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甲第一名,林大欽,廣東潮州府人士——”
伴隨著洪亮的聲音傳來,眾多學子不由地愣了愣。
說實話考試之前,有些士子就忍不住私下里議論,恐怕今科狀元早已內定了。
畢竟大伙兒都知道,有一位同年,早早被天子賜下表字。
會試結交后,看過《西游記》的,也都在背地里發出過感慨。
娘的,寫的真牛逼!
難怪陛下都愛看!
再加上鄉試會試兩科都是第二名,證明人家確實有些真才實學。
既有才學,又被天子喜愛,哪怕心里面終究有些嫉妒不爽,可似乎狀元之位已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然而。
現在居然不是?
陛下圣明!
公正無私啊!
“我!我中狀元了?”
而被欽點的林大欽渾身一顫,激動得呼吸險些停滯,在前后學子無比羨慕的注視下,快步走出人群。
路過海玥時,他腳步一頓,下意識地看向這位至交好友。
然而見到的不是失魂落魄,竟也是一張笑顏,給了一個恭賀的眼神:“敬夫,快去吧!”
林大欽展顏一笑,心徹底放下,步履加快,率先邁入奉天殿內。
等到狀元入殿,傳臚官聲音再起。
“一甲第二名,海玥,廣東瓊山人士——”
本就排在第二的海玥走出,在大伙兒覺得理所當然的注視下,步履穩健地拾階而上。
他之前并非故作輕松,安慰好友,而是真的覺得挺開心。
自古文無第一,十九歲的狀元郎,并不是那么好當的。
尤其是還有了前面的賜字和西游之事,即便他真有才學驚世,都要受人非議。
更何況海玥很清楚,自己的文采,絕對達不到力壓群雄的地步。
自家人知自家事,他原本在瓊山讀書時,目標十分明確,只是考上進士就行,根本沒想過名列前茅,拿個三甲就不錯了。
畢竟三甲也不影響日后晉升,只是起步相較于一甲二甲低一些。
后來是遇到了林大欽,再進入國子監,最后又得諸多一心會才子傳授,經過這一年多的苦學,才有了如今的水平。
能高中榜眼,全國第二,還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只是回顧科舉三場正試,場場第二,倒也有趣。
場場第一是三元魁首,場場第二又是什么呢?
總不能是三亞吧?
“一甲第三名,李啟東,云南楚雄人士…”
待得海玥進入殿中,與林大欽會和后,聽到第三名時,心頭又是一奇。
歷史上今科的一甲前三名,是林大欽、孔天和高節。
海玥本以為,自己頂替了第二名,后面會順序往后延。
但現在看來,改變的不止是自己一人的排名。
“臣等拜見陛下!”
等到三鼎甲入殿,齊齊向著御座上的大明天子行禮,海玥才首次見到了朱厚熜這個歷史上數一數二聰明,又數一數二難伺候的主。
年輕時的朱厚熜,無疑要比年老時期有責任心,哪怕這種責任的來源,并非出自仁德愛民,而是自身皇權的鞏固與維護,但至少能夠勵精圖治,這就不錯了。
不過人的性情都是延續的,年輕時期的嘉靖確實能夠稱作明君,但其天性的涼薄與敏感并未改變,只不過現在還有不少優點,等到優點一一摒棄了,只剩下冷漠與自私,就不像是個人了,完全是一頭扭曲的老龍。
海玥倒也沒有天真到想要有一個完美的老板,反正距離其正常墮落還有十幾年,關關難過關關過,步步難行步步行便是。
“唔!”
朱厚熜同樣第一次看到海玥,倒是對其氣宇軒昂的相貌,和落落大方的舉止頗為贊許。
他本就是個顏控,至今青睞夏言的原因,就是對方俊朗的容顏和好聽的嗓音,現在見到自己早早賞識的學子,更覺滿意。
視線在今科三甲身上巡視一圈,這位大明天子開始勉勵:“朕御極十載,深惡痛絕者,莫過于終日空談性理、不切實際的庸臣,汝等乃朕親點的棟梁之材,既通經世致用之學,又曉因時制宜之道,入翰林后,當以培養真才實學為要務,他日必成大器!”
“臣等謹遵陛下教誨!”
林大欽和李啟東是真的感激涕零,即便是進士,許多人一輩子最高光的時刻就是此時的面圣了,隨后外放京師,有的可能再也無法踏進這個權力中樞,而身為狀元和探花,倒是不必擔心,但首次面見天子,又得到這般教誨,當真是銘感五內。
海玥難以那么激動,但充沛的情緒也給到位了,那微微發顫的指尖與竭力平穩的聲線,反倒讓朱厚熜想起自己初登大寶時,在奉天殿上接過玉璽的瞬間——最深沉的情緒,往往藏在最克制的表象之下。
一甲的待遇確實不同,等到天子勉勵完畢,傳臚官這才繼續高呼。
“二甲第一名,高節,四川成都府人士——”
“二甲第二名,桑喬,南直隸揚州府人士——”
“二甲第六名,海瑞,廣東瓊山人士——”
海玥眼睛瞪大,目露喜悅。
他都沒想到,弟弟的名次會這么高,這次是真的大喜。
海瑞的才學絕對不低,這兩年跟著進步,也是得到了瓊山時期絕對難以獲得的突飛猛進。
但海瑞不是考試型人才,而是務實性,寫不出那種花團錦簇的文章,在排名上難免有些吃虧。
不過自從上次提醒后,海瑞似乎明確了關隘,自鄉試起的第二十七名,進步到會試時的第十名,如今竟考了一個全國第九的高名次。
這是可以沖一沖庶吉士的,哪怕比不上一甲直入翰林院,但仕途的起點也完全不同了。
而后通報了好一會兒,海玥終于又聽到了最后一位一心會成員的名字:
“二甲第六十七名,蘇志皋,順天府固安縣人士——”
相比起會試時第九的出色,蘇志皋在殿試上發揮就顯然平平了,好在也是二甲,是正兒八經的進士出身。
后面的人,海玥就沒有細數了,只聽得一位位傳臚官接班,始終洪亮的聲音穿透暮色,在紫禁城上空回蕩。
當兩百九十八位進士齊聲山呼萬歲,奉天殿前的銅鶴香爐正吐出裊裊青煙,與夜空中的繁星交相輝映。
這場持續整整一日殿試大典,落下帷幕,也將天子門生的光輝,永遠鐫刻在這些進士的生命里。
當然,進士的榮光還未結束,但那就不是今天了。
考了一天,無論是新科進士們,還是一眾讀卷官們,都是相當疲憊。
尤其是后者,還被陛下刷了一波威望,實在感到心力交疲。
待得殿試結束,就連權勢欲望最強烈的張璁和嚴嵩都匆匆告退,各自回府。
不過等入了馬車,嚴嵩臉上的倦意又消散許多。
他還沒表面上的那般蒼老。
今年五十三歲了,最令其心里暗暗得意的是,僅比張璁小兩歲的自己,身子骨卻比張璁要硬朗太多。
單就是這份資本,就足以讓嚴嵩有信心戰而勝之,取而代之!
不僅是自己,還后繼有人。
雖然今科未能上榜,可嚴嵩倒也不覺得嚴世蕃就一定沒有希望了,以其聰明才智,只要沉下心性,來年必能高中。
被今日殿試上一群朝氣蓬勃的新科進士勾起了念想,再想到昔日的楊廷和、楊慎父子,老子是內閣首輔,兒子是新科狀元,倘若嚴世蕃也能以自己的才學榜上有名,嚴嵩亦是免不了老懷大慰。
然而剛剛進了宅邸,歐陽氏上前親手服侍更衣,神色卻有些異樣。
嚴嵩一眼就看出妻子欲言又止的表情,面色微凝:“夫人,發生什么事了?”
歐陽氏稍加遲疑,還是低聲道:“老爺,我接下來說的話,你聽了后,千萬不要激動…”
半晌后,伴隨著掀破屋頂的怒吼傳了出來,一道老當益壯的身影朝著內宅狂沖過去。
剛入房內,就見嚴世蕃趴在床上,歪著屁股,正在津津有味地翻看《西游記》。
“寫下這部的高中榜眼,你在這里整日看看看!”
嚴嵩勃然大怒,抄起旁邊的東西劈頭蓋臉地落了上去:“你們一起進學的,就你一個舉子,還考個最后一名,你要氣死老夫么!”
“爹!爹!別打!別打!!”
嚴世蕃沒想到這位平日里頗為克制的老父親上來就輸出,抱著頭大叫:“爹,孩兒也是為了立功,功名雖重要,但陛下的榮寵不是更好?只待拿下了賊女,掌握了黎淵社的秘密,休妻還怕不能再娶么?只是出了些小小的意外…哎呦!!”
“你為了立功,竟然敢拿人生大事開玩笑,更把你爹娘都蒙在鼓里…”
嚴嵩氣得發抖:“一個明知身份有異的賊女,你還當個寶貝似的娶回家里,我嚴家祖宗十八代的臉都給你丟盡了!”
嚴世蕃知道父親真的生氣了,不敢再狡辯,趕忙承諾:“孩兒好好備考,下科一定考上進士,光宗耀祖!光宗耀祖!”
說著說著,也不禁哭喪起了臉。
早知道就好好學習了。
現在有的人名列三鼎甲,有的人庶吉士有望,有的人進士出身,有的人來年備考。
一心會的大家,都有著美好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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