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邦的分工廠停工了,地基剛打了一半。
停工的原因有很多,多到羅恩在電話里都聽不過來。
事情很明顯,他需要再回去一趟。
北方邦不比孟買,那里落后、貧窮、遍地文盲、基礎設施約等于無,你完全不知道會遇到什么突發狀況。
作為工廠的投資人,他必須要親自回去看看,然后再做決定。
不過在離開之前,羅恩還有一件事要做,那就是參加沙萬的派對。
他是孟買的市長,國大黨成員。從陣營上來說,羅恩應該親近印人黨才對。
但政治上的事沒那么簡單,他是一個商人,無所謂黨派問題。
他可以資助這一方,也可以資助另一方,就像印度的大多數商人做的那樣。
商人就是商人,你可以有政治傾向,但不能把另一方絕對的拒之門外。
沙萬就是最好的例子,他是國大黨成員,卻和濕婆軍的大佬走的很近。
這不矛盾,全看你當前最需要誰的支持。
跑馬廳一直是孟買富人們舉行派對的熱門場所,顧名思義它邊上就是跑馬場。
白天,窮人和富人蜂擁而至,他們揮舞著馬票為自己下注的騎手吶喊助威。大家無貧賤之分,同仇敵愾。
晚上,窮人離開,富人留下。一方回到臭氣熏天的貧民窟,另一方在光鮮亮麗的跑馬廳里輕歌曼舞。
“那是阿米特.巴強?”羅恩端著酒杯,看向前方的舞臺。
“沒錯,他很有魅力不是嗎?全印度的女人都為他瘋狂。”沙萬眼里有興奮,也有驕傲和自得。
“他歌唱的出乎意料的不錯,我還以為他只會拍電影。”
“他可以是演員,也可以是歌手,全看哪個場合需要他。”沙萬手指輕彈酒杯,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今天的這場派對,是他私人組織。能讓整個印度都家喻戶曉的寶萊塢巨星,在這里為賓客獻唱,試問有幾人能做到?
他是孟買市長,寶萊塢雖然人人樂道,但終究不過是二流產業。邀請一個寶萊塢明星,對沙萬來說并不難。
阿米特.巴強一曲唱罷,宴廳的眾人紛紛鼓掌喝彩。
“值得喝一杯,上好的威士忌。”沙萬舉杯。
“我已經聞到令人迷醉的香味。”羅恩和他碰了碰。
富人們不喝印度產的威士忌,他們喝的是洋酒。
為了今晚的派對,沙萬托人直接從國外空運到了孟買機場。
美酒、明星,美女、富豪,臺上一首又一首印度流行歌曲從不停歇。
大廳里裝飾的都是當下最現代化的家電,人們說著美式英語。
這種場景就像是20年代的芝加哥,整場派對都是印度對西方的拙劣模仿。
只是那些傳統的提兜、古爾達服飾,讓派對顯得有些不倫不類。
“聽說蘇爾電器的供電出了點問題?”酒過三巡,沙萬終于把話題從派對轉移到了正事上。
“有點,”羅恩攤手,“為此我們積壓了很多訂單。”
“雨季就是這樣,那些之前工作的很好的電路,因為雨水很容易罷工。”
“每次我們都得給那些電工塞小費,但情況并沒有好轉多少。”羅恩趁機抱怨。
“孟買有上千萬人的供電需求,到了雨季,我們只能為不同的區域分時段供電。但是.”沙萬停頓,看了他一眼接著道,“在某些特殊情況下,我們可以先把一個區域的供電挪到另一個區域,以保證那些關鍵的地方永不斷電。”
“噢!我猜這可能需要一定的成本才能實現?”
“就是這樣!”沙萬滿意的看了眼羅恩,大家都是聰明人。
“所以這筆預算大概是多少?我不確定自己的工廠能否支付的起,因為還有近千名工人受供電拖累而嗷嗷待哺。”
“不多,只要五拉克。”沙萬保證道,“你知道的,下一屆的市政委員選舉在即,他們決定哪里是供電的關鍵區域,哪里是可忽略區域。”
“所以這筆錢是幫某人當選市政委員,而他又特別重視蘇爾電器對孟買的貢獻?”
“蘇爾先生,您是一個天生的政治家!”
“那是因為有您的提點。”
兩人相視一笑,然后碰杯。
呸,狗屁的政治家,是盧比讓兩人達成了共識。
“如果蘇爾先生有空,不妨到選舉現場看看,國大黨依舊主宰著印度的未來。”
“我會的,但最近我可能要回趟北方邦,不一定趕得上。”
“那真是可惜。”
接下來兩人默契的把話題扯到寶萊塢緋聞上,又喝了兩杯,就各自散開。
交易已經達成,名利場上還有更多的關系等著維護。
羅恩總算知道,這位市長拉自己來參加派對的目的了。
選舉籌款,印度政界永恒不衰的話題。
主導孟買市政的最高決策機構是市政廳,它由三大主體構成。
市長,市政委員,市政專員。
市政專員就是公務員,通過考核后由邦政府任命。
市政委員卻是由市民直接選舉,而市長則由市政委員選舉產生。
沙萬之所以那么熱衷幫下面的市政委員拉票,那是因為這也關乎他的市長之位。
只有市政委員會里足夠多的人都站在他那一方,才能保證下次選舉時,他依舊能拿到大多數的贊成票。
非常簡單的利益關系,沙萬這么做都是為了自己。
可惜即使是地區性的選舉,也離不開資金的支持。
孟買有一千多萬的人口,并不是每個人都樂意投票。
想要拿到足夠多的選票,你就得動員足夠多的人,這毫無疑問離不開錢。
就像后世掃碼送雞蛋一樣,看在雞蛋的份上,說不定人們會投你一票。
當然雞蛋是要花錢買的,單個或許不值錢,成千上萬個雞蛋就會變成驚人的開銷。
羅恩這樣的商人,就是那些政客眼里的香餑餑。
他不介意掏點錢,也不在乎支持的是國大黨還是印人黨。
因為這是地區選舉,而不是關乎新德里主人的大選。
他確實沒時間去看什么選舉,但不妨礙派手下去打探一番。
阿尼爾和阿莫爾領了這份差事,他們手里還拎著一個塑料袋,里面裝了五十萬盧比的現金。
塑料袋是不知道從哪臨時找來的,上印著這樣的標語,“哈爾迪拉姆調味品千家萬戶的選擇”。
兩人來到碰頭地點,那個國大黨議員烏迪特是個普普通通的中年人,他接待了他們。
收了錢之后,對方還邀請他們去為競選拉票。
兩人本就身負任務,于是自無不可。
烏迪特的拉票地點就在南孟買、環繞馬拉巴爾山的城中村。他們走在海邊的礁石上,這里已建起大片的棚戶區。
多數居民對烏迪特的到來無動于衷,一個男人挖苦道,“你比這里的水來得勤快,我們這兒五年才供一次水呢。”
但有一戶人家對烏迪特頂禮膜拜,他們端出裝有椰子、油燈和線香的鐵盤,在他面前做了普迦,又跪下行觸腳禮。
烏迪特祝福了他們,他的追隨者所喊的口號也因住戶的不同,從馬拉提語切換到印地語,又換成英語。
而每拜訪一個家庭,烏迪特都會送上一小袋糧食,或者一小桶橄欖油。
然后再三和人們保證,到了投票那天去投票點,會有更多的福利發放。
可惜居民們對烏迪特似乎并不買賬,因為他們門口堆有更大袋的糧食,更大桶的油。
在這個選舉季節,拉票活的也很內卷。
人們在烏迪特面前毫不畏縮,一個婦女從窩棚走出來,指著面前的一根水管說,“水庫就在那里。”
她指的是為整個南孟買供水的馬拉巴爾山水庫,“我卻沒有水用。我不得不辭掉干了二十二年的工作,不然我六點鐘就要出發,好在七點半趕到在北孟買的單位。”
她必須守在家里,在運水車開到這兒的時候拿水桶接水,不然就無水可用。
這種問題烏迪特能解決嗎?解決個屁,盡管他負責的市政廳工作中,就包括供水公司。
在孟買水資源是一門生意,是有權有勢的人,才能參與的生意。
如果貧民窟都不缺水了,那么他們的巨額利潤從哪里來?
烏迪特承諾會解決問題,但那只是表面功夫,都是為了選舉。
人們的問題千奇百怪,烏迪特只能盡力應付。
“這一片區域剛剛通電,為什么才不到一周就又斷了?”
“因為雨季,線路出問題了,但很快就會修好。”
“隔壁的富人區就沒斷電,只有窮人住的地方沒電。電哪里去了,被你們偷賣了嗎?”
阿莫爾摸摸鼻子,這個問題他知道答案,但不好說。
如果蘇爾電器停工,他這個安保隊長的薪水說不定也會受到影響。
“你能解決我女兒的入學問題嗎?”還有人問。
“她是想進教會學校、公立學校還是私立學校?”
“沃爾辛厄姆。能把我女兒弄進去嗎?你給個準話。”
沃爾辛厄姆是全孟買最好的女校之一,私立的。
那意味著一大筆錢,但烏迪特還是睜眼說瞎話,承諾他當選后說服市政府設立專門的教育津貼。
所謂的競選拉票,完完全全就是一場說謊游戲。
說的人明知道自己做不到,但依舊樂此不疲。
聽的人也知道說的人滿嘴謊言,但這是他們為數不多能見到大人物和藹可親的時候,因此也樂的多聽幾句。
阿尼爾和阿莫爾只聽不說,心里都對這些政客嗤之以鼻。
不過兩人也發現了一個奇怪現象,那就是烏迪特一次也沒有踏進過和貧民區一街之隔的高檔住宅區。
“為什么不呢?”阿莫爾忍不住問。
“有錢人不肯下來投票的。”他答。
在馬拉巴爾山的富人區,此地“合法”居民的投票率只有百分之十二。
而在相鄰的棚戶區,投票率是百分之八十八。因為對那里的人們來說,某個人當不當選意味著他們會否流落街頭。
在印度,投票的都是窮人。
瞧,都是民主國家,美國和印度的投票群體,截然不同。
聽了阿尼爾和阿莫爾的匯報后,羅恩總算對印度的民主規則,有了點概念。
他以后少不了要和這個圈子打交道,現在只是提前熟悉流程。
孟買這里暫時沒什么急事,他也該回北方邦了。
這次他考慮的不是分工廠,而是另外一門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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