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三章愿微風指引你的道路
伊森的一番話效果拔群。
他看見威爾森全身都散發著黑氣，攥緊了拳頭，五官因憤怒而扭曲，青筋從脖子一直延伸到了臉上，在聽到了艾索克的死狀之后，威爾森的呼吸變得粗重，身體止不住顫抖。
“雖然我很想安慰你，威爾森先生。”
伊森繼續說道，“但那絕不是輕松的死亡，他被‘紅死病’轉化成了怪物，你應該已經很難認出他了，這基本符合了我的想法。”
如果放在平時，伊森并不喜歡戳別人的脊梁骨，但是從威爾森方才銳評收容局探員和壁爐灣的工作人員，拿著尸體說事的樣子，他覺得也許對方是一個地獄笑話愛好者，然而威爾森此刻的反應讓伊森糾正了這一觀點。
也許威爾森先生是半個，或者三分之一個地獄笑話愛好者。
這主要體現在他可以肆無忌憚地拿別人用地獄笑話取樂，一旦輪到了他自己，就會立刻急眼，一副要拼命的樣子。
這番話又一次刺激到了威爾森，讓他一時間失去了語言能力。
伊森不得不揣摩著對方把他叫來這里的目的。
腳下的法陣有著某種未知的功能，威爾森又特地強調了這里是無底深淵，是由舊神力量創造的世界，舊神的大手隨時都能跨越位面投放到此處，應當是想配合辛卡洛在此伏擊他。
或許他還要懺悔，匍匐在艾索克的靈龕之前。
“如果再來一次…”
伊森與那血紅的雙眼對視著，既然威爾森已經被氣得說不出來，就只能由他自說自話下去了，“我還是會這么做。”
威爾森再也聽不下去了，那些黑氣轉變成了燃燒著的黑火，無數由陰影編織的手臂從法陣中涌現了出來，伸向被困在法陣里的伊森。
他要看著伊森被撕扯成碎片。
這是一個古老的封印法陣，無論站在里面的是元素塑能師、大魔導師又或是其他道途的超凡者，在舊神面前，他們的力量都將無法運轉，而他用咒語召喚了惡魔之主辛卡洛的仆從，他愿意與那些古老的惡魔簽訂契約，為他們獻上祭品。
然而伊森的表情讓威爾森很不滿意。
在他的構想中，此刻的伊森應當絕望地向他求饒，他應該匍匐在艾索克的靈龕前，祈求著艾索克的原諒。
而伊森的死因，則是過于目中無人，把這個由舊神創造的世界當成了帝國，當成了那個屬于人類的世界。
可現實是，伊森只是平靜地注視著他，還抬起手，指了指威爾森的臉。
威爾森本能地看向了伊森手指所指之處，他隱約感受到了微風在耳邊拂過，但那里什么都沒有。
伊森卻看見了一個青發少女，高高抬起了她的左手。
“啪——！”
一個清脆的耳光打在了威爾森的左臉上，讓這個男人呆愣在了原地。
風元素的個頭很小，平時性格弱氣，這一巴掌甚至沒有在威爾森臉上留下紅色的手印，但卻留下了一些別的東西。
看起來像是一條裂縫，以挨了一巴掌的左臉作為起點，很快貫穿了他的整張臉。
裂縫并未就此停止，它迅速四周蔓延著，變成了網格狀的圖案。
又是一陣微風拂過，給予了這搖搖欲墜的“圖案”最后一擊，威爾森仍一言不發地站在原地，而那些網格則如同被風吹散的積木掉落在了地上。
蠢蠢欲動的陰影手臂停下了，它們似乎也注意到了那位青發少女的存在。
青發少女轉過身，金色的眸子對上了即將從法陣中現身的物體，所有的手臂逃跑似地縮了回去，當最后一只手臂消失之時，法陣燃燒著的黑色火焰也就此散去。
與此同時，一道陰影降臨在了公館之外，迎向了等候在外面的響尾。
威爾森死了。
陰影帶來了消息。
它指的，是徹底的死亡。
威爾森沒有再一次從重生之池醒來，如果讓洛菲克財團的其他高層知道了這件事，勢必會引發恐慌。
長久以來，重生之池都是他們最大的底牌，既是主人對于他們的獎賞，也是他們能夠在外面的世界肆無忌憚的原因。
被記錄進重生之池的，無一不是對財團極為重要的管理者，而現在，帝國軍工掌權者的位置空缺了出來。
這算不上意料之外的結果，當威爾森決定對伊森動手的那一刻，結果就注定了，只是響尾從威爾森的死亡中覺察到了一些不同尋常的部分。
伊森與舊神之間的關系，要比她想象中還要緊密得多。
這看起來更像是…
主人親自收回了威爾森的名額。
響尾毫不懷疑她在旅店說出了那一番話之后，自己的名額也被收回了，她的生命只剩下了最后一次機會，下一次的死亡便是她的結局。
而在另一邊，伊森釋放了被捆綁著的男人。
當嘴里被塞著的布條被取出來之時，他幾乎快要落淚了。
伊森了解到他也是收容局的調查員，是處刑臺上死去之人的同事，不久前的某一天，威爾森的手下突然間找到了他們，以調查“紅死病”為由，把他們騙來到了這里，在那之后，便是無盡的折磨與處刑。
雖然艾索克的死亡和他們無關，就算他們已經交代了一切，殘暴的威爾森卻仍不愿意放過他們。
他親眼看著自己的同事被折磨致死，威爾森在他還活著的時候砍下了他的四肢，用燒紅的烙鐵炙烤著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膚，至于另一位壁爐灣的工作人員在交代了一切后，哭喊著被塞進了鐵處女里，之后就再也沒有了聲音。
威爾森已經瘋了。
在此之前，也沒有人能想到他會是邪神的信徒。
調查員說話時身體止不住發抖，他還時不時看向站定在原地一動不動，還有那碎了一地的“拼圖”，像是在確認威爾森這個殘暴的惡魔是不是真的死了。
不多時，響尾闖了進來，在了解到調查員的情況之后，只留下了一句“我來處理善后工作”。
這是她日常工作的一部分。
過去的每一天，她作為弗洛爾的秘書，都有數不清的善后工作要處理，她早已對此駕輕就熟。
她讓伊森暫且回到財團的駐地休息一天，她會處理好投票的工作。
對于辛卡洛的信徒們而言，這是糟糕透頂的一天。
隨著夜幕降臨，財團的高層們得知了一個讓他們震驚不已的消息——威爾森死了。
真正意義上的死亡，沒有在重生之池醒來，魂飛魄散。
投票的時間也被提前了。
前些日子變得神神叨叨的弗洛爾終于從神殿里走了出來，是他提前了投票的時間，盡管模樣看起來有些憔悴，但他的狀態看起來恢復了不少。
他自稱在神殿里聆聽到了主人的神諭。
保護響尾。
更重要的是，讓海森堡參加祭典。
當財團高層們聽到這個消息時，無一不緊皺眉頭。
“我們怎么知道這些是不是你編出來的？”
有人提出了質疑。
他們還是不愿意相信一個在奧菲拉事件失敗后就像是瘋了一樣的神選者，而且這樣的事此前從未發生過，每一次祭典到來前，辛卡洛信徒之間都會出現許多候選者的名單，就連弗洛爾本人也經歷過這一傳統。
比起隔壁信徒們一言堂式的推選，他們有著更先進的投票制度。
唯獨這一次，主人突然指定了一個名字，而那個人甚至根本不是真正的信徒！
“我只是傳達了主人的命令。”
對于財團高層們的質疑，弗洛爾根本懶得解釋，“你們大可以賭我是在說謊。”
聞言，會議室內一片死寂。
這是一個送命的賭局。
若是弗洛爾捏造主人的命令，勢必會遭到最殘酷的懲罰，同理，倘若他們無視了主人的命令，最終推選出了一個不相干的候補者，那么他們中的每一個都會要為此倒大霉。
關鍵在于，這其中的風險是否值得他們下注。
高層面面相覷。
——不值得。
他們從彼此眼中看見了顯而易見的答案，在他們看來弗洛爾已經沒戲唱了，一旦祭典結束，新的神選者就會取代他的位置，而失去了財團掌權者的身份之后，弗洛爾就必須為他奧菲拉的失敗負責。
深海議會的重組讓他們過去的“投資”功虧一簣，如今許多產業更是被直接趕出了西大陸，經濟上的損失已經到了不可估量的程度，必須有人為此遭到清算才行。
他們都在等待這一刻的到來。
“既然如此，會議的結果就很簡單了。”
響尾順勢說道，她沒能預料到弗洛爾的突然轉變，今晚的會議她甚至無需發言，通過其他人無奈的眼神中，她便能猜到投票的結果，“反對海森堡成為候選者的人，請舉手。”
會議室內鴉雀無聲。
只有一個人把手舉到一半，但在看見周圍無人響應后，才有些憤恨地把手縮了回去。
“那么，按照會議投票的結果，就由海森堡來擔任候選者。”
響尾宣布了會議結果。
威爾森這個不安定因素死了，伊森成為了新的候選者。
事情正在按照她的計劃發展，可她卻開心不起來，按照她過去的經驗，每當事情發展得太過順利時，往往意味著潛在的危險就要降臨了。
究竟是哪里出了問題？
離開會議室，響尾心事重重。
忽然間，她覺察到了一絲不同尋常之處，硬生生改變了路線，朝著自己的公館走去。
那里是上城區最安全的地方——她是這么對伊森說的，因此把那位收容局的調查員暫時收留進她的公館是最穩妥的決定，在這個節骨眼上，絕對不會有人闖進她的公館搜人，更何況所有人的注意力現在都在祭典和海森堡身上，沒有人會在一個上不來臺面的調查員身上浪費時間。
響尾向伊森許諾，無論他和凜冬誰成為了神選者，都有權力安排調查員離開。
只是…
心中的疑慮加深了，響尾回到公館，沿著樓梯一路向上，來到了最內側房間的門前，門縫里沒有透出光亮，這意味著調查員沒有開燈，她這一路掩蓋了腳步聲，停下片刻后，便聽見了房間里傳出的響動。
像是撓東西的聲音，聲音很輕，斷斷續續。
“進來吧，響尾小姐。”
調查員變了語氣，不再恐懼顫抖，他的聲音仿佛與某種混沌的東西重迭在了一起。
門沒有上鎖，房間里散發著若有若無的血腥味。
調查員背對著她坐在床上，雙手不停重復著撓臉的動作，他看起來很癢，癢到了難以忍受的地步。
這代表著身體原本的主人正在拒絕它。
附身的惡魔需要得到身體主人的邀請，無論用威逼還是蒙騙的手段，都必須遵循規則，倘若他們強占了某人的身體，就會出現現在的癥狀。
“你的演技不錯，竟然騙過了伊森。”
“演技？”
調查員轉過身來，響尾看見了一雙紅色的沒有眼白的眼睛，這也會是惡魔附身的癥狀，與信徒不同，惡魔是由辛卡洛親手創造的造物，并且與其他舊神造物不同的是，它們擁有極高智慧，甚至要比人類聰明的多。
當然，按照帝國人的描述，惡魔是陰險狡詐的代名詞，它們總是會通過陰謀奪走人們的一切，使他們家破人亡。
“說不定，我是真的被嚇到了呢？”
調查員的嘴角如同被一根無形的絲線懸吊著，僵硬地上揚，“威爾森可從來沒有提到過他讓我對付的是這種東西，真是該死啊——哦，他已經死了。”
調查員的臉上滿是血痕，指甲摳破了他的皮膚，在上面留下了好幾條印記。
“而你，響尾，看起來我們才是一路人。”
“這取決于你的態度。”
“當然…就從威爾森的計劃說起吧，那是一個封魔法陣，是被專門研究出來對付元素塑能師和魔術師的，唔，再向你透露一個秘密吧，我們的父親對于魔術師格外上心，創造出了許多專門用于對付他們的手段。”
“因為祂遭到了背叛，魔術師信奉詭計之神，而他則曾經是主人的信徒，最受寵愛的那一個。”
響尾的回答讓“調查員”有些意外，“是那個人告訴你的么？”
響尾并不打算正面回答，轉而問道，“所以，你們的法術失敗了？”
“很難說是失敗了，那個人類根本沒使用魔法，似乎從一開始也沒打算使用魔法。”
“調查員”僵硬地皺起眉頭，他在一旁目睹了全過程，威爾森的死亡像是被某種切割類的魔術正面命中，他感受到了聚集起來的風元素。
非要形容的話，這更像是風元素的行為。
它見過許多強大的元素塑能師，他們需要通過咒語來驅動元素精靈，而對付他們并不困難，只要切斷他們和元素精靈之間的聯系，再強大的魔力都無處發揮。
為了這個法陣，威爾森在它的指導下忙活了一個多月，卻沒想到最終迎來了這樣的結果。
他們本以為伊森是一位格外強大的圣者，但現在看來這個判斷錯得離譜。
它說出了自己觀測結果，“是威爾森的行為讓風元素不高興了。”
“你想說，他是被元素精靈干掉的？”
“響尾小姐，事情可不像你想象中那么簡單，它們可是非常古老的存在，當父親祂們第一次降臨時，這些自然元素就已經出現了，被它們討厭可是一件糟糕透頂的事。”
它頓了頓，總結道，“那就和被這個世界本身討厭了沒什么區別，真的會倒霉到喝水都會嗆死的地步。”
不過，這也間接說明了一個問題。
威爾森被伊森騙了，或許所有人都被伊森給騙了。
誤以為他是一個元素塑能師，把他當成了掌握了強大元素魔法的人類，但實際上，他們們面對的是某種全然未知的存在。
“我指的，是連父親都不知道那究竟是個什么東西。”
“調查員”所說的每一個字都如同錘子落在響尾的內心，事實上，她也犯了同樣的“錯誤”。
而這個附著在調查員身上的惡魔，反倒是真的干起了收容局的工作，去了解一個他們從未見過，不知底細的生命。
“所以才會感興趣不是么？父親現在對這個奇怪的東西很著迷，迫不及待地想要見他一面。”
“調查員”說道，“所以祂對于你的行為很滿意，你大可以不必再擔驚受怕了。”
“那你的目的呢？”
響尾自然不會如此輕易地松懈下來。
她了解惡魔，它們的每一次出現，都帶著強烈的目的，并且不達目的誓不罷休，在“調查員”說話之時，她也在暗中評估對方的來意。
究竟是威爾森召喚了它，還是主人派它降臨于此？
“確保他和父親見面。”
“調查員”說道，“當然，這是最新的目標，我和威爾森的交易已經撤銷，畢竟他已經死透了，真是遺憾。”
這的確很遺憾。
自從兒子死后，威爾森就逐漸陷入了癲狂，這讓他成為了一位出手闊綽的大客戶。
以后就沒有這樣的冤大頭來給它上貢了。
“那就從這個人類身上出來吧，要是伊森見到了，肯定會詢問他臉上的傷口。”
響尾說道。
她向伊森許諾過在祭典結束前，會照看好這個調查員，現在他滿臉是血的樣子，顯然不像是得到了很好的照顧，“不要讓我下不來臺。”
“當然，但你很了解我們，我需要一個新的容器。”
“這很好辦。”
響尾看向了床頭柜上的金色容器，用眼神示意，“在祭典結束前你可以待在那里面。”
“…你莫不是在說笑？”
它所說的容器，當然是一個會接納它附身，愿意被它操控，可以自由行動的人類。
“你的目的很快就會實現，也不需要你做額外的事。”
響尾用毋庸置疑的態度說道，“否則我就把你的所作所為告訴伊森，說你把這個人類的臉給抓花了…你也不想被元素精靈討厭吧？”
她看見“調查員”的表情僵硬在了臉上。
這都是它自己說的。
被元素精靈討厭的結果很嚴重，會讓它倒霉到喝水都被嗆死的程度。
更糟糕的是它們無處不在，哪怕在這個由舊神創造的世界也是如此。
“我知道了。”
惡魔咬牙切齒，床上調查員忽然張開嘴，吐出了紅色的煙，紅煙在空中盤旋片刻，像是在猶豫。
它可以立刻逃離公館，但結果就是這件事很快就會被伊森知道。
又或者，暫時安安分分地待在床頭柜上的容器里…權當忍讓！
也罷，祭典持續不了多久。
隨著惡魔做出判斷，盤旋的紅煙認命地鉆進了容器之中，那容器晃動了幾下后便不再動彈了。
回過神的“調查員”用迷茫的眼神望著響尾，過了許久才感受到了疼痛，臉上的傷口讓他齜牙咧嘴。
他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響尾的話印證了他的想法，“你做噩夢了，調查員先生，在修養一段時間吧，祭典很快就會結束。”
這一夜，注定有很多人失眠。
但這之中并不包括伊森，第二天醒來后，響尾便找上了門來。
這是弗洛爾專程要求的。
他作為上一次祭典的贏家，打算以過來人的身份向伊森傳授一些經驗，地點就位于辛卡洛的神殿，信徒們在那里豎立了每一位神選者的雕像，以此紀念他們。
“放心，只是一次普通的會面。”
“行。”
“但是不要惹事生非。”
響尾跟在伊森身后，聽著伊森的低語。
惡魔昨晚袒露的秘密在她的腦海里不斷盤旋。
伊森很不正常，他根本不是人類。
而現在，她覺得伊森的精神狀態可能也沒有他們想象中那么樂觀——就好比現在，他正側過臉，和身邊的空氣說話，他的右手微微抬起，就像是有什么正挽著他的胳膊。
“伊森先生，你在和誰說話？”
響尾主動挑起了話題。
“風元素。”
“你指的是元素精靈？它們是什么樣的？”
“是一個安靜內向的文學少女。”
文學少女！？
響尾的笑容僵硬在了臉上，她還從來沒有聽說過有人這么描述元素精靈。
“青色的及肩長發，金色瞳孔。”
伊森向響尾描述著風元素的特征，“請放心，她性格很好，不會做出過激的行動。”
是的，他很確信。
熟練度Lv5的風刃術，意味著他和風元素精靈的好感度到達了極限。
這也意味著，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比他更懂風元素精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