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納,你還認字嗎?”
“主人,我…我小學沒讀完。”穆納想合上書本,又停下,神情羞赧。
“讀書不錯,那你怎么輟學啦?”
“父親死了,沒錢。”
穆納還記得從學校離開的那天,他當時正坐在教室后排,拿著父親生前從勒克瑙買回來的小石板和粉筆。
他專心背著字母表,同學們吵的吵,鬧的鬧,老師又照例昏昏欲睡。
這時拉賈站在教室門前,比劃著讓他出去。
“怎么了,哥哥,我們去哪?”
拉賈沒有開口。
“要帶上我的書,還有粉筆嗎?”
“帶上吧。”拉賈把手放在穆納的頭上,把他領走了。
父親治病花了很多錢,當時家里從兩只禽獸那兒借了一大筆高利貸,現在他來催賬了。
他說如果還不上錢,穆納全家人都要給他干活抵債。
莉娜堂姐就是在那時候被禽獸們糟蹋懷了孩子,為了讓其他堂姐、堂妹免于他們的毒手,家里的男丁都要出來干活還債。
穆納被帶到了茶鋪,拉賈雙手合十向老板鞠躬,他也跟著做。
“這是誰啊?”老板斜著眼打量穆納。
“我弟弟,”拉賈說,“來跟我一起干活。”
于是拉賈把爐子從茶鋪里拖出來,叫穆納坐在他邊上學怎么砸煤塊。
他拖出一麻袋大煤塊,掏出一塊煤,用磚頭砸碎,然后把碎煤填進爐子里。
“使勁,”拉賈教他怎么砸煤塊,“再用力點!使勁!”
最后穆納終于敲碎了一塊,拉賈站起來,“把袋子里的煤都這樣挨個敲碎吧!”
不一會兒,有兩個同學從學校里來看穆納干活。后來又三三兩兩來了幾個,他聽到他們在笑。
“什么動物一生只能見到一次啊?”有個男孩大聲問。
“敲煤工!”另一個男孩回答說。
他們笑得更厲害了。
“別理他們,”拉賈說,“他們覺得沒意思就會走開的。”
穆納沒說話。
“你憎恨這種砸煤的活,對吧?”
穆納還是沒吭聲。
拉賈拿起最大的一塊煤,用力的攥著。
“你就把這塊煤想象成我的腦袋,這樣砸起來就比較容易了。”
穆納動了動嘴唇,沒作聲,他已經不怪哥哥了。
拉賈也是中途輟學的,是他們母親病死了之后的事。
在印度農村,一個孩子想要接受完整的小學教育,比老師不貪污還難。
“你想看哪些書?我回瓦拉納西的時候幫你帶一點。”
“主人,這就夠了,這就夠了。”穆納抓著那本泛黃的讀物,手足無措。
“讀書是好事,你看看那些工人,”羅恩指著礦場道,“只有識字的才能做最輕松、報酬又最高的工作。”
“主人,三百盧比已經很多了。”穆納小聲道。
羅恩一愣,接著大笑。
“回頭我那有些書,你先拿去看。”
“謝謝主人。”
羅恩不介意自己的手下多讀些書,他討厭蠢蛋。
徹頭徹尾的文盲在他這兒,不會得到重用。
穆納還年輕,他有這份學習的心思很不錯。
“羅恩,那個特里帕蒂家族我打聽清楚了。”阿迪亞從遠處過來。
“怎么說?”羅恩迎上去。
“他們和拉奧議員關系密切,與北方邦的其他幫派勢力也多有交好。”
“黑白兩道。”羅恩不出意外的點點頭。
“你知道的,他們做軍火生意,在這方面很有優勢。”
“行事風格呢?”這才是羅恩關注的東西。
“狠辣。”阿迪亞的點評相當簡短。
“瘋狂的東部啊。”羅恩嘆了口氣。
“別擔心,這是北方邦人共有的品質。”阿迪亞擺擺頭。
羅恩笑了,這吊地方,真他媽絕了。
“你準備什么時候回孟買?”
“差不多2月初,我在孟買也拿了一塊地,需要回去簽手續。”
“這里有我和拉坦看著,不會有事的。”
“好。”
蘇爾園區也有很多事等著他,羅恩總不能一直守在礦場。
北方邦這里的事,阿迪亞他們更清楚規則。
事實是不用等到2月初,就在第二天,羅恩就匆匆返回孟買。
阿南德失蹤了。
阿南德最近常走夜路,他需要挨個去那些藥人家探訪,觀察他們的情況、告訴他們什么時候去默沙東實驗室接受下一次針劑。
這門生意不是一錘子買賣,你得長期掌握手下藥人的近況。
阿南德很有服務意識,他做過導游,知道怎么才能攬下更多的生意。
只要默沙東對他們滿意,那么二期、三期臨床試驗,還會交給他們。
這是大買賣,賺的是美刀。
穿過空無一人的市場,來到阿瑟班德路。市場攤子蓋著白色帆布,使攤子看起來像是停尸間冷凍庫里蓋上白布的尸體。
阿南德的腳步聲激起零零落落的回音,仿佛有幽魂回蕩在周圍。
但他絲毫不以為意,他腦子里在想另外一件事。
今天有個藥人凄慘無比,他被家人虐待,被鄰居欺負。
眼看著都不一定能挨過下一針,是阿南德救了他。
阿南德跟他家人說,如果不把他照顧好,下一次發福利肯定沒他們的份。
那家人立即過來對他行觸腳禮,并不停道歉。
這是阿南德擁有的小小權力,他做了好事,回去得好好向老婆孩子們炫耀一番。
阿南德求愛的方式不是送花或者買衣服給心愛的女人,而是把外面世界的故事,男人與欲望之魔、邪惡不公搏斗的故事,說給她聽。
他把八卦消息、丑聞、私人內幕告訴她,把自己的英勇事跡、令人放聲大笑的惡作劇、奇事告訴她。
他腳步匆匆,嘴里動個不停,一邊搖頭,一邊揮舞手,預習待會兒要講的故事。
突然前面的十字路口有一個警察騎著腳踏車,緩緩過來。
阿南德避開街道上的水洼左轉,經過一條黑漆漆的私人車道時,又一個騎腳踏車的警察躥出來。
阿南德終于感覺到了不對勁,他在孟買摸爬打滾多年,深知同一片街區的警察不會分開巡邏。
只有一種情況例外,那就是抓捕逃犯。
阿南德轉進路邊的小街,開始小跑,剛到一半,一輛警用吉普車出現在小街盡頭。
嘩啦啦,后面騎腳踏車的警察跟了上來。
吉普車停下,阿南德也停住腳步。
五個人出來,把他團團圍住,彼此默不作聲好幾秒。
那寂靜帶著濃烈的威嚇意味,天上開始下起小雨。
他們靠近,眼睛在夜雨中出奇的閃亮。
“長官,你們是不是找錯人了?”阿南德緩緩后退,“我是好人,我認識拉杰什警官。”
“那個被老婆甩了的窩囊廢?”夜色中傳來低沉的笑聲。
“我們是自己人,蘇爾先生”
“上車!”帶隊的壓著嗓子說。
“嘿,我說真的,蘇爾醫生知道吧,我們可不可以”阿南德想掏錢。
但他沒說完,帶隊的警察就大笑,打斷他,笑得很難聽。
“我們找的就是你。”他說,其他警察也大笑。
“我們什么都知道,你立刻上車,否則別怪我們用鐵皮竹棍揍你,再把你丟上車。”
阿南德被逼到墻角,退無可退,無奈之下只能跟著他們。
他當然不想進局子,那地方比最險惡的黑幫地帶還危險。
只不過五個人緊緊圍著他,圓滾滾的阿南德插翅難飛。
他爬上吉普車想坐下,但被警察一腳踹到了地板上,那才是他該待的地方。
吉普車后座上的幾個人,個個用手按著他。
車子經過兩個不長的街區,來到海恩斯路附近的警局。
走進警局的院子,外面的街道上空無一人,遠處一棟華麗的建筑正閃爍著五顏六色的燈光。
值夜的警察是個矮胖、超重的馬邦人,他和其他胖子一樣,硬穿上至少比他身材小兩號的制服。
阿南德露出討好的笑臉,他也是馬邦人。希望警察看在同鄉的份上,略微給他點照顧。
結果警局里的十名警察都繃著臉,他們瞪著他,大聲喘氣、一語不發。
“抓著他先打一頓。”警局里的執勤警官說。
“警官.”阿南德大驚。
“用力打,結結實實的打。可以的話,不要打斷骨頭,但用力打,然后把他和其他人一起關進牢里。”
他說話的口氣稀疏平常,仿佛阿南德不存在一樣。
熟知孟買警察套路的人都知道,接下來會有非常殘酷的事情發生。
于是阿南德逃跑,他推開圍在前面的警察,就地一滾從辦公桌下鉆出。
他跑到外面,來到布滿沙礫的院子里,往外跑。
結果剛到門口,就和另一隊巡邏的警察撞了個正著。
他被拖回了執勤室,一路上追來的警察對他拳打腳踢。
他們用麻繩把阿南德的雙手綁在背后,扒掉他的鞋子,把兩只腳也捆在一塊兒。
那個胖警察又拿出一根繩子,讓他的手下把阿南德從頭到腳完完全全的纏住。
他氣的直喘氣,盯著阿南德,直到他身上多了一圈又一圈繩子,活像個木乃伊。
警察把阿南德拖進隔壁房間,把他吊起來,吊在胸口高的鉤子上,讓他面朝下晃蕩。
“坐飛機!”胖警察咬著牙咆哮。
警察轉動阿南德的身子,越轉越快。他被懸空吊著,雙手雙腳被捆的動彈不得。
他身子不斷旋轉,最后直覺得天搖地動,失去上下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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