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一章駛向未來
比起通過議會，撰寫故事，這是最效率的手段。
這個城市失去了聲音，劫后余生的人們坐在街道上，無言地見證著這些被封存的歷史，時隔數個紀元，有關“神”的概念又一次侵入了這個國度。
鐘聲傳得很遠，傳到了西大陸每一個人的耳朵里，讓他們仿佛隨著那位被眷顧的勇士征服了大海，完成了一次又一次驚心動魄的航行。
尤格站在鐘前，緊緊凝視著上面的每一個雕紋。
是偉大的潮汐之主在暮年打造了它么？
縱然封閉了祭壇，卻也盼望著有朝一日有人能發現這里，讓鐘聲響徹西大陸的每一個角落。
又或者，潮汐之主后悔了，即使使用了類似圣言術的法術剔除了情感與人性，把自己變成了一臺冰冷而理智的機器，祂之后的每一天也都生活在愧疚之中。
這就像是潮汐之主在消散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話。
尤格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雙手，是他讓這一句話傳到了所有人的耳朵里。
自此之后，西大陸將會翻天覆地。
有關神靈的否認將會土崩瓦解，所有相關的政策都要進行調整，隨之而來的動蕩可能會持續幾年甚至幾十年之久。
但還有另一種激蕩的情感涌上心頭，尤格分不清這情緒究竟來源于他的內心，還是受到了鐘聲的感召——他想要出海，在那一望無際的大海上有什么東西正等待著他。
當初的勇士便也是懷著這樣的熱血，開始了他的第一次航行。
隨著鐘聲的消散，那里面還伴隨著潮汐之主留給他的最后一句囑托。
他要離開奧菲拉和西大陸，去尋找像他一樣的人們。
再次將他們緊密地維系在一起。
安波利斯和艾利歐姆則聽見了鐘聲的雜音，感知到了電元素精靈作為載體，將這里的消息帶了出去。
伊森完成了他的諾言，甚至超越了諾言本身。
明明只是一個人類，卻比祂所知道的任何生靈都信守諾言，且值得信賴。
祂已做出決斷。
吸住尤格腦袋的觸肢松開了，那只迷你章魚從他的頭頂上一躍而下，張牙舞爪地撲向了伊森。
祂也要展開一場新的旅行，很顯然，待在一個值得信賴的朋友身邊是最好的選擇。
然而伊森頭頂上的貓貓早就在觀察祂的行動，那一道白色的身影敏捷地一躍而下，在空中攔截了章魚，她又抓又撓，最后冷不丁地一發力把它扔到了艾薇的懷里。
這是一只護食的貓貓。
一起旅行可以，但是她必須事先約法三章。
她猶如一位船長般威嚴地向這位新上船的船員宣布道，“伊森的肩膀和頭頂是我的地盤！”
艾薇則把這軟軟滑滑的生物舉了起來，放在眼前研究了起來。
和一般女孩子比起來，艾薇膽子很大，充滿了研究精神，她可以面不改色地解剖尸體，捧著一只迷你章魚對她來說自然不在話下，她主動向艾利歐姆開始了自我介紹，“我叫艾薇，算起來，我應該是這艘船上的歷史學家，我正在撰寫一本名為《帝國真理》的書…那只貓貓，她叫凜冬，是船上的戰斗人員，雖然外表看起來冷冰冰的，但其實很好相處。”
張牙舞爪的章魚漸漸安定了下來。
在遙遠的過去，它也經歷過這樣的場面。
被人們所接納，不再孤身一人。
那么…
這一次它會像曾經那樣遭到遺棄和背叛么？
艾利歐姆小心翼翼地望向伊森，試著將他與過去的那一位勇士進行對比。
心中的疑問很快有了答案。
母親告訴它，這里就是它的歸宿。
而務實派的艾薇已經開始考慮起了現實問題，她詢問道，“要給它準備一個大魚缸么？它畢竟是海洋生物。”
艾利歐姆立刻搖了搖觸手，在場所有人的腦海里響起一個聲音。
聽起來與安波利斯幾乎一模一樣。
“在海里能游得很快，要是上了陸地，就要有人抱著走。”
“那不是和抱臉蟲一樣么？”
莉莉脫口而出，見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她的身上，她才有些羞赧地低下頭，解釋道，“抱臉蟲是我以前故鄉的一種魔物，它本身行動力非常緩慢，所以總喜歡寄生到別的生物身上，人類是它們最喜歡的寄生對象，能把它們帶去很遠的地方。”
從她第一眼見到這只章魚時，就想到了抱臉蟲。
按理說，她作為身份卑賤的女仆，她在這種場合根本沒有說話的資格，但和伊森等人相處久了，她和這些遠道而來的客人待在一起總是很放松，就連瑪格麗特家族的大小姐也是如此，艾薇還邀請她品嘗過從帝國帶來的特飲。
就像是和朋友們待在一起一樣，這種感覺既遙遠又陌生，曾經在她生活的沿海小鎮上，她也有過許多要好的朋友。
“居然還有這么新奇的生物，看來帝國的《魔物圖鑒》又要更新了。”
伊森接話道，隨即他指了指尤格被墨汁染黑的臉，“現在應該能洗下來了。”
祭壇的兩側流淌著來源不明的清水，水中隱隱給人一種神圣的感覺，莉莉把尤格扶到水邊，悉心地幫他洗干凈了染黑的臉，當他又恢復往日的樣貌時，艾利歐姆已經能心平氣和地看待他了。
至少不會像剛見面的時直接撲上去噴墨了。
接下來的幾天風平浪靜。
這是“大災變”后的第七天，奧菲拉的人們將這場劈開了半個城市的災難取名為大災變，這幾日他們清點完了傷亡人數，緊鑼密鼓地投入到了奧菲拉的重建工作之中。
重建的不只有城市，還有深海議會的體制。
現在奧菲拉的人們都知道當大災變降臨時，那些曾被他們信賴的議員們迫不及待地登上了方舟，打算把他們所有人留在這里等死，在他們與陰影中涌現出的扭曲陰影戰斗時，那些議員們早就不見了蹤影。
留下指揮他們的是工匠們和議長。
他們履行了承諾，和“人民”一起戰斗到了最后一刻。
回到奧菲拉的議員焦頭爛額，毀壞的街道上每天都有演講，他們絞盡腦汁，試圖用“大義”來綁架奧菲拉的人們，強行給他們灌輸延續人類火種的重要性，他們還做出承諾，會竭盡所能重建這個城市，讓奧菲拉的明天變得更好。
但議員們發現這些平民都變聰明了。
畫大餅的行為再也無法博取民眾的喝彩，他們扯著嗓子在街上高呼引來的只有人們鄙視的眼神。
這一刻，他們清楚地意識到權力正在離他們遠去。
沒有比這更讓議員們焦慮的事了，一想到當奧菲拉重建完畢后，深海議會將再也沒有他們的容身之所，他們就徹夜難眠。
議長在“大災變”累積了前所未有的威望，人們也看見了尤格作為議長的兒子，與他們奮戰在第一線的身影，而在災變過后，尤格幾乎立刻投身到了城市的重建工作之中。
他的“靈感”源源不斷，就連工匠大師格爾布也對尤格發生的變化而震驚。
在尤格提出的方案面前，他們仿佛變成了學徒。
而更重要的是，“神”將方舟留給了尤格。
除了設計重建方案之外，尤格每天都要忙于各種應酬，這些原本在他“生病”期間幸災樂禍的政客們一個接著一個出現在他的面前，幾乎把他們所能想象到的一切贊美都說了出來，以至于尤格最近一聽見別人夸他，就會產生嚴重的生理不適。
這天一大早，莉莉就跑來了伊森等人的住處，進門時艾薇正在一本空白的羊皮書上奮筆疾書，艾利歐姆爬在桌上，時不時糾正“歷史正文”的內容。
“我覺得尤格少爺好像病了。”
莉莉憂心忡忡地向朋友們求助。
“他又病了？”
艾薇手中的筆頓了頓，還下意識地瞥了艾利歐姆一眼，小章魚觸手一攤，表示它對此毫不知情。
隨著“大災變”的結束，尤格的靈視癥得到了治愈，艾薇已經將這種病癥寫進了羊皮書里。
主治醫師伊森認為，靈視更像是神選者身上產生的預兆，使他們能感知到常人無法感知到的存在，帝國也出現過許多類似的患者，只不過他們多數都沒有得到良好的救治很快就被逼瘋了。
尤格則是一個成功的案例，現在的他正通過靈視源源不斷地汲取著鋼鐵王座的知識，仿佛這些知識本就是為他準備的。
自從接受了那些知識之后，尤格的癥狀就幾乎完全康復了。
艾薇定了定神，“你們少爺好像有些弱不經風。”
她很少用這樣的詞語形容他人，但畢竟大家都已經這么熟了，艾薇就直言不諱了。
莉莉欲言又止，“這次的癥狀…有些奇怪。”
而且她覺得也只能來找自己的朋友們咨詢。
“你先說說吧。”
“少爺他這幾天不是經常有應酬么？回來之后整個人都不怎么開心的樣子，周圍一有人夸他，他就會皺起眉頭，就連家里的仆人們也不行。”
說到這里，莉莉深吸一口氣，“尤格少爺在獨處的時候總讓我對他說一些‘嚴厲’的話，而且，嗯…還讓我用嫌棄的眼神看他。”
莉莉從沒有聽說過這種事，她覺得尤格大抵是病了。
“這很正常，完全不是疾病！”
艾薇當即作出診斷，頭頂上的金毛驕傲地挺起胸膛，儼然一副專家的姿態，“倒不如說，你們之間的關系更進一步了。”
莉莉清澈的眼神滿是好奇，“…關系更好了？為什么？”
“總之，莉莉，你要明白人類的癖好是多種多樣的。”
“嗯。”
“就以老森為例，有小道消息稱他其實很喜歡凜冬小姐的腳。”
這無疑是一個勁爆的新聞，就連艾利歐姆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莉莉則更是下意識地瞧了瞧自己被白色長襪包裹著的小腿——這是奧菲拉最經典款的女仆制服。
艾利歐姆則觀察著自己靈敏的觸肢，陷入了沉思。
它有這么多腳，巧了么這不是？
艾薇安撫地拍了拍莉莉的肩膀，“所以你完全不必擔心，尤格向你提起這些是信任你的體現，你回去之后不妨按我說的去試探他一下。”
與此同時，身處城市另一端的伊森打了個噴嚏。
激烈的討論頓時戛然而止，人們頓時安靜了下來，望著伊森的眼神充滿了關切。
“軍師，你沒事吧？”
“快，去把我們最好的醫生請來！”
“軍師，您多喝熱水！”
人們亂作一團。
純凈會的成員幾乎每天都要來邀請伊森，他們在“大災變”過后站穩了腳跟，這場戰役讓他們在貧民中獲得了極高的威望，再加上雅各布議員的徹底倒臺，這個區域急需一位有話語權的人站出來。
山姆便成為了眾望所歸的人選。
他在與蠕動陰影戰斗的過程中身負重傷，直到今天上半身還纏滿了繃帶。
但現在正是純凈會最重要的轉型時期，他們需要許多計劃。
在得知伊森馬上就要離開奧菲拉時，山姆顧不上身上的傷痛，連續幾天召開了討論會議，伊森被奉為上賓，純凈會的成員們都尊重地將他成為軍師。
“我沒事。”
伊森擺了擺手，心中卻仍有不祥的預感。
總覺得有小黑子在背后偷偷詆毀他。
“山姆，其實純凈會未來的發展并沒有你想象中那么復雜，你只需要時刻回想自己來時走過的路，回想自己是怎么得到了人們的認可。”
時候不早了，他感受到了熟悉的魔力，凜冬也完成了天堂島的應酬，現在正在外面等他。
伊森總結道，“只要你依舊堅持這些，從他們的利益出發，這里的人們自然就會擁戴你。”
“…只是這樣？”
山姆有些疑惑。
因為這聽起來實在是太簡單了，比他預想中的“偉大的計劃”簡單了太多。
不用上刀山，不用下油鍋，甚至聽不出有什么危險性。
“這恰恰是最困難的。”
伊森笑了笑，也不再多做解釋。
離開純凈會，循著魔力的源頭走去，凜冬正被一群貓娘簇擁著，為首的便是他們剛下船那一天見到的獅子小姐。
她們眼眶含淚，在凜冬面前依依惜別。
天堂島的亞人們也召開了重要的會議，做出了決定。
他們也是舊歷史的見證者，受到了勇士的感召——他們也要出海去，他們相信在這個世界的某處總能找到一個真正屬于亞人的家園，如果沒有，那便由他們自己建立一個。
“你真的不來當我們的船長么？你可以把朋友們都帶來！”
獅子小姐總是充滿了感性，這已經是她第十幾次向凜冬發出邀請。
一旦錯過了，他們就很難找到這么有領導力的亞人同伴了。
他們和這只來自北方的貓貓締結了深厚的友誼。
“我還有必須要完成的旅行。”
凜冬聽見了遠處的腳步聲，聽覺更為敏銳的貓科動物們自然也覺察到了伊森的到來，他們點了點頭，最后說道，“那就祝你們旅途一帆風順，只要繼續航行下去，我們遲早都會在大海上再次相遇的。”
“看來你還挺受他們歡迎的。”
待亞人們離開后，伊森說道。
“逢場作戲罷了。”
話雖如此，凜冬卻垂下眼簾，嘴角浮現出了一抹不易察覺的淺笑。
聽著遠去的腳步聲，感受著有些微涼的海風，不遠處的鐵人依舊在忙碌著。
這是一個破敗卻又欣欣向榮的城市。
她所“預見”的毀滅與末日，正在被一點點被忙碌著的人們擦除著。
“上一次”來到這里時，她來不及認識許多有趣的人。
她忽然開口道，“她叫金妮。”
“嗯？”
“這是那個獅子小姐的名字。”
凜冬仰起頭，不再掩飾笑容，夜色之下她的眼眸如紅寶石般璀璨，讓伊森一時間有些晃神。
——“遲早有一天，還會再遇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