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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章 流血之日(中)

  廣場上聚集了不少人。

  既有城郊地區的勞工,又有碼頭區的工匠,還有內城的市民乃至百戶長與巡游修士。

  最多的,還是碼頭區的勞工與城市貧民,他們擠滿了廣場周圍的巷道。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利波羅勒身上,包括木臺上的圣聯高層們。

  望著廣場中央侃侃而談的利波羅勒,坐在木臺高背椅上的米特涅瞇起眼開始回憶。

  “這個利波羅勒,是那個先前在不流血之夜中發動對墨莉雅提彈劾的人嗎?”

  卡爾愕然,站起身看了半晌才訝異:“還真是他。”

  米特涅搖頭:“可惜了,他不愿意當工場長,我都準備提名他進福音庭了。”

  “人是很難改的。”卡爾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居然有些感慨,“命運啊…”

  “好了!”

  此時的哥昂齊聽厭了利波羅勒滔滔不絕的發言,不耐煩地打斷道:“你的陳述,我已然了解了,我有兩點要說。”

  “您請說。”利波羅勒躬身表示尊敬。

  “第一,關于重選專制公的事情太大,需要四分之三以上的代表在場。

  就算我們飛速給你們審理通過流程,時間都不會少于五天。

  我希望在此期間,你們能疏通運河,別讓前線奮戰的士兵們挨餓。”

  利波羅勒搖搖頭:“我頂多只是把您的話轉告給他們,能不能動工,我不確定。”

  “你在威脅我?”哥昂齊神色嚴肅起來。

  “不不不,我只是陳述實情,這個權力,我是真沒有。”利波羅勒趕忙找補,“我覺得他們有很大可能會動工的,只要給足工錢。”

  深吸一口氣,老議長沒多說什么,繼續道:“第二,就是關于你說的萊亞人議和條約的謠言…”

  “并非謠言。”利波羅勒馬上搖頭。

  “沒禮貌!”旁邊的典儀官馬上大吼起來。

  可利波羅勒絲毫不理他:“您說是謠言,可我從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僧侶那里,得到了一份萊亞人的和約書。

  請大家不要去詢問他的名字,他只是想要和平。”

  煞有介事地從懷中掏出一疊紙張,利波羅勒朝著人群有力地揮動了一下。

  在事先安排好的人帶頭下,圍觀的市民們更是發出一波波聲援的歡呼聲。

  面對這眾多的信民,利波羅勒咳嗽一聲清了清嗓子:“…吉尼吉斯國王承諾:保留千河谷現有的一切資產與地產分配,包括土地與曾經的教產。

  國王僅在當地任命咨政院議長,仍舊保留咨政院的架構,不僅如此,還會擴大咨政院權力,改為議政院。

  議政院將會取代樞機會議,完全掌控當地的行政權力…”

  一開始還只是市民們眼睛發亮,到后來,連一些代表都有些動搖起來。

  這種條件,可是萊亞王國歷史上前所未有的優越。

  相當于千河谷從王國領土變成附庸國了,而且還是宗主國無法隨便插手的附庸國。

  到底是被咱們千河谷人打怕了!

  雖然剛剛搶完前線士兵的軍糧,可人們還是驕傲地挺起了胸膛。

  “…他們唯一的要求,就是解散圣聯,恢復千河谷,取消霍恩·加拉爾閣下的教皇稱謂,改為千河谷大牧首。”

  念完了一系列半真半假的合約內容,他面向木臺上的哥昂齊等代表與僧侶,笑瞇瞇地問道:“這屬實嗎?”

  “有。”哥昂齊注視著這個小人物,“但那只是一名王室行宮男爵在陣前的喊話,沒有書面遞交,并不算和約。”

  “怎么不算呢?”在周邊眾人的嘩然中,利波羅勒轉向人群,“你給過他們遞交文書的機會嗎?”

  “你在為萊亞人說話?”一名僧侶站起身,指著利波羅勒的鼻子罵道。

  “哦喲,說幾句公道話,就叫為萊亞人說話了?”利波羅勒陰陽怪氣地笑道,“在1447年以前,千河谷人不都是自稱萊亞人嗎?”

  “信民利波羅勒·德薩爾!”

  “我聽著呢。”利波羅勒昂起頭顱。

  老哥昂齊首次撐著拐杖站起身:“我再告訴你一次,這就是徹頭徹尾的謠言。”

  哥昂齊在急流市經營多年了,這點面子還是有的。

  只是利波羅勒卻是豁出去了,絲毫沒給面子,反正他以后就搬到諾恩去了,再也不是千河谷人急流市人。

  “那我再說一遍,既然您覺得是謠言,那就以辟謠的形式,將整篇內容公布出來,讓信民們自己判斷!”

  利波羅勒擲地有聲的辯駁,得到了不少人的嘉獎與贊美。

  老哥昂齊卻是咳嗽起來,雙目卻沒有離開過利波羅勒本人,仿佛要記住他臉上的每一個細節。

  旁側的僧侶低下頭:“您別生氣,先讓一讓,審理流程能不能過,還有得拖延。”

  想想仍舊未能運出的軍糧,以及碼頭區虎視眈眈的暴動平民,哥昂齊無奈點頭。

  “既然如此,那就開始對這請愿進行表決,注意,這是請愿是否應該進入流程的表決,并非是否通過的表決。”

  “等等。”

  眾人看向人群,卻見一名青年正在試圖沖出攔截他的守夜人:“我有話說。”

  這個時候,說什么話?

  米特涅認出了這是誰,他略一思考,露出了微笑:“卡爾,叫你的人放他進來。”

  守夜人很快放開,那青年理了理衣裳,大步流星地朝著廣場中心走來。

  利波羅勒瞪大了眼睛,看著那個緩緩從人群中走來的人。

  他個子不高,穿著一身干凈的農夫夾襖,腦袋上還戴著氈帽。

  那雙曾經愁苦的眉毛筆直地豎立,第一次見時懦弱而迷茫的眼睛,此刻居然是憤怒與堅定。

  “讓邦?”

  “是我。”

  “你想和我辯論?”利波羅勒難以置信中還帶著幾絲好笑。

  要知道,關于憲政與圣道派的知識,還有政治相關的常識,都是利波羅勒教讓邦的。

  利波羅勒本人雖然是染匠,但在這方面相當有天賦。

  他們的運河俱樂部平時的酒館政論時,讓邦連上桌的資格都沒有。

  唯一的高光時刻,就只有不流血之夜中,他跳上酒桌呼吁眾人聲援。

  可要不是利波羅勒帶頭支持,恐怕當時他鼓動不了幾個人。

  想用讓邦擾亂他嗎?利波羅勒側頭看了一眼似笑非笑的米特涅,卑鄙!

  “讓邦,我不想讓你出丑。”感受到胸口還溫熱的水壺,利波羅勒壓低了嗓門,“你快下去吧。”

  “公開表決,就是讓大家都有說話的權力。”讓邦卻是搖頭:“我上來,是為了駁斥你的。”

  “你駁斥我…”利波羅勒被氣笑了,“別太可笑了,讓邦,你現在下去,這里沒你的事。”

  “這里就是我的事。”讓邦的嗓門大了起來,“圣聯是我的國家,它的事就是我的事。”

  “你只是運氣好,你在乎圣聯,可圣聯真的在乎你嗎?”利波羅勒怒罵起來。

  “你們家染坊破產,不代表你就不能外出工作了啊,難道去印染工坊當個師傅很難嗎?又沒有行會限制。”

  被讓邦在大庭廣眾下揭開了傷疤,利波羅勒是徹底怒了:“你說這些是什么目的?嗯?難道解散行會是對的嗎?

  你問問在場的市民們,解散行會給他們帶來了一絲一毫的便利嗎?”

  “吁——”

  市民們自然是紛紛倒豎大拇指喝起倒彩來。

  要知道,原先市民階層不是直接靠市議會或市政廳管轄的,而是有一個中間團體。

  不可否認,行會的存在,保證了一個地區的價格穩定與防止惡性競爭。

  行會內的位置像是世襲一般傳承,對內對外都封閉。

  對于市民而言,有行會自然是太快樂了,對于鄉村工匠與勞工而言,有行會就是太痛苦了。

  在眾人喝的倒彩中,利波羅勒臉色陰沉地看著讓邦:“霍恩冕下不懂工商業,更不該摻合工商業。

  我之所以提議重選專制公,就是因為霍恩說好了給我們帶來福音,結果呢…”

  “并不是只有城市平民才算是人,那些居于鄉間的農夫,那些流浪在城郊的勞工,他們也是人!”

  用食指遙遙點向利波羅勒,農夫讓邦在此刻發出怒吼。

  “你市民想要女兒嫁給所愛的人,你市民想要吃上奶酪與火腿,你市民想要住上更好的房子。

  可我們農夫呢?可我們勞工呢?難道我們就不配嗎?

  我們就不希望女兒嫁的好一點嗎?我們的姊妹連進入修女院的資格都沒有啊!”

  “你不要在這里轉移話題,我們討論的是圣聯壟斷市場,還有爭權奪利不愿議和的問題!”利波羅勒同樣唾沫橫飛地對著讓邦大喊。

  邁開雙腿,讓邦快步地朝著利波羅勒走去。

  仿佛心有靈犀,在讓邦起步的同時,利波羅勒同樣快步迎頭走來。

  兩人,在差不多相距兩步的位置停下。

  在這個距離上,利波羅勒可以看清讓邦怒睜的圓目,讓邦則可以看清利波羅勒咬緊的牙關。

  至于擴音僧侶,更是小跑著過來,拿著特制的鐵皮喇叭,將兩人的對話全部廣播出去。

  先開口的是讓邦:“壟斷市場的不是圣聯,是行會,只是你們壟斷的足夠早,所有人都忘了!”

  讓邦最后一個詞剛說完,利波羅勒便立刻反駁:“圣聯也壟斷,行會也壟斷,那圣聯與帝國有什么區別?霍恩與那康斯坦斯有什么區別?!”

  “市民如果高人一等的話,那市民與貴族又有何區別?不過是新式的貴族罷了,你不是反對貴族嗎?”

  “我反對沒才能沒品德的貴族,可現在沒才能沒品德的是教士與僧侶!”

  “那既然如此,你能保證行會里的師傅就一直能既有才能又有品德嗎?你憑什么要行會一直持續下去?”

  兩人斗牛一般瞪著眼睛,就差把額頭頂到一塊了。

  他們的嘴巴飛快彈動,話語仿佛戰場上互相捅刺的長矛,飛快地你來我往。

  經常上一個人最后一句話的最后一個單詞說完,下一個人馬上就能反駁。

  曾經與讓邦同鄉的人,更是用迷茫乃至不認識的目光看著這位老鄉。

  這還是讓邦嗎?那個老實膽小的農家青年?

  就像霍恩曾經說過的,戰爭是加強民族性格的利器。

  巨大的壓力下,原先陳舊的念頭不得不更新,原先松散的人們不得不團結。

  就像讓邦曾經就是塊鈍鐵,三年代表生涯磨礪,不流血之夜捶打,一年戰爭淬火,終于在此刻變成了鋒利的劍。

  隨著時間流逝,漸漸的,眾人便感覺到情況變了。

  人人都能看出,原先還有些磕巴的讓邦越說越流利,整個人都仿佛長高了一截。

  對面的利波羅勒盡管氣勢不輸,可額頭上的汗珠卻是越來越細密。

  圍觀的人已然隱隱感覺出來,利波羅勒的邏輯是不通的。

  他既要平等,要開放上升渠道,又不愿與勞工平等,不愿解散行會給鄉村工匠上升渠道。

  包括臺上的眾多代表與僧侶,都隱隱感覺到了讓邦話語背后的深意。

  “你無非就是要自你以上一律平等,在你之下等級森嚴而已!”

  “是,又如何?”利波羅勒領口與腋下全部都被汗水打濕,“市民負責創造價值,農夫本就是給城市提供糧食與原料的,這是圣父規定的天職!”

  “哈哈哈哈哈。”讓邦大笑起來,似乎是錯覺,眾人覺得讓邦的笑似乎有些悲涼。

  “你說圣聯與帝國有什么區別?我告訴你有什么區別!

  帝國永遠為了貴族的福祉,你心中的千河谷君主國為了所有市民、小地主與中產的福祉。

  而圣聯,我們的霍恩冕下,卻是為了所有信民所有人的福祉!”

  看著胸口不斷起伏的讓邦,利波羅勒眼睛快速眨動著,臉上的汗水不斷流下。

  讓邦緩步向前,走過了利波羅勒。

  他背對著這位曾經的昔日好友,面對著眼前無數的民眾。

  “你失去雙手,行會會放棄你,可圣聯不會,他會讓你去工場教新工匠。”

  “你想識字,教會只會阻攔,可圣聯不會,它會提供免費的識字班!”

  “你家里窮,沒問題,圣女銀行按照五戶一保提供無息貸款。”

  “你家里富,沒問題,只要你老實繳稅,不會有主教和貴族上你家打秋風!”

  “高利貸沒了,貢賦沒了,死手稅沒了,稅卡沒了…曾經牢牢鎖住我們喉嚨的鎖鏈全都沒了!”

  “我們付出了什么代價?上萬子弟的死傷,流了無數的血。”

  “你們想讓這些曾經的東西都回來嗎?你們真的相信萊亞人與諾恩人的承諾嗎?”

  “還記得達內公爵嗎?還記得康斯坦斯嗎?他們的承諾兌現了嗎?”

  “我只知道,冕下說,要給你們平等、公平與自由,他兌現了!”

  讓邦破音的話語回蕩在廣場上空,就連隱藏在窗后的德諾索夫都一時失神。

  不僅僅因為這個農夫打扮的人,說出了這番擲地有聲的話,更因為周圍的人都沉默了。

  他們居然都承認了這些話,至少是不敢反駁,找不到反駁地方的!

  就連利波羅勒都手足無措地站在當場,不知道該說什么反駁。

  “利波羅勒這個廢物,快,叫朗姆德斯去,用備用手段。”

  望著廣場的局面,德諾索夫暗罵該死,不能讓他再這么說下去了。

  “1444年到1449年來,一共發生了兩場洪水。

  1444年一場,教會什么都沒干,叫無數信民餓死。

  1449年一場,黑冠軍拼了命修好了上瑞佛郡的大壩,圣聯僧侶們親自扛著沙包堵水。”

  面對眾人,讓邦指向遠處。

  “如果有一天洪水再來,沖垮了我的農械工坊,叫我變成了農夫乃至勞工流民。

  在這個時候,專制公不會幫我,教會不會幫我,行會更不會幫我。

  只有圣聯,只有救世軍,會!

  因為他們的確這么做了。

  只有圣聯是所有圣聯人的圣聯,所以圣聯不會放棄任何一個人!”

  讓邦語調放緩下來,他的眼睛甚至都是濕潤的:“這是市民的國,是農夫的國,是你的國,也是我的國,是我們所有人的國啊。”

  “士兵們不是為了保護個別人,是為了保護所有人在奮戰,你們,卻要搶奪他們的食物嗎?”狂亂地舞動著手臂,讓邦繞著廣場,朝著人群大吼。

  擴音僧侶已然完全不去管僵立的利波羅勒,激動地跟在了讓邦身后。

  先前搶掠軍糧的勞工與市民們,在面對讓邦的眼睛時,都是不敢直視地低下了腦袋。

  “我知道,此刻的圣聯正在面臨難關,每個人都餓肚子去支援前線的士兵。

  你們去搶劫運糧船,圣聯可有處罰你們?

  修士們甚至公開道歉說是他們的失誤,戰后會補償,只是勸導你們不要再搶。

  如果換成貴族,你們信不信,鎮壓的重甲騎士早就開始踐踏人群了!

  現在,你們是可以與萊亞人議和,叫諾恩人當專制公,逼圣孫退位,解散千河谷圣聯。

  如果圣聯解散了,你們以后肚子再餓的時候,誰來救你們呢?嗯?”

  讓邦的喉嚨里喘著粗氣,從廣場一側跑到了另一側,對著每個人大聲詢問:“那時候,誰會來救你們,貴族還是行會?萊亞人還是諾恩人?”

  原先嘈雜的人群,此刻都安靜如雞。

  不少先前跟隨搶劫軍糧的市民,都背過身,或是羞愧地把臉藏到了手臂下。

  “還有誰能來救你們?”顫抖的手,摘下了頭頂的氈帽,讓邦將帽子在地上砸出了脆響聲。

  “還有誰?!”

哎呦文學網    圣女來時不納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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