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伊森因為頭被章魚咬了被緊急送進了奧菲拉的醫院。
他發現安波利斯是一個報復心很強的人,在艾利歐姆的化身離開深谷之前,祂向自己剛剛相認的孩子下達了一個命令——給祂牢牢吸住伊森的腦袋!
艾利歐姆忠誠地執行了這項命令,于是伊森的腦袋上就多出來了一頂會動的章魚帽子。
對此最氣憤的莫過于凜冬。
她在病房里看見伊森這幅樣子急得上躥下跳,期間甚至還變了幾次貓,爬到伊森肩膀上試圖用爪子把這只章魚帽子給撓下來,可是又不敢下手太重,這只小章魚占據了伊森的關鍵部位,要是一不小心把伊森的頭發給撓豁一塊,后果不堪設想。
第二位自告奮勇的選手是烏爾塔,在了解到這只章魚便是艾利歐姆的化身后,他激動萬分,手舞足蹈地在小章魚面前振振有詞地念叨著,這勾起了艾利歐姆不好的回憶,一記觸須把烏爾塔打翻在地。
至于艾薇,她了解到這只小章魚和安波利斯的底細之后,就沒打算幫忙,頭頂上笑得前仰后合的金毛更是直接暴露了她內心的想法。
艾薇還沒忘記伊森在下船時是怎么花言巧語害得她變成了“金毛一族”,這一記回旋鏢來得正好,現在伊森也從人類變成了深海一族,如此一來,他們一行三人就全都成了亞人。
沒有人料想到,一位意料之外訪客的到來打破了病房里的平衡。
在伊森進入深谷時,尤格與奧菲拉的工匠們浴血奮戰,消滅了城市內所有從裂隙中涌現出來的扭曲陰影,隨著伊森的回歸,那些遍布城市的縫隙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得知伊森負傷的第一時間,尤格便帶著女仆莉莉來了醫院。
“老——”
這一聲老森還沒有說出口來,他的視線就被一片漆黑蒙蔽,還未等他搞清楚情況,一只軟軟滑滑的東西就撲到了他的臉上,把他撞翻在地之后,張牙舞爪地扼住了他的喉嚨。
“這章魚還會吐墨!”
慌亂之中,尤格聽見了病房里傳來的驚呼。
但他總覺得驚呼中參雜了幸災樂禍的成分,只有莉莉關心他的處境,然而就算她把撲在尤格臉上的章魚拽得很長,也沒法把它從尤格臉上給拽下來。
“救——!”
被墨汁染黑了臉的尤格伸長了胳膊,向病房里的其他人發出了求救信號,出于某些未知的原因,這只章魚似乎變得很生氣,他有些喘不過氣來。
“他不是你們所認識的那個人。”
唯一看破了真相的伊森提醒道,早在安波利斯的回憶中,他就發現尤格和潮汐之主的長相有八九分的相似,“你再掐住他的脖子,他就要死了。”
提醒起到了作用。
章魚從尤格的臉上躥到了他的頭頂,將這頂“章魚帽子”戴在了尤格頭頂上。
莉莉連忙拿出手帕幫尤格清理臉上的墨汁,卻有些越抹越黑的趨勢。
“在它消氣了之前,這些墨汁恐怕是擦不干凈了。”
伊森把尤格從地板上拉了起來,一旁的凜冬見狀,當即“嘭”的一聲變成了一只小巧的白貓,順著伊森的手臂爬到他的頭頂上,之后還虎視眈眈地瞪了章魚一眼,無聲地向它表達著“這里已經滿員了”的警告。
接著,她有些心疼地撥拉著伊森的頭發,仔細把黏糊糊的部分清理掉。
“那么我該怎么讓它消氣?請它吃飯能行么?”
尤格伸手摸了摸頭頂上的章魚帽子,卻被觸須拍打開了——這章魚不讓他用手觸碰自己。
靈視讓他看見了更多,當章魚占據他的頭頂時,他的視線便被翻滾的海水淹沒,這間屋子沉入了深海之中,他還感受到了憤怒,不過這憤怒似乎不是針對他的,他只是受到了牽連。
尤格覺得這應該與伊森剛才那一聲提醒有關。
這只章魚把他誤認成了別的什么人。
這里面的恩怨很深,應該不是一兩頓飯就能解決的。
伊森提議,“去地下遺跡一趟吧。”
他們穿行于街道之間,此刻的奧菲拉一副劫后余生的景象,從襲擊中幸存下來的人們總算得到了喘息的機會,大多坐在建筑的廢墟之中,望著被毀壞的街道發呆。
護衛隊將受傷的人們抬上擔架,由醫生組建的急救小隊在街道四處奔走。
工匠們操控著的鐵人已經開始了整理、重建的工作,但是被破壞的區域實在太廣,即便是這些靈巧的鐵人一時間也無從下手。
重建奧菲拉將會是一項漫長而艱難的任務。
但是,他們又一次戰勝了洪水。
奧菲拉的人們親眼目睹了那足以將城市淹沒的海浪,在那之后,便是更無法用常理解釋的景象,他們看見天空被黑暗所遮蔽,在那一道黑影面前,他們仿佛就如塵埃一般渺小,以至于每個人心中都涌現出了同一個念頭。
也許,神靈是真實存在的。
是潮汐之主么?
那個偉大的存在又一次在危難之際挺身而出,拯救了他們?
似乎是受到了章魚的影響,尤格能看出人們內心的想法,頭頂上的“章魚帽子”的憤怒值也隨之增加了許多。
它對潮汐之主非常介意,對于那些歌頌潮汐之主的想法厭惡至極。
艾薇則嚴肅地和伊森談論著他消失之后的景象,他與安波利斯之間的會診以另一種方式投射到了奧菲拉乃至整個西大陸的人們眼前。
遮天蔽日的影子,就仿佛對待一個魚缸般俯視著他們所有人。
影子不需要做出任何行為,就足以讓人類匍匐在他的面前。
“有人認為,這是你的本體,這對應了生命教會圣典中的一些內容。”
艾薇說道,“人類無法直視神靈的存在,一些神靈會以信徒作為‘皮囊’降臨于這個世界,從本質上來說,祂們沒有性別,也沒有固定的樣貌,甚至祂們在每個人的眼里都有所不同,圣典將這種現象稱之為千人千面。”
神靈總會回應信徒心中的期待,符合他們想象中最完美的樣子。
這便是圣典中對于千人千面的解讀。
艾薇正在撰寫《帝國真理》,她在奧菲拉所見證的一切,都將成為書中濃墨重彩的一筆,所以她現在需要搞明白一些細節,“在直面安波利斯的時候,你是不是也向祂展露出了你真正的樣子?”
很顯然,人類怎么都不可能龐大到能遮蔽整片天空。
好在,伊森平易近人,她隨時都能直接詢問對方,這能省去猜測的環節,最大限度地接近于真相。
這一次伊森抵賴也沒有用——她和奧菲拉的所有人都看見了。
當人影出現時,所有人都抬頭仰望天空,就連那些蠕動的陰影也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嚇得不敢動彈。
整個世界仿佛停止了數分鐘之久。
“這就是我真正的樣子。”伊森說道,“你們所看見的,是光的折射所引發的奇異現象。”
“光的折射?”
伊森又提出了他們從來沒聽說過的新理論,他指著天上,“你可以理解為我當時正處于污染區的深處,位面在極度不穩定的狀態下導致有一些影響從里面折射了下來,假如有人生活在萬米高空之上,那么即使他們身高看起來和你我差不多,他們投射下來的影子也會變得像巨人一般。”
“原來如此。”
艾薇恍然大悟,盡管她仍然未能完全理解光的折射原理,但伊森卻承認了一個重要的事實——他在天上生活過,所以才能如此精準地觀察到這種現象!
她也順著伊森手指的方向望去。
萬米高空之上,或許就是伊森真正的故鄉。
也許出于某些原因,伊森不能向他們透露更多關于故鄉的事,他甚至必須隱瞞自己來自那里的身份。
艾薇沒有再繼續追問下去,把這些默默記在了心底。
在未來的某日,當一切塵埃落定,邪神的威脅再也無法染指這個世界之時,她便會通過《帝國真理》向人們揭露這些秘密。
而現在,他們的旅途正在繼續,她無從得知這將通往何處。
目的地到了。
地下設施在動蕩中損毀嚴重,沿途滿是殘缺的尸體。
他們都是洛菲克財團的人,里面還有找到一些奧菲拉護衛隊的成員。
“他們死于內斗。”
艾薇彎腰檢查了尸體后,迅速得出了結論。
這和蠕動陰影造成的傷亡不同,他們的致命傷是槍傷和利器所造成的傷口,他們都維持著臨死前的表情——怒不可遏,把彼此當成了仇敵。
越是深入,血腥味就越強烈。
不出意外的,原本關押著凱恩的牢房空空如也。
艾薇審視著一路上殘破的尸體,這些人恐怕直到死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要與同伴刀刃相向,這或許就是人類妄圖囚禁神所要付出的代價。
老伙計凱恩給他們留下了一封信,感謝老森讓他欣賞到了這么一場盛大的演出。
美中不足的是傷亡太少了。
離他所期望的被鮮血染紅的城市仍存在不小的距離。
不過,凱恩一向尊重不同的藝術風格,之所以不告而別是因為他和安波利斯鬧過一些小小的不愉快,現在不是他們見面的時候。
而且,就算是對他來說,也很難忍受淪為階下囚的感覺,既然他的兄弟為他準備了這么一份“驚喜”,他自然也要認真地回應他們。
凱恩的敘述風格一如既往地含蓄,只是隱晦地提到他的下一站是洛菲克財團內部,隨著弗洛爾在奧菲拉的計劃失敗,財團內部就要出樂子了。
他還在信中提到了弗洛爾和響尾的秘密,稱這兩人就如同九頭蛇一般。
斬下一個腦袋并不會讓他們傷筋動骨,要不了多久,他們還會見面。
“惡魔之王辛卡洛。”
凜冬趴在伊森的腦袋上,默念著這個名字。
這是凱恩臨走前留給他們的線索。
伊森:“你聽說過祂?”
“在夢蝕的時候,是一個信徒數量不亞于老巴的邪神,比起血腥祭祀,辛卡洛的信徒更喜歡用陰謀來達成目的,他們在夢蝕的名聲并不好,總是把其他人當成棋子。”
但通常來說,與辛卡洛的信徒合作,又總能實現達成雙方的目的。
“也有不少人甘愿被辛卡洛的信徒算計,這往往能讓事情變得簡單。”
唯一需要解決就是個人情緒調節的問題,“不過我從沒聽說過九頭蛇。”
凱恩的信件讓凜冬心里有些不太痛快。
她很確信那個名叫響尾的女人已經死了,身子被切斷成了兩節,就連魔力也早就消散了,可凱恩卻將她描述為九頭蛇的其中一個腦袋。
在有關九頭蛇的傳說里,如果無法一次性斬斷它的所有腦袋,它便能再把那些腦袋給長出來。
不過,這也解答凜冬內心的疑惑。
作為弗洛爾的副手,響尾死的實在太過輕易了,甚至沒有做出任何反抗,平靜地接受了死亡的結局。
看來等回到帝都之后,要向羅威娜打聽一些關于夢蝕的消息了。
將凱恩留下的信件收進行囊,一行人進入了地下研究設施的岔路,被損毀的挖掘工具歪倒在道路的兩側,走在隊伍最前列的尤格忽然加快了腳步,他聆聽到了感召。
水流聲從墻的另一端傳來。
祭壇兩側的水流沿著蜿蜒的小道,通向了威嚴的石雕。
雕像前的石碑上記錄著有關艾利歐姆的故事。
他透過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看見了更多的東西,一個個閃爍的片段在他的眼前浮現著,他仿佛成為了這些片段里的主角。
從他造出第一艘船,再到面對最后的會議,做出了那個艱難的決定。
這是一段被掩蓋了的歷史。
如今的西大陸人并不知道艾利歐姆的存在,有關那場洪水的記錄也變得模糊不清,而在更加遙遠的地方,艾利歐姆更是被航行的人們視作了邪神。
人們通過它被描述的樣子,便將它視作了邪惡。
尤格理解那些憤怒的來源,隨之而來的,是強烈的愧疚感,這份情緒并非來源于他自身,而是某個更遙遠的存在留在這里的。
這就是他們來到這里的原因。
一直以來,深海議會都在極力掩蓋神靈存在的事實,這是由潮汐之主劃定的救世之道。
可是…
這真的只是出于全然理性的衡量么?
尤格產生了疑問。
如果以人類來衡量那個偉大的存在,也許把這些愧疚掩埋起來才是更輕松的做法。
就像帝國教會著迷于圣言術的人們,這是最簡單的做法。
尤格抹了一把臉上的墨汁,頭頂上的章魚帽子似乎正在等待他做出選擇。
他該編撰一本書,又或是從議會通過幾項法案,廢除那些陳舊的禁令,將真相告訴所有人。
但是,那實在太慢了。
而且即便他這么做了,也不會有幾個人相信這些光怪陸離的故事。
當初的深海議會也是通過數代議長的努力,才將“鋼印”烙印在了每一個西大陸人心底。
尤格看見了祭壇的更深處的鐘,他幾乎在一瞬間就理解其存在的意義。
他來到鐘前,將手貼在了冰冷的表面上。
內心深處的聲音召喚著他,支配著他的身體。
那似乎是另一個人做出的決定。
“鐺——!”
尤格聽見了鐘聲,仿佛也是此時此刻這個世界剩下的唯一的聲音。
不只是他,所有人都聽見了。
身處西大陸每一個角落的人們都聽見了這忽然傳來的鐘聲。
鐘聲蓋過了一些細微的聲響。
那是“噼里啪啦”仿佛電流般掠過他們時所產生的輕響。
緊接著,那些被歷史所掩埋的古老的記憶涌向了他們。
他們看見了繁華的港口,那時的人們聚在了一起,望著一個扛著木板在碼頭穿梭著的青年。
青年赤裸著上半身,揮汗如雨。
他訴說著豪言壯語。
遲早有一天,他要征服這片大海。
這是一段勇士與大海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