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梅云在做人這方面,可以用“玲瓏”來形容。
這女人知進退,有分寸,或許是因為身處后宮,她又沒有根基,所以說話做事向來小心翼翼,就連對身邊的宦官宮女也是和顏悅色,從來不會輕易得罪人。
趙孝騫能寵幸她,大約便是因為她的這份小心翼翼。
后宮太大了,宦官宮女數千人,加上皇后嬪妃,全被關在這座宮殿里,它已形成了一個固定的社會,而且比外面的社會更殘酷冷血。
趙孝騫作為皇帝,不想浪費太多的精力在后宮里,所以在選女人這方面就更要謹慎。
那些看似乖巧,實則玩弄陰謀詭計,喜歡挑撥離間,為了往上攀爬沒有任何底線的女人,是絕對不能碰的,不然后院起火,趙孝騫會被燒得連褲衩都不剩。
薛梅云不一樣,這女人有點綠茶手段,但不多,估計是在進宮前臨時抱佛腳現學的。
這些日子的相處下來,趙孝騫大致對她有了一些了解。
這個女人不算壞,就連綠茶手段也都比較稚嫩。
看到她,趙孝騫就想起當年初識裊裊的場景,那時的裊裊,也跟薛梅云一樣,故意用綠茶手段勾搭他,但勾搭得像一場男女相親似的尬聊,生澀得不行。
如今趙孝騫已寵幸薛梅云多次,她大約覺得自己這把穩了,終于不再使什么綠茶手段,在他面前露出了本性。
只能說,不愧是官家出身的閨秀,薛梅云在日常吃穿上,比他這個皇帝還講究。
她寢殿里的零食糕點,都是從杭州快馬送來的,說是吃不慣中原的味道,穿的衣裳也是蘇杭的絲綢刺繡,寢殿里但凡吃的用的,大多是江南所出。
老實說,趙孝騫感覺自己在她面前都像個土鱉。
跟她比起來,趙孝騫這個皇帝何止是節儉,簡直是窮酸了。
他上輩子是個精致的窮人,到了這輩子,受苦受窮的毛病也沒改掉,始終學不會驕奢淫逸,桌上多添幾個硬菜都算過節了。
當然,皇帝能甘心過這樣簡樸的日子,對國家來說不算壞事,對子女教育方面也能起到積極作用,趙孝騫沒打算改。
“想父母了?”趙孝騫看著懷里的薛梅云,倒是有些理解。
說到底,她還只是一個不到二十歲的女孩兒,從小到大都被父母捧在手心里,出身和家境也不錯。
后來朝廷選秀,她完全符合條件,一個不到二十歲的女孩就這樣孤身上路,離開江南遠赴千里,來到這無親無故的中原汴京,日夜在這兇險詭譎的皇宮里求生。
說實話,很不容易了。
薛梅云提這個請求的時候很忐忑,她怕官家生出壞印象,剛得寵便恃寵而驕。
可當她被官家寵幸,宮里的地位穩下來后,長久以來緊繃的神經驟然松懈,這時候突然非常想念她的父母,很想撲在母親的懷里,訴說這兩年獨自在宮里生活的不易。
趙孝騫當然理解她的心情,而且并不覺得這是多么過分的事。
沉吟半晌,趙孝騫道:“朕記得,你父親是杭州通判吧?”
“是,他是元豐六年的進士,曾在汴京當過幾年戶部主事,后來被調任杭州。”
趙孝騫眨了眨眼。
這位老丈人顯然不是一般人啊。
進入官場才當了幾年的主事,便能外放地方,并且還是杭州通判。
別以為大宋的進士都這么好命,大多數進士進入官場后,往往要熬十幾年才能外放某地縣衙,當個小小的縣丞或主簿。
薛梅云的父親顯然是狠狠砸了錢的,要么他的后臺關系足夠硬。
還沒見到這位老丈人,趙孝騫心里便隱隱有了幾分印象。
這老家伙應該不是什么清官。
從薛梅云平日的吃穿用度,以及自己生辰之時給自己送的壽星玉雕就能看出,這不是清廉官員或中產人家供得起的。
好吧,水至清則無魚,皇帝更要學會裝糊涂,趙孝騫又不是什么反腐先鋒,只要不碰紅線,不貪得太過分,有時候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當不知道。
“你父親是杭州通判,不好擅離職守,不過朕記得蘇軾如今是江南路觀察使留后,這官兒當了一年,據說他在杭州待得很難受,人都餓瘦十來斤了…”
趙孝騫嘴角一勾,道:“這位可是我大宋的瑰寶,不能太委屈了,干脆把他調回汴京吧,朕也缺個飯搭子。”
薛梅云睜著懵懂的杏眼,呆呆地看著他,不知官家為何突然提起蘇軾。
“朕這就下旨,將蘇軾調回汴京,順便…讓你父親護送蘇軾回京。”趙孝騫朝她眨了眨眼。
薛梅云終于恍然,眼眶頓時紅了,緊緊抱住他的胳膊,哽咽道:“臣妾謝官家天恩,臣妾此生當牛做馬報答官家,無論怎樣都愿意。”
趙孝騫摟緊了她,沉聲道:“不停解鎖新姿勢,不停學習新技法,不停向朕展露你的風情和茶藝,就是對朕最好的報答了。”
薛梅云俏臉一紅,忍住羞澀低聲道:“臣妾…會努力學的。”
捏了捏她的臉蛋,趙孝騫笑道:“朕還是喜歡你那副高傲冷艷不屑一顧的官家千金的模樣,女人的反差感,是對男人致命的毒鼠強…”
服侍趙孝騫起床穿衣,就連洗漱都是薛梅云親手侍候,不假手宮女。
看著她給自己穿衣的笨拙模樣,大約在家從來是被人服侍的,從來沒有服侍過男人。
而薛梅云果然也把他的話聽進去了,從穿衣到洗漱,一直板著臉,努力露出不屑的冷傲模樣,那種高高在上恨不得把人踩在腳下的憋屈感,讓趙孝騫恨不得當場再狠狠辦她一次。
最后離開時,趙孝騫還是狠狠拍了她的屁股,在她的驚呼和嬌嗔聲中,大笑走向福寧殿。
今日的朝政仍如平常,沒有什么大事,就連西北的軍報也是平平無奇。
種建中率部攻破興慶府后,第二天又送來一道緊急奏疏,說是遼軍主帥耶律淳率十萬遼軍進逼興慶府,顯然來者不善。
接下來的軍報可能還在路上,趙孝騫卻冷笑連連。
興慶府是西夏最富裕的城池,也是必爭之地。
既是必爭之地,戰爭時期當然就是一個火藥桶,一點火星就能引爆。
于是趙孝騫果斷寫下一道旨意,令種建中不必做出任何妥協,遼軍但凡敢進逼,馬上強硬還擊,并令西北邊帥章楶配合。
只要遼軍敢先動手,兩國聯盟便不復存在,種建中和章楶可聯手,爭取把這十萬遼軍永遠埋葬在西夏這片土地上,給大宋將來北伐遼國減少一點阻力。
朝政方面,自從章惇告病休假后,蔡京已代替了他的位置,臨時接管了政事堂。
這個人事調令,讓政事堂和滿朝文武頗為驚訝,但仔細想想又在意料之中。
當初官家把蔡京調入政事堂,升為門下侍郎,不可能是無緣無故的,大約便是為了今日鋪路。
顯然,官家與宰相章惇之間的矛盾存在已久,于是早已動了罷相的心思,蔡京這個鋪墊很早以前就埋下了,今日蔡京取代章惇,沒什么好奇怪的。
滿朝文武只是議論紛紛,但政事堂的副宰相們可就不高興了。
就算官家罷相,論資排輩也該從他們這些副宰相之中挑選宰相補位,那個蔡京剛進政事堂才短短數月,他憑什么?
蔡京代替章惇執宰,別的朝臣倒是沒說什么,畢竟不敢摻和這么高端的大事,但這兩日政事堂的那幾位副宰相們卻紛紛上疏。
文化人都很委婉,說話七彎八拐,明里指責官家不該輕易允準章惇告假,義正嚴詞地表示,就算章相公告假,官家也不能如此迅速地讓別人補位,此舉未免寒了老臣之心,尤顯天恩涼薄云云。
一個字都沒提讓自己上位,但字字句句都在排擠上位的蔡京,讓他趕緊滾下去,換我來。
這就是語言的藝術。
對這幾位副宰相的奏疏,趙孝騫只是笑了笑,然后扔到一旁。
只能說,他們還是太年輕,重用奸臣投機者的快樂,他們想象不到。
別的不說,蔡京補位后,趙孝騫這幾日案頭上的奏疏都少了許多,不太重要的朝政事務,蔡京都默默地辦妥批復了,根本不需要趙孝騫操心。
人家只是心眼兒壞,可人家不傻也不懶,現在趙孝騫總算感覺自己這個皇帝當出幾分滋味兒了。
從上午起床坐在桌案前,到所有的奏疏批復完,時間才過去一個多時辰,一天的工作就結束了。
就問這樣的皇帝爽不爽。
趙孝騫可以肯定,自己將來或許有無數種死法,或爽死,或馬上風而死,或嗑長生不老藥而死,總之,自己絕對不可能累死。
朕就是這樣懶惰的漢子。
坐在桌案后,趙孝騫舒服地伸了個懶腰,正打算回楚王府看看最近那位活爹又干了啥傷風敗俗的事,卻見鄭春和匆匆走入殿內。
“稟官家,開封府稟奏,從日本遠道而來的平氏和源氏兩位,剛剛在御街大相國寺外被人毆打了。”
趙孝騫一怔,隨即脫口道:“打日本人?干得漂亮!誰干的?真他娘的好樣的…”
鄭春和也一怔,被官家的反應搞懵了,半晌才小心地提醒道:“官家,那兩位…名義上可是您的岳丈。”
這下趙孝騫終于也懵了,于是很快如夢初醒,猛地一拍大腿:“對呀,他們是朕的老丈人啊!”
“誰干的?真他娘的…嗯,問過開封府了嗎?到底怎么回事?”
鄭春和的神色有點復雜,遲疑地道:“開封府說,是汴京幾位高官權貴之子干的,其中還包括兩位皇室宗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