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舟揚風百余里,自云上天排開重重水汽東行而去,南國諸府自下往上,視云層中有朦朧倒影,如見九天一鯤鵬,去往天外天邊。
天舟之上,諸般道紋禁制纏繞,鑄就重重靈瀅結界,遨游蔽空,無所拘也。
唯見黎卿立于天舟艦首,手捧玉書一卷,以云氣具象作人體周天大竅,化出經絡法力運行律動,為那旁門出身的彩蝶兒一一講解著內修要點。
這女冠自旁門靈蝶法轉修炎道,雖為紫府,但卻是對玄門道法并沒有太深刻的了解。
需知曉玄學一道,本就源于對長生不死的奢望,從服餌神仙之術、叩問鬼神之法、黃白煉丹之學、羽化飛升之求一路完善至今。
常聽聞鬼神府君身隕、山水神祇崩滅,但可曾聽說哪一方道門常有陰神真人戰死?
仙道最是難修,長生亦最難證,但每一尊仙道大修,皆是涉獵百家經意、通曉寰宇玄妙,糅雜百藝方得點明一點太質。
比之同境的外道修士,仙道要多花上數倍的工夫修行,所撬動的偉力也能遠甚于其境界權柄…
要修長生仙道,自當先明己身,修得周天渾元無礙,百邪不侵。
彩蝶兒也是個旁門紫府了,可面對著那卷玄門炎系道法中諸多晦澀難懂的詞匯,仍舊是猶如觀云紋天書般,于關竅之時完全摸不著頭緒。
這入了飛瀑道府的門墻,也只得捧著經卷來請黎卿注解,再得那修律令的老道徒從旁揣摩剖析。
二人雖名為麾屬,但黎卿實是對他等將作同門看待,平素有修行上的困境亦不乏指點。
尋常道人只覺難以逾越的關隘,黎卿卻是少有感受過瓶頸,有著玄陰根炁貫通周天的他,構筑的道基一切都渾然天成,對于那人體周天秘藏的理解,自然也是異于常人,一點則正通。
“你那靈蝶法雖是旁門,但別出心裁,種靈于蝶,以之伴生,便像是本命開了第二道分支,既為道基、亦為道器…”
“既修這赤炎道法,那赤焰鳳尾蝶更是須得用心培育,二者反哺,可得大助益!”
黎卿將那卷道法注完,揮手一合玉簡,望向這彩蝶兒肩上停駐的鳳尾赤蝶,定言囑咐了起來。
靈蝶法某種意義上有些類似海外馭獸仙宗的伴生法,人力有時盡,天資不可求,若是再于天地萬靈中尋一異種,種靈伴生以為器,則可借助此“器”入道,修成真法。
言至此處,黎卿眉頭微蹙,又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緊接著道:
“我那藥園中新得了一株靈藥三葉三花草,食之可生三分異像,靈藥難得,本是造化瑰寶,與你那鳳蝶采花漿、煉道韻,或可將其孕育作天火鳳蝶,誕生十二鳳羽之相。”
觀覽靈蝶法之事,黎卿早就與彩蝶兒交流過,后者自然不會拒絕,滿口便應了黎卿的要求,只待回歸天南,便可擇取靈蝶異種,鏖煉出幾尊上品靈蝶來。
然而,這靈蝶法只是出自民間一法脈,歷代以來真正有所成就的天花板便是彩蝶兒了!
凡靈蝶者,自當以靈藥仙葩奉養,如此方有得道之底蘊。
無門無戶,困于窮山之中,又怎養的出真仙蝶?
黎卿也毫不吝嗇,勢要將那彩蝶兒的靈蝶法育作完全體,將這靈蝶法推衍出新,走到極限,方才肯罷休。
彩蝶兒聞言心頭一震,不由自主地就抬起來看向那幽篁道主,這天降的機緣實在令她受寵若驚。
自家何德何能得一株四品靈藥而修法?
可若有這么一尊大人物出手幫自家推衍“靈蝶法”,或許,她也真有一窺那紫府圓滿的機會?
面對著黎卿的看重與要求,這女修上前欠身一禮,低聲應喏,那緊緊攥著玉書的右手卻是盡顯她此刻的激動與顫抖了!
旁側的律令柳老道徒依舊眼觀鼻鼻觀心,自顧自觀望著那冊《紫府筑基秘要》,腦海中自然地將自家道主與那蝶修女冠的言語過濾去了。
如今他已得了一枚筑基丹,有了一次逆天改命的機會,這已經完全滿足了。
老道徒心中澄澈,也并未有艷羨之舉,一百多載的苦修讓他清楚的知曉,人的機緣如何,自有天定,并非是你嫉妒與羨慕就能得來的…
這是道府上下少有的寧靜時光,兩位主事各遇上修行困難,黎卿總能一指點出,辨出周天氣動,大藏根本,教二人如何渡過瓶頸。
天舟悠然東行,橫穿云海之巔方一日,便也到了東海道。
東海有二府,朝江府在北,臨川府為南,裴九與那管道人如今便是在那朝江府的天池山中開辟了道脈。
黎卿手執那隨著傳信玉符中來的坐標,很快便鎖定了那東海平嶺中的某一座山脈!
天池山,地如其名,乃是一座巔峰自然生得一座渾圓天池的大山,自穹天向下俯視而去,那透析光罩般的結界內,便有一面碧色水鏡扣在了這山脈的正中央。
引雷法脈便是在太玄門手上得了此地的契書,得以在此開一道旁門宗派天池天,得此云箓,即為太玄藩屬。
遮天巨物自蒼穹而下,席卷滔天云氣,將青空都撕開了一道裂縫。
百里煙云,隨狂風呼嘯,天池山間,草木飄搖,正駐于天池道場的守山弟子感受到那令人窒息的威壓,紛紛驚訝的抬起頭來,隔著護山結界遠眺碧空。
而原本駐居于道場內的裴九裴脈主更是瞬間就收到了黎卿傳信,仰頭一望那滔天氣機,雷光一動,眨眼就躍上了天池山巔。
“黎…黎道友?”
那如同神話中云鯤般大小的滔天巨物占據了整個視野,其比之馭獸仙宗的云天渡獸還要龐大,遮云避日,俯瞰而來,著實令裴九心頭都有些不敢相信。
但很快,一元尊道大法舟上,紙人搖櫓,兵馬降幡,將那層層禁制斂下,這龐然巨物落下云頭,顯露出艦首兩三身姿。
“裴兄,別來無恙!”
黎卿立于天舟之首,指尖凌空一點,八景諸像立時隱去,叫這天舟結界重重褪去,緩緩降到那天池道場之前。
上有道人袖手聳立,眸含星辰倒影,俯瞰而來,幾如天人臨世。
天池道場中諸法脈弟子哪里識得這般人物?見其御天舟而來,與自家脈主以道兄相稱,紛紛側目驚異,暗自揣測起了此人的身份。
“我好的很吶!”
“哈哈哈哈,來,先入道場…”
裴九響指一彈,隨手就散去了那山門結界,大笑著邀這位名動西南的幽篁行走入宗。
自外海歸來之后,裴九與管道人整合引雷法脈,不吝道材,一路高歌猛進突破至紫府上基,加上其本就是游俠出身,一身雷劍戰力斐然,數載時間連挑東海諸上人,博得了認可站穩腳。
加之他裴家莊園中的游俠猛士與這引雷法脈相合,亦是入得了太玄仙門的眼,再親上太玄門中向那白云真人請命,欲開一方旁門法脈。
至今,天池山已經開脈,也于太玄門下得了一塊頗為豐碩的資源地,平素輔佐太玄拱衛東海仙城坊市,也是有模有樣了。
但黎卿這一次登門,對裴九與管道人來說,無疑是一份更重要的認可。
昔年幾人也曾經歷那水上匪修的襲擊,走過外海仙門的鴻門宴,且算是同生共死過,相隔不過七八載,如今再見,雙方道途皆是順暢,實在是一大幸事。
裴九心緒頗為高漲,待黎卿將那龐然大物停駐在了山門東場,與裴九那座中品飛燕法舟停在一側后,終是忍不住贊嘆了起來。
“你這天舟可真是了不得啊!昔年你我與那蕩海汪侯與七星分閣手中輾轉得生,才得了這飛燕法舟,可跟你這比起來,嘖嘖嘖…”
中品法舟才長不及百丈,與這一兩里大小的鎮世天舟相比著實是有些過于—秀氣了!
“祖師的東西,黎某代為執掌罷了…”
黎卿倒是搖了搖頭,也未將此物看的太重,只當是天南行走的身份標配而已。
“也是,老牌仙門的底蘊,確實如此!”裴九聞言贊同的點頭,見那女冠與老道并未跟上,便也領路在前,與黎卿往道場正殿而去。
“管兄此刻應當還在山巔的育龍池中看顧龍種,開山以來他便在那天池中豢養了二十余頭龍種,以那霸海龍鯨為首,是要精耕豢龍一道了。”
“你族中子弟不是尚缺馭獸么?離開的時候可往那馭龍池中挑兩頭帶去…”
談到管道人,裴九又是擠出一縷暢笑,大包大攬許下諾來。
管道人在那育龍池可是將全副身家都砸進去了,今后兩百載都只能靠著天池山過活,如今二十多頭龍種,紫府境的就有四五頭之多,這管道人如今也實在稱得上豢龍師之名。
“哦?育龍池?那可得去看看了!”
黎卿眉頭一挑,右手撫在那八角蟠龍柱上,料想到這有了化蛟異像后愈發憊懶,終日盤踞不愿動彈的“燭”,也有著向那管道人請教的想法。
但更多的還是想看看這位道兄的豢龍之術如今到底如何了!
昔年那一頭入水即能戰紫府上基的霸海龍鯨可是深深驚艷了黎卿,不知道在歸來之后,這位管道兄是否擴列了麾下龍種?
二人相視一笑,話中投緣,馭風騰云,轉瞬便往這道場后方的天池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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