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處便是先祖的一處故居,乃是他老人家于紅塵之外寄情山水,招待摯友,參悟丹青大道之所。”
待到百余修士全都進入了幽谷之中,吳行知朗聲說道:“先祖在此處設畫煉之關,不問修為出身,唯求畫道造詣。”
“諸位同道,既能來此,亦或為觀禮而至,便都是與先祖、與畫道有緣之人。”
如今的扶風郡中,因道子故園現世,聞風而來的修士,不知有多少。
但真正能夠踏入這幽谷之中的修士,也就是這百余人而已。
“入園之后,諸位一身修為或將被暫時封禁,一切只為畫煉公平。”
“其間機緣考驗,自憑畫藝、見識與本心。觀禮者亦需遵守規矩,可近觀默感,不可干預畫煉進程。”
“現在。”
吳行知側身讓開谷口通途,做了個請的手勢:“請諸位道友,隨我一同入園吧。”
直到這位吳氏的金丹修士開口如此說來,林輕這些筑基境修士的心中才算是放下了心。
這些墨玉所擇主的對象,從煉氣、筑基,再到金丹,各個境界都有。
很顯然,對于吳道玄前輩而言,金丹以下,包括金丹,都屬于小輩。
若不封禁修為,誰知曉那些金丹境修士有什么樣的手段,可以影響畫煉的結果。
不過在場的金丹境修士,應該是以隨行觀禮為多。
宋宴的目光瞥向不遠處的四個人。
這幾人正是楚國玄元宗的修士。
兩個筑基境初期、一個筑基境后期,最后一位應是金丹境。
那個筑基境后期的修士,宋宴可太熟悉了。
正是沈隅,沈大長老。
楚國來此的修士著實不少,除去玄元宗之外,六大宗門或多或少都有幾個幸運兒。
都由宗內金丹境長老帶領,來此參與畫煉。
除了他們洞淵宗。
洞淵宗這一次來的人,好像就三個。
除了他和林輕之外,還有一位,也是個熟面孔。
正是孫正甫的父親,宗主禁地看守長老,孫正倫。
他同樣是與一位好友同行,那人卻并非洞淵宗的修士。
從那人給宋宴的感覺來看,應當是一位金丹境修士。
不過宋宴并沒有上前打招呼相認,因為此時此刻他倆都改頭換面了。
水鏡發帶之下,宋宴此刻頂著一張與盛年有些相似的面容。
比較平庸,無人認得。
幽谷之中,有一處庭院,看起來那里便是吳道玄前輩在此處的洞府了。
眾人隨著吳行知向著山間庭院靠近。
等到眾人踏上庭院之外的一處空地,異變突起。
幽谷之內忽起大風。
眾人抬眸看去,卻見山間有絲絲縷縷的玄妙靈氣匯聚而來,落在在庭院之外,眾人的面前。
那靈氣徐徐匯聚,竟化作一道人影。
待到吳行知定睛望見此人的樣貌,不禁瞳孔放大,心中一時驚駭欲絕。
“先祖!?”
此人的模樣,吳行知已經在家族祠堂中的畫像上,見過無數次了。
這荒僻的故園之內,竟然有一道先祖留下的守園墨靈?
很顯然,眼前的情景就連吳行知也完全沒有想到。
根據吳氏宗族內留存的資料來看,先祖從前四處游歷,浪跡天涯,曾在許多地方開辟過臨時洞府,留下畫作。
但停留的時間都不會太長。
通常只有在他老人家長居久住的洞府,才會有墨靈的存在。
時至今日,吳氏找尋到過對外開放的先祖故園,唯有一次,出現過守園墨靈。
這樣規格的先祖故居開放,按理來說可不是他一個小小金丹能夠把持大局的。
只是此前誰也沒有想到,如今諸多同道又都已經入園,吳行知也只得硬著頭皮繼續下去。
腦海之中,卻已經在思索到時該如何跟家族匯報此事了。
與此同時,心中又不免生出些艷羨。
如此看來,這園中定然藏有極其珍貴的先祖真跡,也不知是哪位幸運兒能夠得此至寶。
他連忙帶領吳氏后輩,當即便拜:“不肖子孫吳行知,攜吳書晗、吳夜安等,參見玄祖。”
禮數不可缺失。
既見墨靈,便如見先祖。
到了這時候,眾人哪里還不明白,這位便是化神前輩吳道玄留下的一道魂靈之類的化身。
無人敢不恭不敬,當即也一一拜見。
卻見那道子墨靈的雙眼緩緩睜開,眸中似有墨色流轉,深邃淡漠。
一縷氣息從中透出,眾人便已覺高山傾覆,古樸磅礴的威壓蔓延而出。
空氣一瞬間凝固。
眾人頓感呼吸驟停,渾身筋骨血脈變得遲鈍,連神念運轉都滯澀無比。
這便是化神境修士的偉力么…
僅僅是守園的一縷靈身氣息,便已經讓人覺得恐怖。
威壓如潮水般掠過,道子墨靈忽然抬起了手,指尖一抹玄妙氣息彌漫。
似虛似實,縹緲如煙。
從他的指尖流淌而出,沒入了在場所有修士的身軀之中。
無論是參與畫煉的修士,還是隨行觀禮之人,甚至包括了吳氏后人,無一例外。
宋宴只覺體內的靈力奔流瞬間被某種東西隔絕,甚至于所有的法器靈物,與自己的感應也在剎那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園中眾人,一身修為褪的干干凈凈,此刻正如同一群出游踏青的凡俗老少。
“這…這便化凡了嗎?”
人群之中有人失聲低呼,語氣惶恐。
隨行觀禮的幾個金丹境修士眉頭緊鎖,下意識地試圖運轉護體靈光,卻泥牛入海,指尖連一絲法力漣漪都未泛起,心頭不由一沉。
其余修士更是手足無措。
雖然這封印修為之事,吳氏從許久之前就已經提示過。
但他們沒有想到,隨行觀禮之人,也會被施加如此禁制。
金丹境修士,平日里呼風喚雨,習慣了高高在上,此刻修為盡失,只覺得自己分外孱弱。
然而這位化神境修士的一縷化身就在自己面前,小小金丹,也不敢爭辯。
最終眾人也只是微微頷首,默默適應這突如其來的凡胎體驗。
人群內約莫有三四十位修士,隱隱有所察覺。
一枚枚墨色玉玦,自行從乾坤袋中飛出,懸停于眾人的面前。
林輕余光一瞥,隨即驚愕的發現,宋宴師弟的面前也懸著一枚墨玉。
“宋師弟你…”
“呃,呵呵。”
宋宴一愣,隨即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林師兄莫要誤會,師弟我可不是要刻意隱瞞。”
他原本只是想觀禮,沒有想到這位墨靈前輩是通過這枚墨玉自動識別參與畫煉之人。
“在下對丹青之道實實在在是一竅不通,也許只是因為當初長平的寶圖崩碎是出自我手,所以送了我一枚。”
“想著就不丟人現眼了。原本只是想跟著林師兄觀禮來著,所以沒有告知…”
林輕恍然。
小禾是倒了大霉了,她一開始是化作人形,跟著宋宴來看熱鬧,結果被封印了修為。
不僅重新變回了小蛇,而且還渾身軟綿綿的沒有力氣,說話迷迷糊糊,就像在冬眠的時候一樣。
就在這時,那道子墨靈緩緩開了口:“畫煉就在此處進行。”
言簡意賅。
隨即,一股無形大力傳來,所有參與觀禮的修士全部都被向外挪出了數丈。
徒留擁有墨玉之人在原地。
奇怪的是,小禾竟然也被留在原地,這倒讓宋宴松了一口氣。
墨靈凌空點出,在他身前激起了無形的漣漪。
七道墨色流光自他指尖迸射,剎那間,光華綻放。
七支畫卷將眾人圍在了中間。
嗡——
某一時刻,七枚畫卷在眾人的眼中徐徐展開。
其中,有金蓮漫天,梵光普照之景。只見諸天羅漢垂眸低眉,或怒目,或慈悲菩薩跌坐蓮臺,寶相莊嚴;云端佛影隱隱,法輪輕轉。
亦有黃泉奔涌,鬼門洞開之境。只見猙獰惡鬼咆哮嘶吼,牛頭馬面執索勾魂,判官持筆,閻羅端坐,景致森然可怖。濃烈的怨煞之氣彌漫,令人心悸。
七幅畫卷,涵蓋了佛道、神鬼、人物、山水、鳥獸、草木、樓閣。
在場眾人除去宋宴和小禾之外,都是愛畫之人,無論是把目光放在哪一幅畫上,都會不自覺地被吸引其上,目瞪口呆。
七幅畫卷,七種迥異情境,懸于半空,道韻天成。
即使修為被封禁,僅僅目光接觸,那股撲面而來的震撼人心的氣象,瞬間便將所有人的心神深深攫取!
只是…
這畫中之情境,并非完美無瑕。
每一幅畫卷的核心部分,都有一些空白之處。
正當眾人感到疑惑之時,道子墨靈的聲音卻再次響起了。
“諸位可各擇其一,入卷求道,體悟真意。”
“七日之內,補足畫卷。”
“據最終所呈畫卷之意韻,評判優劣高低。”
“畫中之境所得靈物、機遇,全由各自所得。”
“畫作最優者,可入我身后園中,取走珍藏。”
說完,也不等眾人是否真的聽清,又凝出一縷墨色,化作一支靈香,插在場地的正中央。
那香立時便開始燃燒,只是它燃出的煙,也是黑色的。
靈香燃盡,便是七日之后了。
眾人見狀,哪里還敢浪費時間,當即便開始細細觀摩這七幅畫卷,找尋最適合自己的,或是最為拿手的題材。
每一幅畫卷似乎都是自成一個獨立的天地,墨色流淌,氣象萬千。
參與畫煉的眾人根據自身所長和對畫卷意境的初步理解,在兩三幅畫卷前反復流連。
偶有相熟之人,也會低聲討論,氣氛緊張專注。
有人感覺時間緊張,有人卻不知道自己要干嘛。
宋宴站在原地,看著周圍的修士幾乎個個神情專注,許多人口中還在低聲念叨著筆法、布局、氣韻、意境這些他聽不太懂的專業詞匯。
感覺自己和這片藝術氛圍濃郁的空間有些格格不入,像個不學無術的小混混似的。
陪同林輕來此的目的很簡單,就是散散心,親眼看看這位傳聞中化神境前輩的道子故居是何模樣。
順便見識一下這些來自五湖四海、在畫道上有所成就的高手們如何施展手段。
誰能想到這畫煉還趕鴨子上架呢…
他心中這個腹誹的念頭閃過,隨即有些心虛地瞅了一眼道子墨靈,生怕他察覺。
就在這瞬息而過的幾個念頭之間,便已經有人選定了畫卷。
只見他身前的墨玉驟然化作一道濃郁墨色光流,如綢帶般一卷,瞬間將他整個人包裹住,下一刻,光芒一閃,他與墨玉同時消失在場中。
細細看去,那副畫卷的邊緣區域,空白地帶,一個小小的、衣著鮮明的身影突兀地顯現出來。
正是那位修士。
他此刻在畫中顯得極小,站在一片園林水榭之中,正抬起頭,滿臉震撼地仰望著畫中之景象。
“哈哈哈哈,前輩的手段果然高深。山水有意,我心歸之。老友,七日之后再見。”
一位仙風道骨的老者忽然大笑,同友人知會一聲,身形在山水田園畫卷前消失,化作山水間溪畔一個幾乎看不清的墨點。
宋宴起初以為,所有人來參與畫煉,完全是為了得到化神前輩的墨寶、機緣。
可這里其實沒有太多爭奪的意味。
或許有,那也多是對畫技的追求。
對于這些真正的愛畫之人,畫畫本身就是一件有趣的事。
思及此處,宋宴的心境也變得輕松了許多。
接二連三的流光閃爍,修士們一個接一個地消失在原地,化作畫卷世界之中的一粒粒小小塵埃。
小禾迷迷瞪瞪睡著了,宋宴把她收進了袖中。
走吧,自己也去看看這些畫,本來也是來玩的,大不了交白卷就完了。
再者說,道子墨靈也說過,入畫中世界,有機緣可自取,管他畫道不畫道的,先進去逛逛再說。
他開始一幅一幅地看過去。
佛門傳法,雖祥和寧靜,卻讓他覺得有種無形的束縛,不夠自由隨性。
鬼神之域,妖魔鬼怪,黑暗壓抑,也不是他的菜。
人物畫像…
這人物畫像之中畫的是一座獨特的院落,從風格上來看,與此處幽谷中的庭院格局很像。
院落之中,有兩個人的身影,其中一道正提筆伏案,潑墨作畫。
從其眉眼來看,與道子墨靈有幾分相似。
也許是吳道玄前輩,在畫自己和友人在此處聚會的情景。
只是,不遠處的友人,卻沒有面容,只有一道隱隱約約的模糊輪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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