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國南境,鎮南王府。
“二位仙子,真的不再多留幾日么?”
年輕人穿著一身華貴無比的蟒袍,在園林之間的長廊內緩步走著。
“呵呵,世俗人間寡淡無趣,本王還想多聽聽仙家之事呢…”
他的身邊,有兩人同行,一人是仆從,另外一人是位女子。
那女子衣冠勝雪,白皙面龐稚氣未脫。
“還是不了,此番下山尚有要事,就不多久留了。”
“如今二皇子已是鎮南王,身居高位,日理萬機,我等不便叨擾。”
謝蟬一頭烏黑長發,簡單束起,干凈利落。
眉如青山遠黛,目若秋水盈盈,顧盼生輝。
游睿軒一時看得失了神。
“好吧,二位仙師的時間寶貴,我也就不客套了。”
游睿軒點了點頭:“延輝,給二位仙師配好寶馬良駒。”
“是,王爺。”
雖然兩位都是修仙之人,但畢竟沒有筑基,無法御空。
這一點,游睿軒還是清楚的。
“哎,不必了。”
謝蟬攔住了那位下人,對鎮南王搖了搖頭:“與我同行的那位姐姐,不適應車馬顛簸,不必麻煩。”
游睿軒一愣,隨即點了點頭。
“好。”
三人一同來到了一座后花園,見一年輕女修安安靜靜的坐在園邊青石階上,觀賞著花草。
“盛姐姐,我們走吧。”
那年輕女子聞聲,轉過頭來,正是盛年的妹妹,盛韻。
“哎。”
她應聲,也向這位年輕的鎮南王微微頷首:“這幾日多謝王爺照顧了。”
“哪里的話。”
兩人不再久留,當即告別了游睿軒,離開了鎮南王府。
“小蟬,你是如何認得這位王爺的?”
盛韻問道:“此人倒是與我們先前遇見的那些王公貴族,不太一樣。”
楚國新君登基已經過去幾年了,這位王爺似乎到此地沒有多久。
“二皇子于我們謝家有恩,后來我拜入懸劍山,家父教誨,不可忘恩,故而此前朝中政變,我恰好下山游歷,便護送他出宮。”
“這位二皇子不喜權術,喜好游山玩水。”
“后來楚國新君登基,被封了鎮南王,遠離了朝野。”
盛韻噢了一聲:“這倒是個好事。”
“只是可惜他沒有靈根,無法修仙,否則以他的心性,恐怕也是同輩翹楚。”
謝蟬輕輕嘆了口氣,似乎感到有些遺憾。
二皇子是個好人。
姐妹倆一路閑談,往南洪城的方向去。
“小蟬,你家在南洪城,不是離洞淵宗近些嗎?為何去了懸劍山?”
此番盛韻是下山游歷,謝蟬則是下山執行宗門任務,順路回家探親。
兩人本不認識,只是恰好同在一處破廟中暫歇,閑談了幾句,便覺相見恨晚,結伴同行。
“此事說來話長。”謝蟬眉宇之間,流露出一抹追憶的神色。
“南洪城有四大修仙世家之一,南楚秦氏。”
斟酌了片刻,她只說了幾個字:“秦家行事,頗為霸道。”
盛韻有些不太明白,但看這架勢,也沒有再細問。
“若非洞淵宗的一位前輩相救,我與家中兄弟姐妹,恐怕早已死在了去懸劍山的路上。”
謝蟬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人。
小蟬妹妹當真是命途多舛。
看著謝蟬稚氣未脫的臉,盛韻心中不免生出幾分憐惜。
相比較而言,自己一路走來,一直都有兩位哥哥拂照,已經是身在福中。
“洞淵宗的哪一位前輩?”
她想起宋宴哥哥也是洞淵宗的修士,問了一句。
自己的親哥是神龍見首不見尾,此番下山游歷,她便想去洞淵宗拜訪,順便問問宋宴哥哥知不知道自己那個親哥到底去了哪里。
“是宋宴宋前輩。”
“咦?!”
盛韻瞪大了眼睛。
這世上還有這么巧的事么?
楚國天南,玄王道觀舊址。
此處道觀早已荒廢,斑駁石碑傾倒在地,檐角蛛網遍布,整個道觀透著一股死寂和荒蕪的氣息。
三道人影無聲無息地出現在這一片廢墟之中,恍若幽靈。
月光太過昏昧,眾人的身形面容都隱沒在黑夜之中,只能勉強看清其中一人的身形頎長,面容俊美。
正是宋宴的模樣。
只是,此人眉眼之間,沒有那份疏闊銳意,反而縈繞著一縷若有若無,令人心悸的陰冷之感。
“秦氏送來的人,都查驗過了么?”
左邊那個籠罩在寬大黑袍里的身影張口說話,嘶啞的聲音響起。
“甲子之齡,煉氣七層。”
“嗯。”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談及這些修士的性命,仿佛是資糧、玩物一般。
“宋宴”離他們稍有一些距離,沉默不語。
他自然就是宋宴那個逃遁的心魔。
自從龍潭山時被那個瘋子以自戕陽謀逼走之后,已經過去了數年時光。
原身死亡,心魔離開本體,按說是會迅速消散的。
但一來宋宴的心魔極為特殊,乃是灼煉千年的魔焰所化,屬于原身的心念很少。
二來原身并非真正的死亡,而且很快就復生了。
他起初附身于龍潭山某個已經死去的修士身上,混跡在九脈修士之中。
但神魂與肉身不匹配,使得他無法在同一具身軀上久留。
于是他只得不停地更換尸身,以維持神智的正常。
只是這種穩定的狀態持續時間越來越短,幾乎已經無法再繼續拖下去了。
正當他心生絕望,要去找宋宴拼個你死我活的時候,孰料天無絕人之路。
他撞見了這兩個種魔道的魔修。
給他提供了一具人為煉制的筑基境初期尸傀棲身。
這尸傀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隨意變幻模樣,這也是他膽大包天,敢混進紅楓原,偷取饕尾仙笛的倚仗。
這兩個魔修的要求,僅僅是協助他們,定期殺幾個人而已。
這兩人的背后,還有一位筑基境后期的魔修,修煉一種魔功,需要修士的生魂與精血。
心魔沒有什么興趣參與兩人的討論,此刻他的神魂仍舊隱隱約約有些疼痛。
大約一兩年之前,他忽覺神魂劇痛。
隨即,隱隱約約,察覺到了原身的位置所在。
這實在是叫他亡魂大冒。
尋常修士,心魔與原身的實力相差不大,加之心魔對原身有一定神魂上的影響,故而很少會有原身能夠抵御心魔的奪舍。
但自己的這個原身,實在是比他這個心魔還要邪門兒。
他大致推測過,那鏡花水月劍意,使得自己對于原身神魂的影響十不存一。
再加之那門大光相…
什么他娘的大光相啊?誰改的名字到底,那根本就是極道魔功啊!
隨意列幾個原身的手段,全是極致的殺伐。
毫無勝算!
原本心魔是想要再次逃遁,所謂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但一來,這幾位魔修還是許了自己些好處,二來,如今自己也掌握原身的動態,只要對方一離開宗門,自己立刻動身逃遁。
逃跑這方面,心魔很有優勢。
即便原身擁有游太虛這等劍道遁術,心魔依舊有把握逃跑。
正思索著,一陣腳步從廣場外傳來。
三人齊齊側目望去。
“抱歉,讓幾位久等了。”
年輕的聲音傳來:“府中庶務纏身,來得遲了些。”
來人從陰影之中走出,月光照下。
竟是鎮南王,游睿軒。
“王爺日理萬機,我等可不敢催促。”
那兩個魔修之一,是一位老者:“祭靈血丹的材料,我們這邊已經備好,‘枯木’、‘新藤’皆已齊全,就差你的‘靈根’了。”
游睿軒微微動了動手指。
三個黑袍修士從陰影之中出現,每個人的手中都托著一個寬大的木匣子。
這些木匣子的形狀外觀看起來與元寶有些相似,只是稍顯筆直。
木匣面上一層鏤空,借著隱隱約約的月光,能看清其中是三個年幼的孩童面孔。
“噢?竟然有三個?”
那年輕些的魔修略有些詫異:“看來王爺是迫不及待,心急如焚了。”
“非也非也。”
那年邁的修士嗬嗬冷笑:“我看,王爺是清心寡欲,不愿真正出力。”
“否則…”
“又怎么會放走了那兩個送上門的女修呢?”
此話一出,游睿軒頓覺一股涼氣從頭蓋到了腳。
他的臉色微微一變,隨即強裝鎮定道:“那二人之中,有一位是本王的故友。”
“哈!”
“你是不是忘了,”年輕魔修笑了一聲:“我等搜集這些‘藥材’,可不單單是為了大師兄的黑煞烈陽功,也是在幫你突破凡俗之軀。”
“游睿軒,你這樣的人,還在乎這些嗎?”
游睿軒眉頭皺起,沒有說話。
實際上,這里根本沒有他說話的份。
“罷了罷了。”
那魔修老者擺了擺手:“志豐他們已經帶了些人去截殺,問題應該不大。”
游睿軒瞳孔一縮:“你…”
“怎么?”
那老者瞇起了眼睛:“王爺,可還有什么指教么?”
年輕的魔修沒有理睬他,問那老者:“就那幾個煉氣期的廢物,別出什么差錯吧。”
“沒辦法,如今魔墟敗退,若是沒有你大師兄的口令,我等還是避免動手。”
老者隨手一招,那三個木匣便向他飛去,懸在他身邊。
“王爺,莫要嫌老道我多嘴多舌。”
“沒了你,我等還能找出一百個‘王爺’,但你沒了我們…”
“恐怕此生便沒有機會觸及仙家之事了。”
“這次便算了,下次若是耽誤我等的正事,你知道后果。”
三人的身影徐徐升空,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這個年輕的鎮南王雙拳緊緊握住,卻沒有膽量出聲。
真是惡心。
明明是在追尋和她一樣的長生大道,為什么反而如此不自由。
不過事到如今,已經沒法再回頭了。
兩女一邊趕著路,一邊聊著天。
“沒想到竟然會這么巧。”
連謝蟬都有些驚異的神色。
盛韻開朗地笑了笑:“嘿嘿,這就是緣分吶!”
“如果你不著急回宗門去,到時可以同我一起去洞淵宗見見宴哥。”
“好。”
回想起之前的幾次拜訪,蟬兒心中這個苦悶。
不是錯過,就是在閉關。
她心中不禁疑惑,是否自己與這位宋前輩已經沒有緣分了。
沒有想到,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
下山一趟,竟然結識了宋前輩的義妹。
這可真是…
驀然間,謝蟬隱隱約約感到一絲詭異的靈力波動。
然而盛韻似乎沒有察覺,繼續向前走著,自己也下意識地一步邁出。
“嗡——”
腳下的地面,如同水波一般蕩漾起來。
“不好!”
謝蟬心頭巨震,當即便從乾坤袋中祭出了一柄飛劍。
盛韻也神色戒備,左手祭出一柄短刀,右手指尖夾了三道符箓,與謝蟬背靠著背,環顧四周。
只見周遭的景象蒙上了一層隱隱約約的水波。
一階中品困陣。
謝蟬心中一沉。
陣法,是她最不擅長應對的東西…
四周的土地上,泥土、花草徐徐泛起漣漪,一圈圈透明水波憑空浮現,將四周景象模糊成幾道虛影。
五道身形自波紋的中心緩緩升起。
為首之人煉氣九層修為,毫不掩飾,其余四人,三個煉氣八層,一個煉氣七層。
“二位仙子,如此心急要走,是所為何事啊?”
這謝蟬煉氣八層的修為,盛韻則是堪堪過煉氣七層。
又已經入了自己提前設好的困陣,此番應當是十拿九穩。
秦志豐近幾年來很是郁悶。
花了無數心力培養扶持的秦氏少主秦瞻,自己的兒子,莫名其妙死在了一處戰場遺跡之中。
真是個廢物。
為了讓秦瞻出頭,自己花了不知道多少資源,消耗了許多人情。
就這么悄無聲息的死了。
連帶著自己也開始被秦氏邊緣化。
不過,他也不是什么怨天尤人之輩,與其浪費時間精力,去調查這個人調查那個人,毫無意義。
兒子死了,再培養一個就是了。
不過,這一次為了以最快速度,奪取秦氏的權柄,自己必須要劍走偏鋒,冒一些小小的風險。
而眼前這兩人,便顯得尤為重要了。
將這二人作為藥材交上去,自己說不定就能分得幾枚血丹。
他皮笑肉不笑,望向兩女,言語之間,殺機畢現:“我家大人邀二位前往府中做客,若不想香消玉殞,便乖乖束手就…”
嗡——
寒芒一閃,誰也沒想到,是謝蟬率先動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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