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陽江上,金色輝光鋪灑。
日出。
夜宴的喧囂已經散去,唯余江水安靜流淌。
江邊一處巨大的樓閣前,有幾道人影匯聚,宋宴、江溟、還有徐楓璨三人,在此等候。
不多時,遠處緩步走來三五人影。
其中正有身著正式家主衣袍的南宮洺,還有另外一位南宮世家長老。
為首那人卻不曾見過。
此人白發蒼蒼,形容枯瘦,穿著一身灰撲撲的粗布麻衣。
身形佝僂,周身氣息內斂,幾乎與尋常凡人老者無異。
不過,宋宴等人自然能夠猜得出這個人的身份。
他定然就是那位要護持三人參悟劍氣的前輩,如不出所料,應是金丹境修士。
這也是他們早早在此等候的原因。
那位南宮世家的長老,神情恭敬,跟在這老者的身邊,似乎在與他說著什么話。
宋宴三人互相看了對方一眼,隨即迎上前去行禮。
他們雖然是南宮氏族的座上賓客,但沒有人會在金丹境修士的面前擺什么臭架子。
老者微微頷首,面色慈祥友善。
站在人群的最前面,他不說話的時候,連南宮洺都不敢擅自開口。
“呵呵,老朽便是此番為諸位小友護法之人,忝為南宮世家外姓長老,單姓張,名就不提了。”
張前輩說話,也很溫和,根本不像是尋常金丹境修士那般高高在上,也沒有什么壓迫感。
有點像是家中祖輩一般,令人倍感親切。
“見過張前輩。”
老者點了點頭:“好了,咱們閑話少說,三位小友,便隨我來吧。”
他走在最前面,南宮洺微微抬手,示意他們先行。
張前輩沿著一條狹窄的青石臺階,向陵陽江岸下方走去。
宋宴三人交換了一個眼神,默默跟上,南宮洺與那位長老也緊隨其后。
石階在江岸巖石間蜿蜒向下,最終沒入一處被陣法所遮蔽之地。
宋宴等人原先等待地方,喚作降仙樓。
傳說當年那位前輩所留的劍氣,被留存在降仙樓中,然而不知為何,這位張長老,卻沒有帶他們進入降仙樓。
也許是感受到三人的疑惑,張老開口說道:“不知諸位可曾聽聞過,降仙關的傳說。”
三人點了點頭。
“呵呵,世人皆傳,劍氣封于降仙樓,不過那只是掩人耳目的傳聞罷了。”
穆老一邊引路,一邊用那有些沙啞的嗓音緩緩說道:“化神境界的一縷劍氣,又怎是我等能夠操縱的。”
“當年那位前輩斬了大妖,殘留的劍氣便隨妖尸一同沉入了江底。”
江底?
“諸位小友稍安勿躁,稍后便可知曉了。”
隨著張老手中一枚不起眼的石符亮起微光,洞口的禁制蕩漾開來,露出其后通道。
眾人跟隨張老魚貫而入。
通道內部很是干燥,壁上鑲嵌著螢石,散發柔和白光。
此處顯然是人工開鑿,并布有避水的禁制。
一行人沉默地向下行進。
通道越來越深,坡度也越發陡峭,江水的咆哮聲透過巖壁隱隱傳來,帶著一種沉悶的威壓。
不知走了多久,地勢漸平,前方豁然開朗。
巖壁消失不見,周圍是避水禁制的純粹靈力阻隔江水。
好大的手筆。
雖然陵陽江只是凡俗江水,沒有什么特別之處,避水禁制也并不珍貴。
但偌大一條江,要將禁制布到江心之處,所需花費仍舊不是小數目。
不過這種念頭也只出現了一瞬間。
因為此時此刻展現在眾人眼前的,是一片令人震撼的景象。
此刻的眾人身處陵陽江心深處,在不遠的地方,有一座無比寬闊的巨大平臺。
水底光線昏暗,也看不清這一片圓形平臺是由什么材質打造。
這個平臺極其廣闊,半徑恐怕不下數十丈。
平臺邊緣,有無數條粗大的鎖鏈從平臺的圓周延伸出去,沒入四周江底的黑暗之中。
有點像是某種龐大陣法的脈絡,只是不知通往何方。
平臺中心,有著江底幾乎唯一的光源,同時也是此行的目標。
那里,懸浮著一縷光芒。
它并不熾熱也不耀眼,安安靜靜地懸停在平臺的最中央。
它約有手臂長短,散發出透明流動的藍紫色澤。
有點像…
劍道蓮花之中的那一抹夢幻般的色彩。
當宋宴看到它的時候,便覺得自己這一回來的沒有錯。
看來,那位蜃前輩,便是降仙關傳說中的蓑衣翁了。
“當年這里還沒有這些禁制和封印,那劍氣尋常筑基境修士連看上一眼,都會覺得刺目。”
張老說道:“后來南宮老祖將劍氣封印于此,其余修士才有機會稍微靠近觀摩。”
“這些我也都是從族中的文獻資料中獲知,是真是假,我就不知道了。”
“說起來,將這劍氣據為己有,也算是當年南宮老祖的一點兒私心。”
“將它封印在此的事,還望諸位小友,替南宮保守秘密。”
“晚輩曉得。”
劍氣靜靜地懸停在離平臺約三尺高的空中,微微沉浮,散發著令人心悸的鋒銳氣息。
張承繼續邁步,向前走去。
此番說是參悟劍氣,實際上,至多只能稱得上觀光罷了。
筑基境修士又怎么可能參悟化神的靈機。
包括自己所謂護持,其實都是南宮世家用于招攬的手段罷了。
南宮世家有一道化神劍氣,有金丹境大修士坐鎮,最起碼在排場上,已經很上得了臺面。
眾人跟著張前輩走著,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能夠清晰地感受到皮膚上傳來的細微刺痛感,仿佛有無形的劍氣,正在掠過肌膚。
不過,這種感覺還不算太強烈。
一直等眾人走到了那寬闊平臺的邊緣,張老才停了下來。
他深吸一口氣,說道:“三位小友,請上前吧。”
“我會在此護持一二,減輕劍氣外溢的鋒芒對你們造成沖擊。”
“切記,莫要以神識強行觸碰,也莫要以靈力妄圖引動,只需靜觀其意便好。”
他頓了頓:“時間有限,各自珍重。”
徐楓璨早已按捺不住,她本就是銳意進取之人,此刻更是心潮澎湃。
她看宋宴和江潮生沒有動作,便對著張老和南宮洺行了一禮,然后率先邁步。
然而,甫一踏上平臺,她便感到一股沛然的壓迫感傳來。
興許是有禁制保護,沒有對她造成什么實質性的傷害,然而此前那種劍氣臨身的感覺,卻瞬間被放大了百倍。
“嘶——”
徐楓璨吸了一口氣,周身靈力涌起,迅速調整了過來。
正當此時,張老又開了口:“諸位應當是第一次來此參悟大修士劍氣,不必心急。”
“也無需太過擔心,此處的禁制乃是當年南宮老祖親自設下,若是諸位太過激進,到了承受不住的位置,便會自動被禁制送出。”
“最多也就是神魂和肌骨會有些虛弱疲乏,不會有太嚴重的后果。”
這一番話說完,徐楓璨心下稍安,艱難地邁出腳步,向著中心的那一縷光挪動。
此時,江溟也邁步踏上了平臺。
徒留宋宴站立于原地,沒有動作,只是眼中徐徐涌現出金色光芒。
只不過,沒有什么收獲。
那劍氣周遭的禁制,其本意就是為了保護自己這些境界低下的修士,自然也能夠隔絕瞳術一類的探查。
就是防著一些膽大包天的小輩用低劣的瞳術探查,不僅沒有看出什么名堂,還被劍氣外溢的鋒芒所反噬,傷及雙眼和神魂。
張老微微側目,望向宋宴。
“小友如何稱呼?”
“在下宋宴。”
張老的面上,顯露出恍然的神情,也許是從南宮家的族人口中,聽過這個名字。
“宋小友,為何不上前試試?”
張承說道:“實話說,化神境的劍氣,莫說筑基境,便是我等金丹也難以參悟出什么名堂來。”
“不過,在那劍氣的壓迫之下,此處很適合作一試煉之所,上去試試,也可以磨練修為,總之,沒壞處。”
宋宴驚訝于對方的坦誠和直白。
想想也是,所有人都知道,參悟化神劍氣而有所收獲,那無異于癡人說夢。
只不過,都是心中存有一絲僥幸,才會想來看看。
宋宴來此的目的除了這個之外,也有一些想要確定那位江上翁與蜃前輩是何關系的想法。
他點了點頭,正要邁步,忽然問道:“張前輩,晚輩有一疑問,還望前輩解惑。”
“但說無妨。”
“這一道劍氣,一直都在這里么?”
這是一個很簡單的問題,張承不知道他為什么要問這個問題。
不過面前這位,是南宮家的那些小輩們最關注的年輕人,他很有耐心。
當即便解答道:“那是自然,畢竟是大修士所遺留的劍氣,即便是當年楚國的眾多金丹境修士,也無法攫取。”
“也正是因此,才會任由它留在此處。”
張承似乎在宋宴的眼中看到了一縷憂色,還以為是憂心這一縷劍氣暴動,才有此一問。
只是沒有想到,此人雖然極為年輕,行事卻如此謹慎。
“哈哈哈哈,放心吧宋小友,這劍氣已經千年沒有挪地方了,再加之有南宮老祖所留的禁制,斷然不會有什么危險。”
“除非當年那位化神的前輩親至,否則它是不會有反應的。”
宋宴點了點頭。
他倒沒有擔心這個,只是看了看四周的鎖鏈,心中隱隱有一番感覺。
當年的那位南宮老祖,是不是拿這劍氣,當做南宮世家壓箱底的東西了。
強敵來犯,直接通過陣法引動化神劍氣,魚死網破?
不是沒有這種可能。
心中思緒有些紛亂,宋宴深吸一口氣,便邁出一步踏上了平臺。
嗡——!
在踏上平臺的一瞬間,一股令人渾身顫栗的龐大壓迫感猛然襲來。
雖然實際上沒有什么事,可宋宴依舊有一種血肉身軀,被無數劍氣剮過的感覺。
他的身軀猛然一滯,渾身微微顫動,險些跪倒在地。
“怎么一回事?”
這壓力也太大了一些,宋宴自認為在神識和肉身方面都不弱于楚國的同輩修士。
可此前徐楓璨和江溟的反應來看,雖有壓力,卻遠遠不可能達到這種程度。
…我有這么弱嗎?
宋宴原本還在想,自己原本就是劍修,是否會比江、徐兩位道友更加輕松一些。
他不知道的是,在踏上這平臺的一瞬間,那來自劍氣的壓迫感,驟然暴增。
徐楓璨和江溟原本就舉步維艱的狀態,更是雪上加霜。
不多時,兩人便已經到了極限。
嘭——
嘭——
聲響傳來,徐楓璨和江溟被一一彈出了平臺。
張老隨手一托,將兩人安穩接下,各自遞了一道靈力過去,協助二人恢復狀態。
“多謝張老。”
江溟和徐楓璨抬起頭謝過前輩,卻發現他正死死地盯著宋宴,神情驚疑不定。
怪了,此處的劍壓,為何忽然變大了一些。
他心中感到有些不妙,下意識地想要將宋宴也接回來。
然而他沒有被禁制所彈出,意味著那還不是他的極限。
考慮到禁制還沒有出現問題,那么一切都還在掌控之中。
他也怕自己動手,出什么意料之外的事來。
還是安心等到這個宋宴被禁制彈出再說吧。
“小友還請小心,若是感到難以為繼,也可自行出來。”
宋宴卻沒有回應,因為他根本就沒有聽到。
劍氣的鳴響,回蕩在他的耳際,把其他的一切聲音都掩蓋了。
他盯著平臺的最中央那一縷劍氣,心神有些恍惚,甚至沒有注意到江溟和徐楓璨已經消失了。
與此同時,劍府之中的劍道蓮花,蓮瓣緩緩開合,其上涌現出一抹夢幻般的劍氣。
這劍氣緩緩透體而出,化作霧氣一般,向前飄散。
像是在指引宋宴向前走。
冥冥之中,那縷劍氣也吸引著他。
磅礴的劍氣威壓讓他舉步維艱,但這一切的源頭,卻又在呼喚著他靠近。
好在劍道蓮花靈光大放,全力運轉,抵御著這股壓力,支撐著宋宴向前走去。
眾人面面相覷,不知發生了什么事。
唯有張承看著宋宴身前的那一縷輝光,怔怔出神。
眾人就這樣看著宋宴一步一步向前走去,每一步都搖搖欲墜,似乎下一刻他就要被禁制彈出。
然而,這一幕卻始終都沒有發生。
“宋道友果真強橫…”徐楓璨有些艷羨。
方才那等壓力,莫說向前走動,連在原地停留,她和江溟都只堅持了十息的時間。
然而,時間一點一滴過去,眾人的臉色愈發古怪。
此處平臺上,越靠近中心區域,劍氣威壓就越重幾分。
這個宋宴,明明剛剛踏入其中的時候,便有些不支的模樣,可走到現在了,還是沒有被禁制送出。
現在。
他甚至已經要走到那一縷劍氣的面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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