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眼前的尸體,羅恩無言,拉坦憋悶。
他們沒想到那個米爾扎布爾之王反應那么快,又那么果斷。
你們不是要兇手嗎?這就是。
甚至不用別人動手,他們自己就把所謂的“兇犯”繩之以法。
一命抵一命,這在北方邦再公平不過了。
米爾扎布爾警局也飛速結案,因為這個古魯當晚確實在案發現場。
村民口證另有他人?不存在的,天太黑一定是你們看錯了。
直接把古魯弄死簡直是一步妙棋,羅恩他們連審問的機會都沒有。
在米爾扎布爾警局的配合下,勒克瑙總部已經接受了他們的結案申請。
亞達夫的助理也打電話過來,意思就是不要再節外生枝,顯然特里帕蒂家族也在勒克瑙打點了關系。
“媽的,那個狗屁之王真是卑鄙!”拉坦氣的大罵。
“這件事只能到此為止了。”羅恩也嘆氣。
從道義上來說,特里帕蒂家族已經給了蘇爾家交代。
如果他們再追著不放,反而顯得蘇爾家不講規矩。
只是一個工人受了傷而已,特里帕蒂家族不惜嚴懲兇手,擱誰那兒都不會再有意見。
否則的話,北方邦其他勢力、官員,會怎么看蘇爾家?
至于漏洞百出的結案流程,北方邦有誰真正關注過這玩意嗎?
窮人才找警察,富人早就跳出了體制外。
“我們小看了那個卡林拜,能被稱為米爾扎布爾之王,他很有手段。”
“我倒情愿跟他火拼一場。”拉坦有氣沒地方撒。
他沖動易怒,但并不傻。找卡林拜發難這件事,已經出師無名。
“這是一個梟雄,我們已經結下梁子,以后要加倍提防他。”羅恩不喜歡這樣,太被動。
“我以后常駐礦場,他敢來,正合我意。”拉坦準備把麻草副業放一放,交給家族的人管。
這是上億盧比的大項目,不容有失。
過兩天家族還會派更多的后輩過來,正逢勢力擴張的關鍵時期,所有人都要竭盡所能。
“我也會多待一段時間再回孟買,至少等事態完全平息。”羅恩準備繼續坐鎮米爾扎布爾。
礦場的建設正在有條不紊的進行,施工團隊來自奧里薩邦,那里是印度礦產資源最豐富的邦。
他們有豐富的施工經驗,道路、電網、水資源管道,都在鋪設。
礦場的坑道已經直抵礦脈,不追求機械效率的話,人工就可以開采。
水泥廠的地基正在凝固,后面廠房建設只會更快。
羅恩預計下個月就可以嘗試人工生產水泥,每個月一兩千噸問題不大。
水泥廠正式啟用,則要等到下半年。
這種大工程比蘇爾電器復雜太多,難怪以前只有政府和巨鱷才能玩得轉。
再忍一忍,現在已經是94年1月份,他在年底就將開啟起飛之路。
穆納家最近愁云慘淡,日子過的一天不如一天。
拉賈的意外死亡把這個剛剛要“崛起”的家族,再次拖入深淵。
擺在眼前最現實的問題是,他們沒錢還高利貸了。
新娘還沒娶進門新郎就死了,亞達夫家第二天就毀約了這樁婚事。
其實拉賈中槍的那天晚上,新娘就嚇的跑回了家,她連穆納的家門都沒進過。
既然婚沒結成,那嫁妝也要收回。
穆納的奶奶老魯圖撒潑打滾耍賴,但沒用。
亞達夫不是他們能得罪的,于是五千盧比嶄新嶄新的票子,“英雄”牌自行車,粗粗的金項鏈,全都一個不剩的還了回去。
沒了這筆豐厚的嫁妝,茶鋪老板的高利貸當然就無從說起。
亞達夫家前腳離開,茶鋪老板后腳就上門要債。
卡納村的事,誰瞞的過誰。
穆納家拿不出三千五百盧比,茶鋪老板要求穆納去他那兒干活還債。
這當然不行,穆納現在是全家的希望。他找了個天下最好的主人,礦上的大老板!
只要他的工作在,家族就有崛起的希望。
丟了工作,萬事皆休。
但茶鋪老板十分強硬,他巴不得穆納丟掉工作。
一個鄉下老鼠,竟然妄想出人頭地?
還是乖乖回到茶鋪里,被他用沾糖漿的大勺敲腦袋吧!
茶鋪老板不允許卡納村的人沖出牢籠,仆人就應該世世代代當仆人。
老魯圖希望穆納再去求羅恩一次,穆納不肯。
他為哥哥的事已經求過主人,哪有仆人天天給主人添麻煩的。
他皺眉苦思,尋找解決高利貸的方法。
實在不行,大不了把自己每個月300盧比的薪水全部給茶鋪老板。
利滾利之下,他可能要還好多年的高利貸,但至少希望還在。
就是家里又要過回以前的苦日子,沒有收入,沒有積蓄,勉強果腹。
最后還是羅恩發現了他的異常,問了幾個村民之后才知道事情的原委。
羅恩把穆納招過去,問他。
“你家里欠了高利貸?”
“主人,我沒亂花錢,也沒賭博,高利貸是因為.”
“我知道,”羅恩擺擺手,“你哥哥結婚的事,欠了多少?”
穆納松了口氣,主人要是誤以為他賭博欠下高利貸,那才完了。
“三千五百盧比,本來我哥哥結婚可以還掉的,但”穆納突然停住。
“這是三千五百盧比。”羅恩把錢遞給他。
“主人?”穆納傻傻愣愣的不知道說什么。
“算我借你的,不過有一個條件。”
“您說!”穆納眼中閃過決絕。
他已經打定主意,哪怕是要殺人,他也不會有任何遲疑。
“好好活下去。”羅恩笑瞇瞇道。
“主人.”穆納突然說不出話來。
“給你一個任務,盡可能的讓米爾扎布爾這里的人支持蘇爾水泥廠,就先從卡納村開始吧。”
“是,主人!”穆納大聲道。
他離開礦場向家里走去,走著走著,卻突然哭了起來。
他控制不住,眼淚嘩嘩的往外淌。
他突然明白了一個道理。
主人從沒把他當仆人,他只是把他當一個人看。
一個人啊!
穆納第一次離這個字眼這么近,永生難忘。
穆納還掉了茶鋪老板的高利貸,對方眼里的失望,并沒有讓他有多少快意。
他回到窩棚一樣的家,翻箱倒柜,終于找到了那個被他藏起來的布包。
那包上面布滿灰塵,還被蟲蟻啃了大大小小的破洞。
但里面的東西還在,穆納小心翼翼的翻開布包,泛黃的書頁讓他心弦顫動。
是的,他讀過書,他應該識字的。
印度的農村很窮,但政府的公立學校到底還是有的。
穆納小學時的老師是個胖子,酷愛嚼檳榔,而且總是隨口吐掉紅色的檳榔汁。
教室的三面墻都布滿了他的痰跡,就像是貼了一層矮矮的紅色墻紙。
他中午經常午休,這時候學生們就悄悄地從他口袋里偷出檳榔,然后分著吃。
他們嚼著檳榔,學著老師的樣子,手叉在屁股上,腰向后稍稍一彎,“噗!”的一口噴出去。
三面臟兮兮的墻被他們輪流吐滿了檳榔汁,另一面墻上畫著一幅壁畫,畫的是佛祖坐在樹下,周圍是幾只梅花鹿和松鼠。
時間久了,壁畫都已經暗淡斑駁,這是老師唯一饒過的墻壁。
他算不上稱職,還經常貪污上面的撥款。
政府曾經有個計劃,每天午餐時給學生提供三張甩餅,還有黃扁豆和泡菜。
可穆納他們從來也沒見過什么甩餅、黃扁豆、泡菜,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老師把他們的午餐錢揣進了自己的腰包,他貪污有個冠冤堂皇的理由:他已經半年沒發薪水了。
這是事實,所有人都知道。
你不能指望印度公立學校的老師有多負責,他會采用甘地式的抗議方法來討薪,那就是一天不發工資,他就一天不做事。
當然他也怕丟了工作,因為印度的國有單位雖然收入都很微薄,但是外快卻能撈不少。
有一次,一輛卡車把政府發給學生的制服運到了學校。結果,他們見都沒見到。
一周后,卻有人看到這些制服在鄰村出售。
沒有人去責怪老師,你不能指望一個人能做到出糞坑而不臭。
每個人都知道,如果自己處于他的處境,也會這樣做的。甚至還有人佩服他做得高明,干凈利落,沒被抓到。
在這樣的學校讀書,學生們的學業可想而知。
不過穆納和他們不一樣,他喜歡讀書。
某天一個穿著藍色狩獵衫的人走向他們學校,他穿的衣服是穆納見過的最高檔的。
與之相比,卡其色制服都顯得黯然失色。
他們擠在門口,盯著他的衣服看。他拿著一根手杖,看到學生聚在門口,就把手杖揮舞得“嗖嗖”響。
學生們急忙沖進教室,打開課本坐好。,這是一次突擊教育檢查。
穿看藍色野獵衫的人,應該叫督導,拿手杖點點墻上的洞,敲敲發紅的墻,老師在一旁嚇得不停地說:“對不起,先生,對不起。”
“沒有簸箕,沒有椅子,校服也沒有。你奶奶的,你小子到底貪污了多少教學經費?”
督導轉身在黑板上寫了四句話,然后用手杖指著一個學生:“讀!”
一連幾個被叫起來的學生都看著黑板干瞪眼。
“先生,讓穆那試一下吧。他是我們班上最聰明的。他讀得不錯。”
于是穆納站起來,“我們生活在一個美麗的國度”
“不錯,”督導說,“和這幫惡棍和白癡相比,你真是聰明、正直、活潑可愛的學生。”
那天,督導送給他一本書作為禮物,《圣雄甘地的人生故事——青少年教育讀本》。
這本書穆納珍藏至今,是他心里閃光的金子。
可惜后來他父親病死,家里沒了收入。
穆納只能輟學去茶鋪當伙計,賺微薄的收入補貼家用。
今天主人布置的那個任務,他一直記在心里。
直覺告訴他,想要獲得民心,首先得要識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