絳邑,虎賁舊營。
趙基抵達這里時,賈逵、裴秀、劉去卑等人本在城邑內設宴。
不曾想趙基沒有直接去絳邑,而是來到了虎賁舊營。
這里也經過修葺,是虎步軍集訓地之一。
戰車之上,曲柄青色傘蓋下,趙基坐看舊營。
算起來的話,自己只在稷山生活了不到五天,然后就應征,來虎賁舊營。
太多的事情發生在這里,趙基感覺這里才是自己誕生的地方。
車輛漸漸停在虎賁舊營前,營內歇腳的十二個虎步軍百人隊已完成動員,穿戴鎧甲,挎刀劍,持矛戟而出,列隊于轅門兩側。
矛戟刃部都套著粗布罩子,望向大司馬的戰車時,一個個神情向往。
大司馬的橫空出世,不僅僅是他們不用挨餓了,家里人也能溫飽,很多人也有了家人。
受領軍田以及分配戶田、口田后,只要是個上士什長以上的虎步軍,都能養得起牛馬,牛馬總數能三頭起步。
更是廢除了各種苛捐雜稅,民力得以休緩。
哪怕他們外出征戰,也沒有拖累到家人。
對很多留在河東、太原的家眷、普通人、官佃來說,他們甚至感受不到戰爭。
仿佛家里人只是異地服役,如今不過是役期結束,帶著戰利品回來了。
趙基就算再不懂,可他心里也有幾套治理國家的模板,有個大致的輪廓在。
在一切以軍事為先的分配體系內,短期內勉強與舊日龐大的吸血集團做了切割。
以爵定官位高低與待遇區別,持續轉業的軍吏正滲透、沖擊原有的官、吏體系。
爵這種東西…其實趙基一點都陌生,大家也都不陌生。
本質上就是官吏、百姓個人待遇等級化,什么等級享受什么待遇;待遇是綜合性的,從官職選擇、居住條件、子女入學,乃至是妻妾名額。
古今變化,無非就是襲爵降級的差異。
隨著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在虎賁軍銜體系內受益,趙基的基本盤也越來越穩固。
此刻他只是臨時起意來虎賁舊營,就得到了營內虎步軍的熱情接待。
這些虎步軍五十人一隊,隊官是最低層級的節從虎賁。
哪怕是節從虎賁,也是虎賁郎,是郎官,是朝廷的未來棟梁。
因八百虎賁內部的繼承規則,大多數都是年輕人,也有兩個中年虎賁。
他們的子侄要么以虎賁陣亡、傷殘退役,要么轉任地方,家里實在是找不到合適的男子襲補虎賁之缺,只能長輩繼承晚輩的崗位,暫時充任。
就現在的虎步軍,多少可以容忍這些體力、意志下滑的中年人。
但這種高齡虎賁郎,趙基也會進行調整,避免他們去一線領兵。
卻不會將他們進行打壓,正是這些高齡虎賁的出現,才能讓虎賁集體安心效命。
如果有的虎賁家庭內實在找不到適齡男子,趙基的底線是七八歲的孩童頂替崗位。
每一個虎賁崗位都要抓牢,這才是維持虎賁集體榮耀、利益的關鍵。
一個家族才能有多少可用英才?
而維護好八百虎賁家族,運氣再壞,也能出現幾個方面大將。
趙基巡視、檢閱左右兩側一共二十四個五十人隊,戰車進入軍營。
他也下車步行,不由想起了衛固。
回頭看一眼許多隨行的軍吏,才想起來衛固被他征入大司馬幕府,留在晉陽做事。
卻在人群中看到衛覬,趙基目光快速從人群掠過,說:“我很高興,我軍兩出中原,諸君皆在,不曾棄我而去。”
韓述在前拱手回答:“此皆大司馬神武善戰,我等才能保全軀體。”
“也非我一人善戰,此萬眾一心之故也。”
趙基環視諸人:“此時此刻,我有萬千言語,取筆墨來。”
“喏!”
幾個屬吏快步去車上拿筆墨,趙基選了狼毫大筆。
隨軍攜帶的組合矮桌也取出,拼成一串,其上鋪絹帛。
趙基潤筆并測試筆鋒后,略沉吟,就右手抓提大筆,沿著鋪好的絹帛開始書寫簡化楷體。
一卷絹帛自上而下寫著‘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關終屬楚’,另一卷也是自上而下書寫‘苦心人天不負臥薪嘗膽三千越甲可吞吳’。
期間趙基蘸墨數次,每一個字都寫的十分飽滿,詞組之間也留有間距差異,不需要學習斷句,照著間距差也能一口氣通順念完。
將筆遞還給屬吏,兩卷絹帛很快掛在旗桿上,制成展開的幡旗。
趙基仰頭看著兩面幡旗,又看向自己的白虎紋大纛與金鷹紋飾副纛,周圍人也都是仰頭觀看,心緒也都澎湃起來。
今年中原之戰打的雖然順利,可很多人并不如意。
匡扶漢室是一個偉大、光明、正義的口號,高聲呼喊這個口號,就能熱血激昂的殺賊、搶糧食。
而今年實在是缺點意思,所以這種思緒低潮期正好重新樹立一個口號、共識。
趙基望著幡旗,對身邊湊過來的張纮問:“子綱先生,如何?”
張纮抬手撫須,神情自得:“以某觀之,此文恢弘勵志,卻不能寫盡大司馬壯心,言語之間實有未盡之意啊。”
“是啊,這么多字其實就藏了七個字。”
趙基微笑,張纮拱手長拜,其他人也都好奇來看,跟著拱手。
趙基略沉吟,就說:“所藏七字,乃‘敢教日月換新天’。舊日陳腐,自當果斷舍棄。”
一時之間,張纮也有些窒息感。
而隨行軍吏中的管亥眼睛一亮,猛地回頭去看青州四部之一的徐和,徐和點著頭神情振奮。
眾人心神震懾之際,韓述拱手:“大司馬,可要再造一面大纛,以激勵壯士?”
壯士,在這里已經有了特殊的含義。
膽子足夠大,敢跟著趙大司馬換日月新天的,才是壯士。
必要的時刻,可以舍棄象征軍事征伐的大司馬專屬白虎紋大纛,換新的大纛。
金鷹紋飾大纛是從匈奴人手里搶來的,也象征著軍中匈奴義從的地位與貢獻,是不能舍棄的。
只要趙基出征,中軍配金鷹紋飾大纛,那匈奴人就能理直氣壯稱呼他為大單于。
魏興、西門儉緊跟著拱手,其他軍吏紛紛跟隨,誰敢此刻否認自己的壯志?
張纮見軍心可用,也感覺到了袁術稱號建制對漢室威望的沉重打擊。
四世三公、世食漢祿的袁術都這樣背棄了漢室,而其他家族再另立新天,道德輿論壓力也小很多。
本來趙基就沒吃幾天漢祿,吃的哪頓不是自己搶來的?
不僅沒吃漢祿,還帶著窮伙伴一起給朝廷搶飯吃。
趙基略沉吟,就說:“就繪制一面紫日白月群星環繞的大纛,漢有多少個郡,就繪多少星辰;漢有多少縣邑,就用多少條絲絳。今后國家疆域增一郡,就多一顆星;所增縣邑,也以絲絳記之。待日月大纛制好,以白虎為主纛,日月、金鷹做副纛。”
“喏!”
韓述領頭,眾人再次長拜,紛紛抬頭繼續看那兩面幡旗。
趙基這時候看向虎賁舊營的營督,這是一位肩章兩杠兩星的虎賁中郎,趙基也面熟,是去年打滿全場的虎賁伙伴:“李中郎。”
“卑職在。”
李虎昂聲應答,快步上前拱手。
趙基展臂指著新繪制的兩面幡旗:“此物就留在這虎賁舊營,望你妥善保管,以激勵后來之士。待明年春耕后,我會擴建此營,使能容納五千吏士。”
“喏!”
李虎看一眼風中輕輕震顫的旗幡,看向趙基:“旗在人在!”
趙基頷首,就對其他人說:“故地重游心愿已了,隨我去絳邑赴宴,別讓梁道、文麗他們久等。”
“喏。”
眾人再次應答,這讓一些新依附的校尉頗感不適應。
他們還以為趙基故意來虎賁舊營,就是要借機強迫縣邑設宴的賈逵、裴秀、劉去卑這些人帶著人員、物資來營里舉行宴席。
不是趙基多喜歡這里,應該純粹就是為了折騰這些人,以展示上位者的權威。
結果他們猜錯了,趙基真的只是臨時起意,想來這里看一看,并找到了凝聚新共識的切入點。
這也不算唐突,安邑兵變的時候,就把苗頭埋下了。
現在不過是破土而出,即將迎風而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