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的夜晚來得異常緩慢,字面意義上的緩慢。
黃昏遲遲不肯離去,它甚至努力而頑固地掙扎著,就讓太陽微微偏轉方向,甚至在柯南在車上熟睡時,勉強地重新升回高空。
但是黃昏便是失敗了,即便它再怎么得拖延,事務所上方橙黃色的天空和云帶,還是漸漸變成了一種帶著哀傷的昏黃色。
它們如同薄霧一樣在云層里擴散,仿佛一道潮汐,越過了米花町的高樓與街道,穿過整座城市,整顆星球。
這種哀傷的顏色,一直蔓延到港口的碼頭,一直擴散到那棟隱秘的安全屋的上方。
在米花町貨物運輸港,那些體積龐大的打撈船如同鯨群一樣在那些深黑的海面上來回巡游。它們周圍那些打撈小艇,就像浮在鯨魚旁的海鷗一樣小。
墨菲正站在其中一艘主打撈船的操作臺旁,他現在已經開始討厭這份工作了,尤其是當他開始細想它的危險性時,這種討厭就更真實了。
“最重要的是…惡心。”
他扭頭看向一旁的布克爾,伸手熟練在操作懸臂縮回船體,準備將那些網兜里的東西帶回小艇。
“你還記得我們今天撈起了多少具尸體嗎?”
“準確的說,是海鷗或者其他海鳥的尸體。”
布克爾語氣平淡地補充了一句,“你也知道,化學品泄漏、污染擴散、洋流異常…諸如此類。”
“就是這樣,每次都是這樣。”
墨菲開始戴上厚重的橡膠手套,又將防毒面具拽到臉上——他臉頰上早就被勒出了幾道深深的壓痕。
“最后讓我們來處理,錢呢,也只有一點點。”
他們說話的同時,懸臂末端的金屬“爪鉤”已經穩穩地抓住了網兜的掛環,那些綁著標記牌的網兜在海面破水而出——帶著那些潛水員名字的標記牌。
“嘩啦——”
大片大片的海水被沖破海面的網兜給帶起,然后它們從網兜中流瀉而下。
那些滴落的海水一點不黑,透明而又澄澈。
“我去后面的船艙分揀,這次我來,下次你來。”墨菲強調了一下輪換的順序,看著眼前的屏幕,他報出一個坐標,“布克爾,打撈隊的下一個位點發過來了。”
“明白,”他臉上露出一個壞笑,“我是絕不會讓你在船艙里摔倒的。”
他說的是墨菲上一個搭檔。
他就像墨菲定律描述的一樣倒霉,因為船只的顛簸摔倒,然后恰好卡在懸臂上,順著放下去的鋼纜…就像涮羊肉一樣。
不過讓人驚訝地是,他一直堅持到了下一個準備把網兜掛上“爪子”的潛水員游過來,除了丟了一條胳膊,什么事情都沒有。
“是啊,如果我也被拽下去了,我也會堅持的。”
墨菲的聲音悶悶地從面罩下面傳出來,然后,就好像毫不在意這件事一樣,轉身向著后艙走去。
就像他一直強調的那樣,這份工作很危險。
除了那些潛水員可以自如地,如同食腐動物一樣,在那些鋼鐵殘骸之間游動,其他人,就像他,或者他的上一個搭檔,都不過是在陰影邊緣徘徊的人。
在打撈工作的一天半里,墨菲已經見到、或者聽到了許多古怪的事情了。
現在,看著鋪滿倉板淺淺一層海水的船倉,墨菲忍不住嘟囔了一句。
“我敢打賭這片大海一直在生氣…顯然,它對我們不懷好意。”
緊接著,他開始將那些混入到網兜里的海鳥尸體從里面拿出來,同時還要順帶檢查一下它們的口腔,按壓腹部,看看它們會不會吞下什么有價值的東西——
在那名檢察人員從一只鵜鶘的嘴里發現了一枚彈殼后,這條規矩就被臨時加上了。
當然,大部分人都只會做那個臨時手冊上寫的前兩條事情。
就像現在墨菲做的那樣,他一臉厭惡地掰開這只海鳥的嘴巴,然后猛地按壓它的腹部——就像在給它做心臟復蘇手術。
然后——
奇跡就發生了。
“天啊!”
墨菲猛地倒吸一口涼氣,連聲音都帶上了些顫抖,他怔怔地看著手里那團羽毛因為海水打濕縮成一團的小東西。
它的黃褐色虹膜在短短幾秒鐘內變得明亮起來,瞳孔里那層原本死寂的黯淡消失了,重新充滿生機。
就連墨菲都沒有反應過來,這只本應“死去”的海鳥竟忽然抖了抖身子,朝著面前拿著自己的人眨了眨眼。
然后,面對墨菲的驚叫,它同樣“驚叫”,撲騰著翅膀尖叫,翅膀猛然張開,那真實的羽翼就刮過墨菲的面罩。
這一切都是真的,這只海鳥活了。
——這是那輪遺失了記憶的蒼白色太陽、是柯南宇宙做的最后一道努力。
在那條橫跨了整個半球的云帶下,在“時間”的邊界已經松動的此刻。
只要你做出某種“挽救生命”的舉動,做出某種“拯救生命”的嘗試,只要那條命沒有被正式宣告死亡、沒有被遺忘太久…
它就能回來,它就會回來。
——就像此刻的這只海鳥那樣。
畢竟,這只是一個符合“人類”認知的“奇跡”罷了。
畢竟,也許“死亡”從來沒有發生過,那只是一場時間長一點的“昏迷”呢?
畢竟——
現在發生的一切,柯南都不曾“見證”過。
但工藤優作顯然沒有因此活過來。
“是的,我們會立刻將優作先生的尸體冷凍起來。”
這是GSSRA在確認了工藤優作死亡后做的第二件事。
沒有人建議對他進行搶救。那顯然沒有意義——他的心跳停止,瞳孔擴散,身體溫度迅速下滑,按所有標準都已“死亡”。
實際上,如果不是服部平次和亞太指揮部那邊的強烈要求,這具尸體GSSRA甚至不會考慮移交遺體。
不過現在,隨著醫護人員小心翼翼地將那具倒在血泊里的尸體清理干凈,然后在簡單的消毒后,送入一具厚重的冷凍容器中。
那是一座裝有高濃度液氮的絕熱倉罐,白色涂層上印著警告條與GSSRA的紅色代號。
這個冷凍倉,如同一個沉睡的棺槨,它很快就會被送回東京。
事實也正是這樣。
在第三天的夜色里,那個有些笨重的裝置被很快送到機場。
隨著夜幕里,機場跑道兩邊閃爍的指示燈。那載著“罐子”的運輸機,隨著發動機的轟鳴聲漸漸飛向云層。
在氣流的顛簸里,那些液氮在大概一米多寬,兩米多高的罐子里來回波動,沖刷著倉壁。
罐體內漆黑一片,沒有人能看清楚里面的東西。
顯然,工藤新一并不滿足自己的“成果”。
或者說,如果那條橙黃色的光帶曾象征著祂的仁慈與憐憫。
那么那一片宛如死寂般的黑暗、如同宇宙深淵般的虛空,便是祂憤怒的體現——一種無法宣泄的憤怒。
整個宇宙現在一片寂靜。
對外聯絡部旗下,那個專門負責與地外文明接觸、發送自救廣播的部門,從今天早上開始,再也沒有收到任何回復了。
工藤優作之死,在宇宙范圍里掀起了“軒然大波”,準確地說,造成了及大范圍的滅絕。
實際上,如果不是在那個聯盟還可以說是從容、CYZ效應尚且寬裕的舊時代,對外聯絡部為了觀察多樣性和嘗試一些實驗性研究,提出了諸如《對外文明援助和庇護計劃》的一些計劃…
宇宙里大概便只有人類了。
現在,得益于那些計劃,它們還在——
只是變成了被“保存”或者“凍結”在一些微縮維度的文明或者生物。
實際上,現在柯南宇宙里還存活的外星生命,大概還剩下兩只泡泡。
它們是研究與探索層的十來個部門聯合起來,強烈要求保留下來的,為了它們能做成那種“獨特飲品”的分泌物。
除此之外——
整個柯南宇宙已經是一片生命的荒原了。
畢竟,無論怎么說,一個絕對重要的“偵探”的死亡,對于柯南宇宙本身造成的傷害都是難以避免的。
更何況,死者不只是一個偵探,更是工藤新一的父親。
就像那條新時間線接連“撞碎”了許多歷史慣性依舊向前一樣。
這種宇宙范圍文明的滅絕,只是這種“憤怒”下的一種余波。
但顯然現在沒有什么力量,會幫助撫平這微不足道的余波了。
不論是宇宙還是聯盟都是如此,現在有更關鍵的事情要做。
甚至不如說,這件事從工藤優作死亡的那一刻就開始了。
當然,這不包括屬于烏丸蓮耶“高興”的那一部分,他現在倒是很高興自己的計策終于是成功了——
他現在幾乎是唯一一個為這一結果而感到欣喜的人。
GSSRA正式宣告成立這件事,無疑隨著工藤優作的死,變得遙遙無期。
對于烏丸蓮耶而言,這是一次巨大的戰略勝利。
“這下我終于能拿回屬于我的優勢了!”
烏丸蓮耶竭力讓自己從那種渾渾噩噩的狀態里脫離出來,他現在清醒的狀態不多——
那些要逃離他的、要加入他的,讓他變得更加龐大、更加渺小的自己,那些新出現的、那些哀嚎著消散的。
烏丸蓮耶不知道這些事情是怎樣發生的,他腦海里只有一個念頭——
“我的計劃終于成功了!”
甚至他恐懼的那一部分也變得消減了一些。
他對聯盟知道很多,他們使用的技術、能夠辦到的事情。
比如改變物質形態、制造口袋維度等等等等…
這也是他一定要嘗試阻止GSSRA成立的原因,烏丸蓮耶不能讓一切被暴露在工藤新一的面前。
他不能容忍一個真的“地外文明”出現,不論是接過自己的主導權,亦或者讓世界變成“科幻背景”下的偵探游戲。
畢竟聯盟出全力,黑衣組織肯定是打不過的,他們除了有外星科技外還有CYZ效應——這太賴皮了。
雖然有時候他的幾個“自己”會在耳邊如蒼蠅一樣嚎叫。
那些影子,會用興奮譏諷地語調嘲笑他,或者用那種混雜著恐懼與絕望的聲音哭訴他不再是自己。
“哈哈!你被騙啦!我被騙啦!你完啦!”
“這不是我的念頭,這是誰的念頭?這是誰的想法?!”
但對于現在“故事時間線”,對于現在烏丸蓮耶來說,最重要的是——
聯盟的力量終于被限制下來了。
對于那些留在地球上的人們,那些聯盟成員、特遣人員來說,他們收到的下一次補給,要等“科學邊界”的“衛星”成功發射升空之后了。
畢竟聯盟從來沒被工藤新一承認過。
而且,月球現在理論上是屬于聯盟的“自留地”了。
別忘了,之前現實時間線“割讓”了它,林升和柯南設法將這種“聯系”保留了下來,或者說,將其“斷開”。
就像那本林升留在辦公室里、特意寫給重信瞳子的書所揭示的那樣:
——聯盟隨時可以“開著月球方舟”離開這個世界。
然而,正因為這項戰略性的優勢,他們也不得不接受由此帶來的一點意料之中的麻煩。
雖然地球距離月球依然是三十八萬公里左右,但在“結構距離”上,月球與地球現在之間的“距離”,是無限遠的。
說的準確一點,現在人們抬頭看到的那個月亮,和之前那個月亮不是同一個了。
現在的月亮是“新時間線”的月亮,而不是位于“星見塔案”里的那個。
這確實聽起來有點矛盾和難以解釋,但事實就是這樣。
就像之前海港處看到的那樣,聯盟如今只能依賴那些本就“滯留”于地球的特遣隊展開行動。
也就是當時“星見塔案”里出現的那幾支隊伍。
不過通訊方面倒不用在意,借助于CYZ效應無視時間線的特征,聯盟還能聯系上他們,但物資方面就比較麻煩了,尤其是對于CYZ效應的補充。
“隔著這樣遠的‘距離’,我們大概需要將十分之九的效應,用在突破江戶川柯南的RSI值影響上。”
畢竟現在柯南的RSI值是333,這是一個什么樣的數字呢?
在RSI檢測儀上,那個巨大的波動場就如同一座無限高的山峰,或者說一頂無法卸下的沉重“帽子”,戴在地球頭上。
考慮到每天只有四百多弦的效應冗余可用,直接利用CYZ效應“跳過”柯南的阻礙,傳到那些成員的TDD之中,就顯得太浪費了。
更何況,過高的RSI值產生的衍生效應,甚至可以說衍生效應的衍生、那些余波的余波,都對米花町造成了毀滅性的“打擊”。
這也是宇宙的那些“背景”沒有人在意的原因之一。
全景監控,除了給海港那邊相應的幫助,更多的就是在這段時間里,協調整個米花町的交通情況。
就和借用了聯盟在GSSRA里的布置讓巖田龍也他們的行動變得更加容易一樣,整個米花町警視廳在杯戶飯店結束的那一刻,就被調動起來了。
他們要竭力避免一些“極端事件”出現在江戶川柯南的面前。
甚至——
毛利小五郎在回程的路上不敢輕易地喊醒柯南;
那輛從米花町貨物運輸港開往事務所的車,在路途上沒有遇到哪怕另外一輛汽車;
事務所的街道,毛利小五郎看到汽車駛入米花町市中心,路途上的每一條街道,連一個人都沒有看見;
甚至,服部平次在電話里下意識地隱瞞、掩飾,毛利蘭堅持要做的豐盛餐品…
還有許多許多的細節。
不論是聯盟、宇宙本身,亦或者那些身處于柯南身邊的人——
這一切事物都變得小心翼翼,生怕讓某個偵探意識到真相,讓他內心重新充滿憤怒。
與此同時,月球聯盟總部,執行層大廳。
“我們很快就會讓科學邊界利用發射場向月球打出一發火箭,并將相應的新聞推送到他的面前。”
聯盟里,一向很少“露面”的后勤與支持層,屬于其中資源協調部的隱秘支援科,其負責人的投影現在出現在議員們身前。
他提出的方法,就是讓地球那邊主動和月球這邊聯絡。
“美國方面會宣稱這是一刻用于探索月球的衛星,我們會把一些提前準備好的TDD以及包括APTX4869的一些資源放入它的返回軌道艙里。”
“技術溯源方面,我們已經和行動層對接好,可以將其成果歸結為GSSRA先前對‘探索者號’郵輪殘骸的技術解析。”
“同時,也能夠借此讓潛伏在GSSRA內部的一部分人員獲得更高的行動或者知情權限。”
一名執行層議員盯著那份衛星的模擬軌道圖,然后轉頭看向那位負責人。
“那登月計劃呢?”
這名議員口中登月計劃,就是關于聯盟派往地球的“增援”,人員上的增援,合理的增援。
即使不依靠國家方面的勢力,以“科學邊界”的能力,悄悄往月球飛去一顆衛星并不是一件難事。
這些事情完全能依靠當前的技術水平完成,并不會設計超越時代的技術。
但載人登月就不同了。
“我們很難確保在這件事情的隱蔽性。”
隱匿行動部的負責人表示,這件事可行性并不是很高。
“以當前的常規技術實現‘不被察覺’的載人登月,幾乎不可能,我們必須依靠國家級的勢力做掩護。”
“這也是我們將登月衛星計劃同樣交給一些國家勢力的原因,”負責人補充道,“因為這其實是計劃的第一階段。”
“我們已經連同現實干涉部,嘗試推進美國方面重啟載人登月程序了,但目前來看,很難立刻看到成果。”
“我們現階段,只有兩組負責偽裝和隱匿的時跡編織者成員被派遣負責推進此計劃。”
“星見塔案”里位于地球上的聯盟成員還是太少了——畢竟在最后,聯盟因為CYZ效應的不足,緊急“撤離”了一批人員。
這導致現在聯盟在地球上的特遣隊員,大概數量只有不到四百人。
這看起來很多,但將其安排到全球尺度上,顯得就很少了。
再加上由于江戶川柯南的“異常”狀態導致的CYZ效應負載問題,目前所有小組普遍采用“輪換制”以降低消耗。
“我們還在試圖聯絡伊文思方面,推動他們啟動月影島的并購計劃,和GSSRA相關的協調和掩飾工作也消耗了大量資源。”
盡管“三選一邏輯”勉強得到了穩定,以及循環已經發生——
但即使是這樣,江戶川柯南的力量還是過于強大了。
那些逸散的衍生效應,依然讓米花町的火葬場超負荷地運轉起來。
“而且GSSRA很快就會注意到月影島的異常活動,我們現在更多的力量,會集中在對月影島、以及確保對米花町火葬場的控制權。”
米花町正在成為一處絕望之地、犯罪之城、罪惡之都。
“根據我們對于潛艇上意識干涉器的設定,以及相關計劃,很快GSSRA方面會認為整個米花町都受到了相應的干涉行動。”
這正是聯盟所希望看到的判斷路徑——
在聯盟持續的“暗示”與操縱下,新一輪《米花町行動指南》,很快將會由GSSRA“編著”并“出臺”。
——以所有人都知道的潛規則的形式。
“我們要確保柯南在前往月影島前,祂在米花町引起的異常效應不會向外擴散,因此,除了將其歸因于黑衣組織的地外文明干涉以外…”
投影圖上顯現出一座又一座構筑中的臨時檢查站。
聯盟即將推動GSSRA對整個米花町實行事實上的‘封鎖’狀態。
所有試圖離開城區的個體,無論是平民、軍方、政務人員,還是新來的游客或者居民,都必須經歷一套極為復雜而嚴苛的審批流程與安全檢測程序。
——也就是說,幾乎不可能離開。
東京都米花町五丁目的39番地,毛利偵探事務所。
事務所的燈已經熄滅了。
但在毛利小五郎的督促下,柯南今天睡得比較早——因為明天要去上學的原因。
總之,不論是根據林升和工藤新一在最后給那個孩子預設的“命軌”。
還是依據江戶川柯南自己內心的傾向。
這個身體已然變小、而頭腦不變的偵探;
這個可憐的、正義的、悲傷的偵探;
這個在潛意識里,已經意識到發生了什么的偵探。
現在,他都需要小小地休息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