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恩在會議上并沒有立刻做出決策,要如何對付那家山寨廠商。
他只是先了解了基本情況,比如對方的成本控制、零件供貨渠道等。
最后大家分析下來發現,他們很可能也從新加坡那里,進口了電機等關鍵核心。
因為用所謂的國產替代的話,價格根本壓不下來。
印度政府從五十年代就開始執行“進口替代”政策,目的是為了扶持國內的工業化發展。
大到機器設備,小到電子手表,甚至某些零件,全部被賦予了兩到三倍的高額關稅。
普通工廠主,根本買不起進口貨,只能用落后的國內設備。
偏偏它們還價格奇高,最后只能把成本嫁接給產品。
一臺普通的桌扇,價格往往高于500盧比。
蘇爾電器走了捷徑,打通海關后,有源源不斷物美價廉的原材料來進來。
這也是為什么蘇爾電器的產品,明顯低于市價的原因。
現在政策開放,關稅逐步降低,其他工廠也開始找類似的門路。
競爭似乎越來越激烈了。
“老板”阿希什小心翼翼的敲了敲門。
“我讓你收集蘇尼爾電器的資料,好了嗎?”
“都在這兒。”阿希什屁顛屁顛的遞上一個檔案袋。
“最近工廠怎么樣?”羅恩隨開。
“工廠沒問題,但工人們很激動!”
“嗯?”羅恩抬頭。
“他們都說那家蘇尼爾電器的老板是惡棍,他想搶走大家的飯碗。”
阿希什悄摸摸的觀察羅恩的臉色,然后添油加醋的把事情說了一遍。
大抵就是工人得知這件事,叫囂著要去砸掉對方的工廠。
他們不允許有威脅蘇爾電器的存在,更不允許自己賴以生存的工作有消失的風險。
他們在孟買找不到比這兒薪資更高的工作,也找不到像羅恩這樣,把他們當人對待的工廠主。
“貧民窟里的人,準備組織人手去對方的工廠門口抗議。”
“是不是你在背后煽動他們?”羅恩看著他。
“呃老板,這一切都發自大家的內心。”阿希什有些心虛。
“讓工人們安心生產,其他事情我會搞定。蘇爾電器這里積壓了很多訂單,雨季還沒結束,鬼知道什么時候又停電。”
羅恩不想讓工人們參與這件事,除了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煩外,手里的訂單也是問題。
印度雖然地廣物博,但能源奇缺。
就說供電吧,農村不提,就連孟買這樣的大城市也隔三岔五的停電。
尤其是雨季的時候,線路被燒毀是常有的事。
維修工磨磨蹭蹭,即使塞小費,也要三五天時間才能搞定。
因為停電,蘇爾電器七月份的產量,預計會比上個月低三成。
產能急缺的情況下,哪有功夫搞示威游行,抓緊時間生產才是正理。
那可都是利潤,都是盧比!
至于那家蘇尼爾電器,羅恩正在琢磨其他辦法。
“阿希什,你去打聽一下,那個蘇尼爾有什么背景。”
“是,老板。”阿希什最近也結交了一些報社朋友。
蘇爾電器在孟買已經不是無名之輩,馬邦的本地報社經常會過來做報道。
一來二去之下,當然就熟了。
示意拉珠去泡杯茶,羅恩隨即拿起桌上的檔案看了起來。
蘇尼爾電器,或者說風神電風扇,大概在五年前成立。
這個時間段有點意思,正好處于80年代末,是印度經濟逐漸陷入危機的醞釀階段。
只從這里就可以推斷出,蘇尼爾電器應該是有些背景的。
91年對印度商界來說是個分水嶺,在那之前成立的公司,或多或少都有政治裙帶關系。
那時候許可證制度還沒廢除,私企可以涉足的領域被如迷宮般的條條框框牢牢拴住。
公司能生產什么,可以使用什么技術,可以雇傭什么人,都有嚴格規定。
塔塔這些巨型企業,把控了石油、能源、鋼鐵、港口等基礎工業。
他們財力雄厚,可以通過賄賂拿到相關行業的許可證,然后在這套死板的體制內有限度的騰挪發展。
但這些大公司沒有國外勁敵的挑戰,效率也十分地下。
因為這些家族的掌舵人想的,并非要如何生產出更有競爭力的產品。
而是如何得到政要的照顧,他們只要將關系疏通到位,就有機會擴張商業版圖。
除開這些重工業,剩下的如腌菜、火柴、掛鎖、木制家具等數百種商品,都被留給規模較小、生產力一般的小公司。
這種甘地主義的遺留,讓印度制造成為了質量低劣的代名詞。
他們沒有外敵,不參與全球競爭,許可證又限制了后來者進入。
巨大又封閉的印度市場,隨意折騰。
然后他們發現,哪怕產品做的再爛都有人買,根本不缺市場。
高額的進口關稅讓近乎所有海外商品都變成了奢侈品,不少國家的商品無法進口。
商品匱乏是當時的常態,有人想買小摩托,從預約到入手需要小十年時間。
最后硬生生逼出了手工摩托店,印度小販到處收羅零件,或是二手、或是從波斯灣偷運。
然后把這些來路五花八門、成色不一的零件,組裝成一輛新摩托車販賣。
就連衣服也只能買到基礎款,大多是當地裁縫做的。
電話是奢侈品,不送禮、不耐心等待,就根本買不到。
甚至有的人家把電話列進遺囑里,充當家產的一部分,分給幾個兒子。
這種畸形扭曲的市場,成了大企業撒歡的樂土。
他們不滿足于許可證限定的行業,開始漫無目的的四處擴張。
塔塔進軍服裝、酒店餐飲業,信實進軍珠寶、運輸業,你就是看到他們在街頭賣披薩、軟飲也不奇怪。
總之那時候大家做生意都不講章法,有能力拿許可證的私企,都想方設法擴張。
不過這家新改名的蘇尼爾電器,卻始終專注電風扇市場,名下并沒有跨類別的其他產品。
也就是最近才開始悄摸摸的,把手伸向水空調市場。
這說明對方有點關系,但不多,拿不到更多領域的許可證。
嘖,這就好辦很多了。
羅恩就怕遇到那種根深蒂固的大企業,找濕婆軍都沒用。
因為對方的關系在新德里,遠不是瘦胳膊瘦腿的他,現在能碰瓷的。
好在那些大家族都把事業重心放在了重工業和能源領域,電器行業除了塔塔略有涉足外,暫時并沒有出現霸主級的品牌。
這也是印度特殊的市場環境所造就,畢竟電器產品的潛在用戶是中產階級。
但印度太窮了,現在的中產階級規模,不足以吸引那些巨頭入場。
他們做的是國家生意,項目成交額動輒數以億計,哪瞧的上電風扇這種幾百盧比的生意。
唯一入場的塔塔,現在也只做空調這種高端產品,后者售價大多在2萬盧比以上,中產階級都買不起。
不過,這正好,此時正是蘇爾電器擴張的最佳時機。
隨著經濟放開,再過幾年印度的中產越來越多,那些大企業沒道理坐壁上觀。
當務之急,就是擴張、擴張、再擴張。
這家蘇尼爾電器必須干掉,羅恩需要為自己的公司爭取寶貴的發展時間。
想到這里,他拿起了桌上的電話。
“卡維婭,幫我個忙。”
“辦公室不行!你這個壞蛋上次把我新買的裙子都撕破了。”
羅恩一愣,差點笑出聲,“改天我陪你去買新的,不過這次不是辦公室,你幫我寫一篇報道。”
“報道?”
“對,你不是說你在很多家報社都有約稿嗎?”
“你想寫什么?”她問。
“很多,挑你擅長的,比如太陽神轉世、劣質商品以次充好、印度民族企業的困境”
羅恩洋洋灑灑說了一大堆,直聽的卡維婭目瞪口呆。
“老弟,到底是誰得罪你了?”
“一個拙劣的模仿者,稍后我發一封傳真給你。”
“這么多內容,我得找些幫手。”
“沒問題,規矩我都懂。你跟你的那些記者朋友說,車馬費管夠。”
“我真替那個家伙感到可憐。”卡維婭掛斷了電話。
羅恩輕笑一聲,然后開始琢磨接下來的計劃。
他不打算動用政治力量,那當然只能從輿論下手了。
恰巧他有這樣的資源,再花點錢,幾乎就可以買通孟買絕大部分的報社。
誰讓他蘇爾醫生有個好名聲呢,給錢又痛快,大家都愿意賣幾分面子。
說來,其實單純只靠商業競爭,那家山寨廠也不是蘇爾電器的對手。
他們的電風扇產品,羅恩看了,對得起印度制造這個名頭。
那可疑的扇葉,形狀各不相同,甚至有的螺絲都沒擰緊。
最搞的是阿希什他們拆了一臺后,竟然裝不回去了。
因為零件尺寸超差,拆掉就很難還原。
羅恩十分懷疑,他們當初組裝時,是硬敲進去的。
就連蘇爾電器這種新涉足電風扇的工廠產品,都比對方五年的制造經驗靠譜。
三哥們造出的產品,或許上限不高,但下限絕對夠低。
羅恩有信心把對方擠出市場,但他等不及了。
他沒功夫和對方耗,順便也給其他蠢蠢欲動的廠商一個警示,蘇爾電器沒那么好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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