長著眼睛,樹皮粗糙的紋理像是裂開的嘴巴。
“巴扎托斯…”
她失聲地指著伊森,這一刻,她終于明白了,“你是巴扎托斯!”
與此同時,戴著憂慮面具的女子也覺察到了這個城市的變化。
在大雪降臨后,王宮的窗戶也染上了一層薄霜,但直覺卻告訴她,變化的并非只有“獵兵”與黃金國居民,他們所處的房屋,腳下的土地都在這一刻變得詭異了起來。
硬要解釋的話,就仿佛周圍的一切都活了過來。
地面、房屋,這些人類的造物被突如其來的大雪平等地賦予了生命,而他們則是被吞進了某種生物的肚子里。
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眼睛,還有辛西婭的所作所為。
“你喚醒了舊神?”
她的質問透過面具直達辛西婭的思維。
這世上應該沒有任何人比辛西婭更了解舊神的恐怖,這個世界的人們為了將其封印付出了極為慘痛的代價,祂們是連黃金之王都為之忌憚的存在。
那么,辛西婭也應該知道這么做的后果。
因人類的背叛而滿腔怒火,即使他們利用舊神的力量贏下了這場戰爭,等待這個位面也只有毀滅這一個結局。
“跟我來吧,現在黃金之王的死忠應該已經無心注意這里了。”
辛西婭只是平靜地解釋道,她的身影遁入了陰影之中,銀白色的能量為戴著憂慮面具的女子指引了前方的道路。
伊森實現了這看似不可能完成的承諾——他切斷了精神鏈接,吸引了黃金國居民所有的注意。
短暫的遲疑過后,女人還是跟上了那一縷銀色的尾跡。
在這條道路的盡頭,是另一個意料之外的人。
沿著王宮塵封多年的密道一路向下,一個男人似乎早就等在了那里。
他戴著驚恐的面具,專心致志地驅使西瓦蘭汀的國王。
這顯然違背了黃金之王的命令,在精神鏈接被切斷之后,他便獨自一人闖進了這里。
男人蓄謀已久,在精神鏈接被切斷前,他從沒有在精神鏈接中透露過王宮密道的存在。
“尤達,你也背叛了?”
她通過黃金面具質問對方,這樣的方向既讓她惶恐,又無所適從。
尤達不止隱瞞了王宮的密道,恐怕還向議會的其他成員傳達了假消息,他是最后一個知曉國王消息的人。
他聲稱國王非常重視迦洛格的血脈,尤其是薇薇安公主,她體內流淌的血脈對于國王的計劃有著極為特殊的意義。
可在那不久之后,舊神的信徒就滲透進了王宮,在斯坦公爵的策劃下將薇薇安公主帶離了西瓦蘭汀,現在看來,那些反抗者之所以輕易得手,是因為六人議會出現了內鬼。
面對她的質問,尤達沒有立刻理會她,他正專心致志地將一個針頭刺進了國王后脖頸的皮膚,針頭鏈接著一個透明的軟管,軟管鏈接進了石壁一個不起眼的凹槽里,不多時,殷紅的顏色便順著軟管一點點被注入了墻壁之中。
這里是密道的盡頭,倘若不是尤達親自演示,就算她到了這里恐怕也覺察不到這里的貓膩。
由于精神鏈接的切斷,她無法看穿尤達的內心,更不知對方此刻的所思所想。
“切斷精神鏈接也是你們的計劃?”
“這是查爾曼提出的方案。”尤達終于回應了她,“卡菈,如果你昨天聽得更仔細一些的話,就能知道這些。”
查爾曼、克勞利…
她早就該想到重傷只是他們找出的借口,如果再算上辛西婭的話,豈不是意味著七人議會中超過半數都背叛了他們的國王?
這會是國王計劃中的一環么?
石墻背后的響動打斷了她的思緒,隨著血液的注入,某種機關被啟動了。
地面開始微微搖晃了起來,左側墻壁透出了不同尋常的亮光。
“你可以在見證了這些秘密之后再做判斷。”
作為鑰匙的國王失去了價值,被尤達隨意地丟棄在了一邊。
卡菈的心臟猛烈地跳動著,她似乎明白了,薇薇安迦洛格本身也是一個障眼法,她的出逃,背叛的斯坦的公爵,還有橡木城的動蕩,都是尤達或者查爾曼用于分散其他人注意的誘餌,他們真正的目的一直都在西瓦蘭汀的王宮之中。
她看見尤達走向了墻壁上透出光的部分,他邁開腳步,徑直穿過了那微弱的光亮。
卡菈緊隨其后。
墻的另一端是一個煉金室。
或者更準確地說,是梅林生活過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