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令人無限遐想的問題與一個點到為止的答案。
無論是因戲生情或是再續前緣,曖昧與克制一直都是這個旁人用放大鏡觀察的娛樂圈里,最不缺少的戲碼,而故事的結局,往往都極有分寸感的在真話與謊言之間,達成了一種可進可退的平衡。
這樣的故事,已經不知在閃光燈與鏡頭前,上演多少次了。
而知曉真相的當事人,默默轉身…
身后,是依舊鼎沸的人聲。
他們只是并肩,沉默地,走進了那片更為深邃的、屬于成年人名利場的光影之中,步入晚宴的會場。
這次寶格麗晚宴的舉辦地ROJO藝術空間,前身是上海第十鋼鐵廠,甫一進門,就能看到內部結構裸露著原始的工業脈絡,粗糲的混凝土立柱、班駁的紅磚墻在刻意調暗的燈光下沉默矗立。
然而,歲月的骨骼上,嫁接的是當下最尖端的時尚與藝術。
數條巨大的,如熔巖般緩緩流淌的紅色光帶,從挑高的屋頂垂落而下,在地面投射出變幻的幾何光斑,與“ROJO”在西班牙語中意為“紅色”及“火焰”的寓意悄然呼應。
空氣里,清冽的香檳氣與高級定制的芬芳,已然取代了門外的狂熱,賓客們的交談聲壓得很低,像一片嗡嗡的背景音,在開闊的空間里碰撞回響。
高奢晚宴畢竟不同于什么時尚盛典或是頒獎之夜,走完紅毯,其實在外人看來最精彩的部分已經結束了,這里沒有什么獎項設置,也沒有什么根據明星咖位安排的座次跟游戲,而且能進到內場的媒體很少,拍攝的內容更是嚴格的做了限制,最大程度保證了在場名流客戶之間的社交需求。
溫涼的手依舊勾連在賀天然的臂彎處,方才紅毯上那些激起的波瀾,仿佛被徹底關在了那扇厚重的門扉之外。
“剛才的采訪…”
溫涼望著賀天然有些蒼白的面容,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嗓音欲言又止…
“你剛才說的話,讓‘他’想起來了一些往事,‘他’需要時間消化一下。”
賀天然截斷她的話,語氣平靜無波。
溫涼一愣,知道那個一心維護自己的“主唱”已經下線了,現在眼前這個男人,是更為冷靜果斷的“作家”。
“剛才…我…”
“不用解釋…”
賀天然順手從侍者托盤中取過兩杯香檳,遞給她一杯,兩人的指尖沒有半分觸碰。
溫涼接過,不知是水晶杯壁冰涼的觸感還是對方現在語氣里的溫度,讓她指端微微一縮。
“其實按照‘他’對你那種不知從何而起的好感,你剛才的發言措辭并沒有錯,沒準還…”
“沒準什么?你又想起了什么?”
賀天然捏了捏眉心,嘆了一口氣:
“‘主唱’終于想起了我與‘少年’的遭遇,還記得當初你在辦公室,說起我們的同學聚會,還有當年那場迎新會么?”
“那不是,你在綜藝上…”
“都是真的,起碼在我與‘少年’的記憶中是這樣…而現在‘主唱’似乎也想起來了。”
一時之間,溫涼腦中萬千思緒飄過,她想起了一段往事,那是一個路人,在通往雪山的列車里,在卡瓦博格見證的夜空下,那個人對自己說起的一段故事。
「我當然愛她啊…因為她是我生命中,第一個對我好的姑娘,哪怕最開始,這一切好意只是她惡作劇的手段…」
溫涼還能清晰地聽見,那天夜里,男孩癡望著琴,一滴淚水從他眼角滑落,掉在琴弦上所發出的一聲細微的——錚鳴回響。
姑娘看著眼前這個與記憶中的男孩別無二致的男人,即便自己已不是第一次那么開口叫他,但她還是想試探性地喊上一句:
“…小甲?”
賀天然一怔,內心對這個稱呼,泛起一絲異樣,但又稍縱即逝。
“你…叫我什么?”
“我…想說…”
溫涼閃過千頭萬緒,她想說賀天然的心理疾病應該不是最近才發生的,或許早在幾年前就有先兆,如果自己沒有猜錯的話,男人內心里應該還有一個“小甲”的人格…
又或許那個“主唱”就是“小甲”也說不定,因為“作家”人格就是從“少年”成長而來的…
但一切,并沒有太多時間讓溫涼去推測,她一直想問“主唱”人格那次旅行的事,畢竟在綜藝里,對方好多的選擇與行為都與那次情景不謀而合,但兩人一直不得相見,哪怕好不容易見著了,又礙于在公園兩人發生的不睦,一直都沒能開口,如今又…
“天然,溫小姐!剛才在紅毯上真是…光芒萬丈啊!”
賀天然臉上瞬間切換成無可挑剔的商業微笑,與來人寒暄起來,溫涼亦在旁微笑頷首,應對得體。
不知不覺中,兩人隨著人群,來到了主桌區域,白聞玉早已端坐其中,正與寶格麗的CEO低聲交談,余光瞥見他們到來,只是極輕微地點了下頭,余鬧秋坐在稍遠一些的位置,手里端著一杯香檳,目光落在賀天然身上,遙遙舉了一下杯,發出邀請之意。
溫涼同樣被幾位時尚雜志主編和品牌公關圍住,討論著她今晚的造型與珠寶,言語間滿是恭維與試探,她應對自如,偶爾發出輕快的笑聲,眼神卻時不時地,如同被無形的線牽引著,飄向那個緩緩走向余鬧秋的男人背影。
內場的聲色犬馬,如同一張華麗而柔軟的網,將所有的真實情緒、所有的前塵舊事與未決的懸案,都溫柔地、嚴密地覆蓋起來。
“剛才很風光嘛…天然哥”
“看到了?”
“內場有紅毯的直播,你倆還真是登對呢。”
賀天然伸出手,兩人的香檳杯在空中相撞,發出一聲脆響。
他單手靠在女人身邊的高腳桌上,耳邊只聽對方發問:
“剛才多好的機會啊,但最后怎么只見妾有意,不見郎有情呢?”
“打趣我?還是…呵,我實在不想說‘你是不是吃醋了’這類與我們關系毫不沾邊的言辭,但我還是得提醒你一句,我們最開始怎么說的,你可別忘了…”
賀天然反噎了她一句,余鬧秋端著架子又抿了一口酒,一言不發。
“現在我母親你也見了,你要連她都搞不定,就別怪我把我倆的關系一直拖著,我希望咱們的‘合作’都能順利,別到頭來只成了我的一廂情愿。”
余鬧秋輕輕晃動著酒杯,杯中冰塊發出細微的碰撞聲。
她不是一個逆來順受的女人。
“怎么?難道賀少爺你會為了一個什么都給不了你的戲子…放棄我?”
她最近確實有點懈怠賀天然這邊的行動,畢竟海港區的項目啟動在即,有些事她得親力親為,這不光是為了穩住賀元沖,更是為了他們余家的利益…
可這種東食西宿,想在賀家兩兄弟之間左右逢源的做法,讓她愈發力不從心,特別是賀天然這邊的情況,莫說白聞玉不是個善茬,就連那個溫涼…
就拿方才的表現說,若是賀天然不夠堅定,可能兩人的“合作”就真的到此為止了。
“嘁…”賀天然忍不住一笑:“怎么,看來我家這位藝人,確實是給了余小姐一點危機感啊,咱們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吧。余小姐,我當初選擇跟你合作,是我們兩家能強強聯合,是我們都想能更上一步臺階,實現擴張商業藍圖的美好愿景,而碰巧是我為人浪蕩,你愿意放縱,咱們各取所需…
誠然,溫涼這樣的女人,能滿足我的征服欲,但并不能完整我的事業心,你是我目前見過的女人中最好的選擇,但是你看…”
賀天然隨手指向一個角落,在那里,隋初朗與幾個同來參宴的娛樂圈小鮮肉,正對幾個同齡,衣著華貴、氣質不俗的年輕女孩談笑風生:
“那個是萬基集團的孫小姐,她旁邊那位,是宏康電子的千金。”
男人的嗓音平淡卻如數家珍:
“她們的父親,上周就在你家的高爾夫球場,跟我爸聊過新能源合作,順便也提了提,希望我能帶著他們的女兒到娛樂圈看看。”
他的目光從那個角落移開,又看似隨意地掃過全場,視線最終落回余鬧秋微微僵住的臉上,嘴角噙著一絲打量的笑意:
“還有那位,坐在我媽右手邊第三個位置,一直很安靜看著珠寶手冊的,硅谷回來的AI新貴,她創立的公司在尋找B輪融資,而山海資本,恰好是這次主要領投方之一。”
他點出的每一個名字,每一個女孩,家世、能力、能帶來的資源,無一不是頂尖,且都與賀天然的事業版圖有著或明或暗的交集。
“鬧鬧…”賀天然的聲音低沉下來:“你問我是不是會為了一個‘戲子’放棄你,這個問題本身就很可笑,在我這里,從來不是我要‘放棄誰’,而是我要‘選擇誰’…”
他微微傾身,拉近兩人之間的距離,聲音壓得更低,確保只有她能聽見:
“你是我目前見過的最好選擇,這一點我從不否認,所以我們才有了這場‘合作’。
但最好,不代表是唯一,更不代表是不可替代,我希望你明白,你現在面臨的競爭,遠不止一個溫涼,如果你連我母親那里都無法建立起足夠的優勢和不可替代性,那么…”
他直起身,留給余鬧秋一個意味深長的停頓:
“那么,我不介意…你跟我弟弟走得更近些。”
余鬧秋心中一緊,她盯向賀天然那散漫的雙眼,彼此都帶著相互審視的意味。
是試探?
還是真的被他發現了什么?
余鬧秋心下計較著,指尖摩挲著杯口的邊沿。
“天然哥,你前頭說的建議我都理解,只是這最后一句,我不是很明白啊…”
“上次元沖應該徹底被公司除名,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只是讓出職務,但保留沖浪線董事會的身份。”
賀天然一針見血,余鬧秋一怔后旋即一笑:
“我不明白,那次分明是你看在陶姨的面子上放他一馬,怎么現在反倒遷怒到我身上了,我記得你們談價碼的時候,我應該是站在你這邊的。”
“你認為元沖是個什么樣的人?”
賀天然不答反問。
余鬧秋心頭警鈴大作,面上卻不動聲色,她輕啜一口香檳,借著這個動作飛快地思考,在賀天然沒有完全表態前,她不能貶低賀元沖,那會顯得她別有用心;也不能過于夸贊,那無疑是火上澆油…
“你弟弟,山海集團的二少爺,目前與我家有著利益往來的人,有什么問題嗎?”
她選擇了一個相對客觀的事實。
“利益往來?”賀天然嗤笑一聲,接著道:“鬧鬧,我們都是明白人,就別用這些場面話互相敷衍了。我那個弟弟不是個傻子,他野心勃勃,不甘人后,這些我都清楚,我好奇的是,像他這么一個沒栽過跟頭,愛惜臉面的人,怎么會在那種分明可以跟我單獨解決問題的場合里,叫來陶姨,這可不像他的為人。”
余鬧秋眉目一挑:
“你也說了他不是一個傻子,那種情況之下,你要他死,他就真得去死?他把陶姨叫來,拋下些在你跟前的臉面,博取一線生機,有什么問題嗎?”
“如果是那天結束之后,他再讓陶姨,甚至我爸出面,都沒什么問題…但,你好像還不是很了解我們家的情況…”
賀天然將那日的情形抽絲剝繭一般地在余鬧秋面前做了一次復盤:
“他騷擾拜玲耶的事情可大可小,元沖如果跟我關系好,我這個當哥哥的就給他擦一回屁股也無妨;如果我們關系不好,大不了我罵他幾句,讓他賠點錢;但要是我們關系更差一點…
鬧鬧,機會這種事,你料不定它什么時候會來,正如我們人,不知道哪一天就會死,所以那種場合,我那個弟弟,是不會讓他母親參與進來的。”
“為什么?”
賀天然直視對方的眼睛,道出了一個只有他們賀家人,才能發現的蛛絲馬跡:
“為什么?因為他不會讓他的母親,在一個你口中‘戲子’身份的人面前,卑躬屈膝,放下矜貴與尊嚴,替他這個兒子請求原諒…
這對他來說是一種莫大的恥辱,更是他在我這個哥哥面前,要竭力避免的尷尬情景。”
余鬧秋的心猛地一沉,她確實沒想到賀天然竟然會從這么一個細微的點上看出蹊蹺來…
但事已至此,余鬧秋還是得裝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強自鎮定地分析道:
“或許他不知道那天拜玲耶也會在場呢?”
“笑話,那天我通知他過來的號碼,就是用的拜玲耶的電話。”
“那…天然哥你是想表達些什么呢?”
賀天然慢悠悠地喝了一口香檳,嘴里咂摸著道:
“我只是想說,我那個親愛的弟弟,居然會默許這樣的局面發生,這讓我不得不懷疑,是不是有人在旁邊…給了他一些不同尋常的建議。”
賀天然把話說得如此直白,這讓余鬧秋意識到,對方并非對她和賀元沖的往來一無所知,或許他已經猜到一部分,更甚至,他已經知道的比自己想象的更透徹了…
“所以…天然哥你是懷疑我,那天通知了陶姨過來解救賀元沖?”
男人的目光若有似無地掃過余鬧秋,那眼神里的意味不言而喻。
“天然哥,你這么說…未免太傷人了,枉我那天還為你的上市資本作保。”
女人面上卻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委屈與無奈,像是在為這無端的懷疑感到困擾:
“我承認,我和元沖因為項目走得近些,但這不代表我會插手你們賀家的家事,你有十足的證據嗎?如果沒有,那我們退一步講,要是元沖沒你說的那么犟,他走漏了風聲,陶姨得到消息就趕過來的呢?
你我都清楚,母親為了孩子,是什么都做得出來的。”
“是嗎…?”
兩人四目相對,然而就在這劍拔弩張的時刻——
(女士們先生們,感謝各位的耐心等待。)
一道溫潤流利的英文女聲透過會場的音響系統清晰傳來,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主舞臺的燈光聚焦,白聞玉手持話筒,身著一襲優雅的黑色長裙,站在了臨時搭建的小型拍賣臺前。
(由寶格麗發起的慈善拍賣即將開始。今晚,我們有一些真正精美的藏品…)
白聞玉的目光似乎不經意地掃過賀天然與余鬧秋所在的方向,雖然光線昏暗,看不清她具體的眼神,但那瞬間的停頓,足以讓正在對峙的兩人在臉上掛起了同樣一副——
虛與委蛇的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