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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四章 命運之聲與朋友

  苗昂溫坐在學校的天文臺上。

  夕陽如燃燒的流星一樣,向著遠方的云海緩緩墜落,一絲風也沒有,懸浮的云層如被時間所凝固的火焰。

  德威是一所自詡西裝男人的盔甲的英式學校。

  沒有古板到某些老牌歐美公學,到了21世紀,還把愛德華七世時代帶小尾巴的燕尾服當作寫在校規里學生常服的地步。

  但他們的夏季校服依然和歐洲的本部一樣,配備有襯衫領帶,繡著校徽的單排扣正裝外套。

  三件套一絲不茍。

  少了一樣,就缺了體面。

  這樣的校服在高緯度的歐洲,恰好能彰顯小紳士們的風度。

  在緬甸的熱季,就顯得太過悶熱了。

  好在,私立學校的設施永遠是最好的,包括恒溫氣膜網球館在內的每一所設施都配備了大功率的中央空調。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書上有寫過,東夏古代的高官顯貴沒有冬天,王候公卿們在財富和權力的堆積中,在對平民的壓榨和驅使中,四季如春。

  而在熱帶的緬甸。

  一切都反了過來,真正的富裕人家的生活是沒有夏天存在的。

  他們的家里二十四小時開著冷氣,學校里也整日整日的開著空調,教學樓里就有賣冰飲的水吧。

  每天還有保姆、司機開著專車接送。

  你在紅綠燈邊的老舊公交車里,一邊擦著汗,看著身邊停下的沃爾沃或者寶馬轎車后排上衣冠筆挺穿著正裝以及套裙的德威學生。

  只看衣服,就能感受到財富所帶來的壓迫力撲面而來。

  一個天空,兩種氣候。

  涇渭分明的社會階層。

  這就是德威校方所想要營造出來的“尊貴”概念。

  貴族學校里的學生所需要的汗水,是那種在20℃的恒溫體育場里,上完一節網球課后流下的汗水,而不是在大太陽下從事體力勞動,所帶來的汗流浹背。

  但是。

  即使德威學校財大氣粗,也有些是每年以百萬美元為單位來計算的電費,所照顧不到的地方。

  比如天文臺用來觀看環形山和土星環的露天平臺,就沒有冷氣設備。

  這里能看到整個學校周邊的繁華景色,流淌的金色仰光河帶子一樣的從視野遠方穿過,地平線的一半是蒼茫的原始叢林,另外一半,則是藍色的大海。近處則是仰光為數不多的幾處能稱得上繁華的商業區域,餐館,商店。

  引進德威學校,便是吸引高消費人群,購買周邊房地產的市政規劃的重要一環。

  當太陽西沉而下,夜色徹底籠罩世界的時候,那幽幽亮起的璀璨霓虹燈光,會比白天的仰光河更加波光粼粼。

  天地就像是被銀河和燈光夾在中間。

  溫度宜人的時節,天文臺同樣是校園里情竇初開的男女戀人的約會勝地,兩個人在燈火下讀書,靠在一起從一對耳機里分享音樂。

  比進行愛的一發的閱覽室,更加浪漫的純粹,純粹的浪漫。

  那樣的浪漫是從來沒有苗昂溫的份的。

  “大概顧為經和珊德努曾無數次的來過這里。或許蔻蔻也和她的眾多男女朋友們來過。”

  苗昂溫每當想到這一點,他胸中反而有一種帶著奇妙刺癢感的痛快。

  他反而常常會在悶熱的傍晚,來到空無一人的天臺。

  蔻蔻討厭過于強烈的陽光,舞蹈崇尚白皙如玉的肌膚,過度強烈的紫外線會損害她細膩的膚色。

  身為臥室里唯一的降溫設備,是一臺二手風扇的窮苦人家的孩子。

  忍耐這樣的陽光,就像呼吸一樣自然。

  現實是生活最好的導師。

  “你千萬別學他這樣虛榮的樣子,豬鼻子插大蔥。學人家穿高級禮服,結果連怎么系扣子都不知道…”

  “才掙了幾個錢,就在大家面前裝大尾巴狼,誰知道你的錢是怎么來的!”

  “苗昂溫這種又臟又丑又猥瑣的人…”

  校園里的孤立和冷漠,舞會里一顆不知禮節土老帽般全部系緊的紐扣,校門前的耳光,采訪時的難堪。

  零零總總。

  生活從未擁抱過它。

  它是冰冷的刺刀,是凌厲的鞭子,它是布滿泥潭的叢林。

  每當他萌生希望和幻想的時候。

  就無時無刻不在用冰冷的痛苦,提醒著他,提醒著苗昂溫并不屬于這里,浪漫而平凡的人生與自己無關,提醒著他,父親是用了全部力氣,才把自己推到了德威這樣的平臺。

  他必須一刻都不能停歇的向前奔跑,永遠不能停下。

  跑啊跑啊,一直跑,懷揣著巨大的憤怒。

  直到沖入水草豐美的天堂的那一天。

  所以。

  苗昂溫非常喜歡獨自一人的坐在烈日下的天文臺上,一腿盤坐,一手抱膝,像是西域密宗里進行特殊打座的番僧。

  這是這個校園里唯一獨屬于他的羅曼蒂克的領域。

  被陽光炙烤的能夠攤雞蛋的天臺石板,是他的溫泉石板,從身下傳來的熱量,傳來的痛苦,能夠平息他心中的煩躁和痛苦。

  從而帶給他足夠的寧靜。

  今天也是一樣,苗昂溫下午沒有去上課,有豪哥的幫助,普通課上不上都一樣。

  他孤身一人在天文臺上坐了很久,心緒逐漸平靜了下來。

  無所謂。

  顧為經已經永遠都不能比得上自己了。

  采訪出了點意外,但總體來說,還在控制范圍之內,又不是直播,錄制團隊回去后期剪輯加工一下,還能夠正常使用素材。

  至于蔻蔻…

  如果這是成功所必須的代價,他愿意接受。

  愛情太幼稚了,那是有錢人才有資格去考慮的風花雪月,為了改變人生,苗昂溫已經下定了決心把命都可以壓上。

  一個無法得到的女孩。

  又算得了什么呢?

  苗昂溫勾起嘴角,輕輕笑了笑。

  他站起身,給自己的司機發了條短信,準備下樓,苗昂溫聽到了空中傳來的呼嘯聲,于是他又停住了腳步。

  微微閉上眼睛。

  那是噴氣式飛機的聲音,德威五公里外就是仰光國際機場的T2航站樓,飛機起降時的備用的五邊飛行航路,恰巧就從西側教學區的上空穿過。

  白色的波音737或者空客A320像是巨大的鯨魚,低低的游曳而過他的頭頂,偶爾會遇上波音747這樣的巨型洲際干線客機,四臺羅羅發動機同時工作的轟鳴聲,能夠讓天文臺都微微的顫動。

  每當這個時候。

  苗昂溫都會這樣閉上眼睛,他從沒見過非洲象在草原上的遷徙,但他想象里,那就是這樣的感覺。

  它們邁著沉重的步伐,從容不迫的從林間穿過,一公里,一公里的向前推進。

  大地也在因為這些龐然大物的移動而微微震顫,它們卷起鼻子里所發出的嚎叫聲,要比噴氣式客機劃過天際的呼嘯聲還要震撼。

  “顧為經,伱去聽啊,這無可阻擋的命運之聲。”

  苗昂溫無聲的大笑,張開雙臂,像是要把四周的震蕩全都擁入懷抱。

  都是大象,

  緬甸是世界上對大象最崇敬,最溫和,也是最殘忍,最冷血的國度。這里有最好的野生動物園,大象被當作神明對待,被印在每一張老版錢幣之上。

  同時,林業公司擁有5000頭工作象作為叢林搬運工,過勞、疾病和虐待大大加速了它們的死亡速度。

  人和人的命運都有天差地別,何況大象呢?

  苗昂溫唇邊露出一絲無比痛快的笑意。

  當顧為經選擇拒絕豪哥邀請的那一刻,他就必將被無可阻擋的命運所撕成碎片。

  “苗先生,我們現在就回家嗎?”

  他下了天文臺,走出校門口,立刻就有人走到了他的身邊,拉開了一輛深色轎車的大門。

  如今。

  跟在苗昂溫身邊的不再是第一中學的沙馬特不良,豪哥親自為他配置了人手。

  一位叫吳琴萊的手下得力干將。

  不僅做事謹慎,而且還是仰光大學法律系的高材生。

  現在算是苗昂溫的生活助理兼合同律師。

  這其中肯定有豪哥要安插人監督他的接下來各種財務和商業合同,防止苗昂溫猝然成名后,見錢眼開,生出什么不概有念頭的心思。

  但豪哥把這樣的人派給苗昂溫做小弟,也體現出了對苗昂溫的重視和愛護。

  “你身上有零錢嘛。”苗昂溫坐進車里,想想,突然問道。

  “零錢?”

  一副衣冠楚楚的商業精英打扮吳琴萊神情錯愕。

  不過他連原因都沒問,直接從口袋里掏出錢包,拿出一張翠綠色的信用卡出來。

  “佑瑪銀行的外幣貴賓信用卡,豪哥給您辦的。”

  秘書雙手把這張精巧的信用卡遞給苗昂溫。

  “他說讓你拿去玩的,不用問他隨便花。十萬美元的額度,如果不夠用的話,只要不太多,我再打個電話就行了。”

  “但最近有警察在盯著豪哥各處的人手,風頭比較緊。而且您馬上就要以藝術家的身份出道,所以我還是建議你想要玩的話,最好還是去我們自己的場子里玩,比較放心。”秘書吳琴萊恭恭敬敬的小聲提醒。

  “替我謝謝豪哥的信任。”

  苗昂溫已經習慣了老大的大方。

  理論上,韓國畫廊給他的新人合約總報價才十萬美刀,還包括了各種績效目標節點,全部完成才能拿到全款。

  就這,應該也已經創造了仰光青年畫家的新記錄了。

  豪哥隨便一出手,就是相同的數目。

  光是這張信用卡本身就價值不菲了。

  佑瑪銀行是緬甸市場占有率最大的商業銀行,緬甸實現極為嚴格的外幣管制政策,理論上個人持有美元、歐元等外幣總額等值額度,不能超過2000美元的限制。

  但很多高消費場所,外資酒店,都是能夠直接使用外幣的。

  因此這種外幣貴賓信用卡非常的珍貴,審核難度極高,能夠憑此出入各種航司的貴賓廳,以及在和銀行有合作的超豪華酒店享受免費的升房服務。

  苗昂溫手中的卡片的編號是No.000096。

  整個仰光,同等級信用卡的持卡人應該也不超過三百位,每一位都是商界有名的顯貴要員。

  他盯了幾眼這張代表著身份和地位的翠綠如玉的高級信用卡,思考了幾秒鐘,竟然把它交還給了吳琴萊。

  “吳哥,你幫我先收著吧,我最近沒什么需要用錢的地方,過幾天抽空請大家喝酒。另外。你會錯意思了。我要的現金,一張紙幣,面額無所謂。但不要美元,老版的緬幣,背面印大象的那種。”

  這個要求反而難住了秘書。

  豪哥的高級心腹們收入很高,消費也很高,緬幣不值錢,央行發行最大的5000緬幣紙鈔的實際購買力也就2、3美元。

  老版的緬幣面額又比較小。

  他掏遍了口袋。

  最后才從司機那里的手套箱里,找到了一張老久50緬幣紙幣,遞給了苗昂溫。

  “苗先生,給您。”

  苗昂溫將這張紙幣舉在眼前,凝視著上方造型精巧穿戴著華美配飾的神圣白象的圖案。

  這張紙幣在國際市場上價值幾乎等于廢紙,連1美分都兌換不了。

  苗昂溫看的依舊那么認真,眼神深情而專注。

  “吳哥,麻煩去接一下我爸,我今晚想請他吃個飯。”

  “好的。你有什么要求的餐廳么,還是直接就安排在西河會館?”吳琴萊掏出記事本,準備打電話安排行程。

  “chilehabanero(哈瓦納辣椒)。”苗昂溫報出了一家墨西哥餐廳的名字。

  “哦,在使館區么?”

  吳琴萊躊躇了一下。

  他的手機通訊錄里保存著城市里絕大多數高級餐廳的聯系方式,卻對雇主口中冒出的名字,沒啥特殊印象。

  “不,在德威學校大門口西側50米的奶茶店樓下,掛著霓虹燈招牌和墨西哥卷餅海報的那個就是。聽同學說主廚是個越南老頭。”

  苗昂溫笑了,“不是多么高級的西餐廳,我學校里的有錢同學經常會在那里聚餐打卡,我曾經很羨慕。讀了這么多年的書,我無數次從那家餐廳前,走過去坐公交車。但一次都沒有進去過。所以…”

  他聳聳肩:“方便么?”

  “有什么問題?兒子和父親吃個飯而已,我們是合法市民。就算當著便衣警察的面又能怎么樣。安全方面不會有事的,放心吧,我能安排好。”

  吳琴萊不屑的晃晃腦袋。

  吃飯這種小事根本無所謂。

  老板說了。

  過兩天這事兒就會過去,那些條子根本蹦跶不了多久。

  “哦,對了。如果可以的話,接我爸的時候,讓個外國佬做司機,不要越南、泰國或者日本人,要金發碧眼的一看就是老外的那種,男女無所謂。”苗昂溫補充了一句。

  “呃…沒問題,西河會館那邊就有外籍女侍者,她們很可靠。”

  吳琴萊跟了豪哥這么多年,什么紙醉金迷的場景沒見過。

  他見慣了大人物們提出各種各樣的要求,安排個金發碧眼的漂亮小姐姐陪他們吃晚飯實在是太稀松尋常的事情。

  可安排個金發碧眼的漂亮小姐姐跑來專職當司機,就算以吳秘書的閱歷,也實在有些無厘頭。

  但無所謂。

  苗先生是豪哥看中的當紅新人,要培養成為真正的大藝術家的那種頭面人物。

  大藝術家當然有資格任性。

  豪哥叫自己給他當助理,合理范圍內有什么要求照做就是了。

  在這座城市里豪哥辦不到的事情少的可憐,別說看看紙幣上的大象,喜歡找個老外做司機。就算他要找頭活生生的大象來當司機,給他們拉車。

  吳秘書都有辦法來實現。

  “麻煩吳哥了。”

  苗昂溫把手中的紙幣疊好,收進校服的胸前的口袋,重新推開車門:“和我爸爸說,6:50的時候,我們在餐廳里見面。”

  “苗先生,您要出去?”

  “對,看見個學校里的‘朋友’,我這里你就不用管了,就兩步路的距離,我走過去也會不費事。”

  苗昂溫揮揮手,關上了車門。

  他盯著街對面的那個身影,過了馬路,主動打了聲招呼。

  真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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