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陽之南,羊馬市。
這是單獨建立的一處官營市肆,這樣的市場一共有三處,另外兩處分別在晉陽、安邑。
只是安邑對現在的匈奴各部來說有些遙遠,驅趕獸群過去貿易會承受額外的折損與關稅。
羊馬市內,匈奴各部貴族親自組織部眾,驅趕獸群來羊馬市交易鹽鐵布帛、藥材、書籍之類。
賈逵輕車簡從,巡查平陽羊馬市。
匈奴貴族錢大手大腳,又喜歡享受。
因多年的氣候災害,這些匈奴貴族也是苦巴巴的生活。
他們甚至不信任下面的人,多是親自來參與互市交易。
各種錢幣的購買力目前并不穩定,目前交易多是以物易物為主。
不管哪一種交易,交易稅要交,返程時經過關隘時,關稅也要交。
賈逵順手查賬,看著賬目久久無語。
本以為匈奴各部會積極采買鐵器,所以今年鍛打出來的小鐵鍋進行限量銷售,想賣個高價。
匈奴部眾的炊具…向來比較簡陋、可憐。
鐵皮小鍋消耗更少的燃料,比陶罐更結實耐摔,怎么看都更適合游牧、遷徙的匈奴人。
甚至軍中計劃淘汰的刀劍,賈逵也覺得能賣個好價錢。
結果匈奴貴族對這兩類產品缺乏熱忱,他們主要采買的還是各種青蝗丹丸。
以至于這場從八月底開始,為期一個月的互市里,最大的收益被趙基的平陽侯府拿走了。
強身健體又能壯陽的青蝗丹…某些意義上來說,對匈奴貴族更有實際效用。
維持健康,他們才能安穩當部眾的首領,享受奴仆的伺候,能指揮子弟奔波效力。
而壯陽,能讓他們生育更多的子嗣,這才是家族壯大、侵蝕頂替部落其他家族的根本生產力!
未來是屬于年輕人的,未來的年輕人就是現在的孩童。
哪個家族的孩童多,生育力強盛,那這個家族就有長遠的未來。
游牧生活節奏緩慢,陶鍋也就多煮一段時間,又不是煮不熟食物。
刀劍對現在的匈奴貴族更是沒用,入選義從響應出征,不提戰利品,僅僅是隨軍編隊時就會分發軍服、軍械。
只要還在編,那弓箭、刀劍都是可以帶回家中的。
所以匈奴貴族對刀劍軍械并不熱衷,以他們對趙基的了解,趙基對他們進行強勢動員時,也不可能讓義從騎士拿著骨矛、骨制、石制箭鏃上戰場。
賈逵根據羊馬市賬冊整理匯報文書時,屬吏敲門,站在門前:“相國,右賢王來了。”
“他來的怎么這么快?”
賈逵停筆看向屬吏,斷手的這名屬吏也是虎賁出身,笑著回答:“乘船而來,是要迎接大司馬凱旋,這是右賢王的拜帖。”
見賈逵點頭,屬吏才進入屋舍將拜帖遞出,低聲說:“投帖的人也說了來意,說是右賢王認為大司馬會征討盧水胡、北地胡。他希望國相能為他美言一二,并說右部義從不會遜色于屠各義從。”
“美言一二?”
賈逵翻開拜帖,見拜禮豐厚,就斂容說:“將禮單退回去。右賢王與大司馬亦有同匡漢室之情誼,我也不好不見。你去市場買一條魚,做魚湯招待右賢王。也將此事告知使者,希望右賢王不要見怪。”
“喏。”
屬吏俯身應下,詢問:“相國,招待右賢王乃是公事,這魚錢還是?”
“從我俸祿中扣,索性再打五斗馬奶酒,一并從我俸祿中扣。”
賈逵面無表情,也能說是神色如常,這是賈氏一族立身的根本,不貪占一錢,才能在各種紛爭中全身而退。
現在執行嚴格的禁酒令,不準糧食釀酒,只能種植果木,采百果釀酒。
果酒不易保存,反倒是匈奴人這里馬奶酒價值不菲,入秋以后成了各處官市里的主流酒類。
馬奶酒也不是白色乳狀渾濁的酒液,制備良好的馬奶酒也是清澈的,奶腥味也淡。
禁酒令這種東西,也就能限制群居的官佃、軍戶,官吏人家多有高墻大院,還有的人家開挖了寬闊的地窖,悄悄釀酒私自獨酌,也很難暴露。
只要別群飲,悄悄釀一甕也不算多大的事。
只是酒徒嗜酒的同時往往喜歡熱鬧,不群飲就沒樂趣。
所以時不時的會抓一批酒徒,丟到官坊里去做些沒技術含量的雜活。
汾水北岸碼頭邊上,一家匈奴貴族開設的酒廬中。
十幾個匈奴武士按刀而立,劉去卑戴金鷹頭冠,右手握著短刀正仔細刮削左手指甲隙縫,目光凝視刮擦處,神情認真。
前去送拜帖的小貴族溫聲講述,一些詞匯不知道怎么用漢語描述,就會用匈奴語來說。
劉去卑聽著他口中匈奴語接連皺眉,新一代的貴族明顯漢學底蘊不足。
跟他們這些老一輩比起來實在是太差了,如果放任不管,以后會引發一些他不想看到的災難。
對于現在命運的變化,劉去卑很是享受。
從響應漢室朝廷參與平定黃巾軍開始,他就與前單于于夫羅逗留漢地,后來又卷入了群雄混戰。
反復的左右橫跳,劉去卑才保住命。
如果趙基苛刻一些,去年、今年出征關東,劉去卑必須作為匈奴義從的首腦隨同出征。
可趙基放過了劉去卑,也沒有強征單于呼廚泉、左賢王劉豹隨征。
趙基選擇親自協調匈奴義從,這讓劉去卑享受了安寧生活,但也失去了戰爭中強化控制義從騎士的機會。
相對于服從性更好的虎步軍、郡國兵,匈奴義從軍紀散漫,往往會坐地起價,提出各種利于他們的臨時協議。
所以歷代征募匈奴、諸羌、鮮卑、烏桓義從時,看似是中樞提議,交給邊郡強勢人物負責。
實際上這個強勢人物往往只是個軍事承包商,是二道販子,征來的義從騎士依舊由原有的貴族充當首領。
所以義從騎士頻繁跟隨漢軍作戰,也不會被漢軍影響,依舊維持著原有的生活狀態,很難有大片歸化的現象發生。
而趙基親自管理各隊匈奴義從,雖然賞賜也不算很豐富,可省去了中間兩道盤剝,所以這種賞賜實打實落到匈奴義從身上后,能立刻改善對方的生活,并提升對方在部族中的話語權、地位。
雖然劉去卑很清楚趙基通過義從騎士持續強化對匈奴各部的控制力,可他又有什么辦法?
沒有趙基的話,他怎么可能躋身右賢王尊位?
作為前單于于夫羅的黨羽,正常來說,他應該被呼廚泉、屠各匈奴一起打壓,可能某天就非正常死亡了。
趙基謀奪匈奴貴族統治權的過程中,他這個右賢王反而是獲益的。
但當趙基徹底奪取、獲得匈奴部眾的信賴和擁護后,他這樣的貴族怎么辦?
又不敢搗亂,只能督促晚輩積極學習漢學,未來也能出仕。
可匈奴人的生活習性注定了性格散漫,也唯有散漫的性格,才能適應、熬過那漫長又封閉的冬季。
就算是劉去卑,少年時求學于太學…準確來說是藩屬質子去太學廝混是春秋以來的傳統,這個傳統或許還能沿著春秋再向上追溯幾百、上千年。
總之,劉去卑這樣的匈奴貴族子弟在太學時,也就學會了怎么與勛貴同學打交道,正經的漢話雅言沒什么樂趣,反倒是俚語俏皮話一個比一個溜。
向天下各地的太學生學習他們的本地方言,再賣弄這些方言,這才是劉去卑太學生活時最大的樂趣。
而這種樂趣,在天下大亂時,也救了他的命。
而眼前最大的問題就在于河東、龍城兩處大學里,都是寒門子弟求學,這對匈奴貴族而言缺乏實際意義。
年輕的匈奴貴族跑到大學里,真不是去學習經義的,他們是去找朋友的。
而趙基的創業伙伴都是年輕人,這也就導致兩處大學里沒有像樣的勛貴子弟。
沒有勛貴同窗的大學,對匈奴貴族而言純屬浪費時間。
劉去卑暗暗思索著,感覺應該想辦法推動這件事情。
太學里認識的同學,這關系可比正常結交的要牢固很多,堪稱終身受益,能澤及子孫。
匈奴貴族的衰落已不可挽回,要么轉型成為新朝勛貴,要么攀附勛貴。
也不是劉去卑多么的高瞻遠矚,而是他作為一個過來人,就感覺現在就該怎么辦,讓一切回到一個他比較熟悉的軌道上。
最起碼從太學混出來,厚臉皮留在漢地,當個小官吏真不難。
(本章完)
請:m.badaoge.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