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青巖真人一愣,不過還是先拍下了手中的棋子,這才細細思索起來。
“為什么這么問。”
“倒也沒有什么,只是弟子在楚國游歷時,遇到過一個很有意思的人。”
“他似乎修習有一門瞳術,只是弟子見識甚少,并不知曉。”
“呵呵。”青巖真人笑了笑。
“瞳術這種東西,雖然相較于尋常功法并不多見,但此人間廣大,若能有人一一去收集羅列,定然也不在少數。”
“莫說是你我二人,就算是玄徽尊他老人家,也不見得全都知曉罷。”
王軻點了點頭。
青巖真人稍微思索了一陣,繼續說道:“為師了解的瞳術也不多,并不曾見過你所說的這一種。”
“不過類似的倒是見過。”
他頓了頓,看向王軻:“不知你可曾聽聞幾百年前的君山,曾經出過一名天資絕頂的劍修。”
王軻點了點頭,但是沒有出聲打斷師尊說話。
“他叫陳臨淵。”
青巖真人的眼中,目光閃動,似乎是在追憶什么事。
“算是你師傅我的…至交好友吧。”
王軻有些意外。
雖然已經過去了幾百年,但有關于陳臨淵的傳說,仍舊在中域這些大宗門的幾代人之間流傳。
王軻自然也是知曉的。
對于邊域的修仙者來說,三五百年的時間似乎很久遠,可對于中域的這些修仙者來說…
不過是一個“普普通通”的金丹境修士,從出生到坐化這么些年頭罷了。
他只是沒有想到,自己的師尊竟然與這位傳說中的天驕是至交好友。
“他似乎就有一門類似的瞳術,只是跟你所說的樣貌,有些出入。”
談起陳臨淵,青巖真人似乎被打開了話匣。
“轉眼三四百年沒見他了。”
他又拿了一枚棋子,隨手落下。
繼續說道:“你師傅我年輕時小有一番機遇,一百二十六歲筑基大圓滿,閉關突破,歷經三年,一百二十九歲成就金丹大道。”
“在邊域楚國,這幾乎已經是頂了天了。”
“即便到了這中域,見了天地的廣大,也并不認為,自己真的就差別人多少。”
“那時認為只要自己肯下功夫,利用好自己的機緣,定然也能與那些真正的天驕一較高下。”
“直到有一年,我聽說君山收了個門徒。”
陸青巖的眼神一下子就從意氣風發,變得有些感慨。
“十二歲入道,十三歲便筑就道基。”
其實在中域,入道一年便筑就道基者雖然少,但并不是沒有。
有些修士即便是有這樣的資質和資源,也并不會選擇去急于求成。
畢竟道基此事,事關日后仙途穩固,大多數人都會慎重考慮。
然而很明顯,陳臨淵的情況可不是急于求成的結果。
“六十歲求證金丹,一百六十九歲便凝成元嬰。”
其實這些東西,王軻從前也聽說過,只是從師尊口中聽來,更覺震撼。
“你師傅我。”陸青巖指了指自己:“雖是從邊域而來,根基也并不差。”
“機緣巧合之下拜入鬼谷,此后更是奇遇無限,機緣不斷。”
“即便如此,二百零九歲時,才成功凝聚元嬰。”
二百零九歲凝嬰,說來在中域也幾乎已經是最頂尖的修煉速度了。
王軻略一思索,說道:“師尊,徒兒也曾道聽途說,當年君山有傳言,說這個陳臨淵是什么仙人轉世…”
陸青巖微微搖了搖頭:“的確有這個說法,不過真真假假,誰又說得清楚。”
“后來那一年荒天夜宴,我作為鬼谷的弟子參與,剛好與他同席,沒想到聊的還挺投機。”
說道這里,王軻想問的重點,早就已經不在宋宴的瞳術上了,而是在感嘆這個陳臨淵果真不是一般人。
自己的這個師尊,尋常沒有什么元嬰境真君的架子,也會同自己開開玩笑,聊聊一些鬼谷門人之間的逸聞。
可說起一個人,這樣滔滔不絕,好像還真是頭一次。
青巖真人眼中那追憶的神色收斂,微微低頭,把視線重新放回了棋盤上:“后來不知怎么的,就成了好友。”
“閑暇時,偶爾也會切磋一二,所以見過他施展一門瞳術。”
“原來如此。”
王軻點了點頭。
青巖真人饒有興致:“當年他離開君山,好像就是去了邊域,只是沒有跟我說他去哪里。”
“怎么?你莫不是遇上了他的弟子、傳人?”
王軻一愣,說道:“該沒有這么巧罷?”
“呵呵。”陸青巖笑了笑:“這可難說,這世間緣法,又怎么會是我等這樣的凡人能夠揣度的…”
王軻想了想,覺得師尊說的也有理。
只是暗自腹誹,師尊堂堂一個元嬰境圓滿,半只腳踏入化神境界的大修士,竟然稱呼自己為凡人…
那他們這些筑基,豈不都是螻蟻了。
“哎對了,師尊。”
王軻話鋒一轉:“您與那陳臨淵切磋交手,勝負如何啊?”
陸青巖原本平淡的笑容忽然一凝,隨即抓起旁邊的玉笛,對著王軻的腦袋,當頭一棒。
王軻下意識想躲,卻覺得無處可逃,竟然只得待在原地,老老實實挨這么一下。
“哪壺不開提哪壺!”
洞淵宗,山門外。
此刻已是深冬,大雪紛飛。
“鞠師妹,若沒有什么事,你可以提前回洞府去。”
宗門值守依舊是兩個人,其中一位是正是小鞠。
說話之人是是個年輕的男弟子:“這里有我,出不了什么事。”
宗門的值守,說起來其實主要是為了防止凡人、散修之流誤入。
真有魔修進犯,煉氣修士也派不上什么用場。
所以雖然規矩是兩人值守,但尋常值守之人其實留一個看著完全足夠。
所以到了換崗的這一日,這一次我早些回去,下一次就讓你早些回去。
都是煉氣修士,都不容易,互相可以節省些修煉的時間出來。
大家心照不宣。
“嗯,還是不了。丁師兄,你回去吧,我在這看著。”
鞠露儀其實也知道這回事,但她思來想去,還是覺得要守規矩些。
這洞淵宗弟子的身份來之不易,若是因此遭到宗中個別執事的訓斥,丟了自己的臉不要緊,就怕師尊受到牽連。
不過她也并不想破壞大家的默契,所以提出讓這位丁師兄早些離開。
“嗯…”
這位丁師兄嗯了一聲,可沉吟了片刻,也沒有離開。
鞠露儀師妹是宋宴師叔的弟子,這一點,幾乎是人盡皆知的事。
他很羨慕,但并不嫉妒。
人和人之間,生來就是不一樣的。
只是些許時日相處下來,這位師妹修煉勤勤懇懇,做事一絲不茍,完全沒有他想象中的那種,筑基修士弟子的臭毛病。
這也讓他更加好奇,這位傳聞中的宋宴師叔,究竟是個怎樣的人。
閑來無事,不如問問師妹吧。
他正要開口,卻聽見山門之下,傳來響動。
山道的石階上覆著薄雪,鞋底踏過,發出輕微的雪碎之聲。
兩人同時向來人望去。
一老一少,年老的那位是個練氣后期的修仙者,年幼的那個,似乎只有一點兒靈氣跡象,還沒有正式入道。
“止步。”
丁師兄出聲,上前一步,向兩人微微行了一禮:“不知二位從何而來,來此所為何事?”
“老夫燕恒,攜孫兒燕闕,前來拜訪宋宴宋前輩。”
“這…”
丁師兄一愣。
若有外來修仙者拜訪,少部分情況下,宗中修士會提前聯系好,自己來此接應,或是派遣弟子來接引。
大部分情況下,就需要守山弟子前去入道坪通報。
還好鞠師妹沒有提前回去。
你說這巧不巧,剛好對方要找的宋宴師叔唯一的弟子,就在這里守山。
丁師兄看向這位師妹,卻見鞠露儀微微皺眉:“是你。”
老者不是旁人,正是此前龍潭山迭泉坊市中,那千鍛堂的掌柜。
當日還是盛會之中,師尊帶自己逛坊市,順便想要尋摸一些飛劍。
沒成想被此人惡語相向,小鞠至今還記憶猶新。
那老者也凝神細看了一番,好像也認出了小鞠:“呃…你是…”
小鞠直接了當地問道:“你們來找師尊作甚?”
老頭嘴唇動了動,又看了看身邊的小男孩兒。
“此事,說來話長。”
“老朽還要先給宋前輩陪個不是,此前是老朽有眼無珠,誤會了你們師徒二人…”
“此番也是帶著誠意,來給宋前輩賠禮。”
小鞠聽罷,神色稍霽。
師尊在龍潭山中的那一劍,楚國許多人都通過示靈云見識到了。
更有不少人將之做成特殊的留影傳看。
那老者繼續說道:“此前魔修禍亂,如今龍潭山正在重建,老朽和孫兒一時無處可去,這就要回北岈山。”
“思來想去,還有一事要尋宋前輩,有關于那傳世古劍之事。”
丁師兄站在一旁,沒有多嘴。
小鞠卻是神色一動。
她雖不太喜歡這個老漢,不過人家畢竟已經知錯,此番又是上門賠禮道歉。
最關鍵的是,小鞠知道師尊之前對于古劍很感興趣。
幾乎沒有猶豫,小鞠便點了點頭:“你等可在此稍待,我去稟報師尊。”
她轉頭示意:“丁師兄。”
“好,你去就是了。”
拭劍峰,地字貳壹洞府。
算算日子,從龍潭山回到宗門已經大約半年的時間。
宋宴此前面對辛山散人假死的傷勢,已經完全恢復到了全盛狀態。
修為更是有所精進。
修煉,修心,修神,養傷。
久違地度過了一段還算清凈的時光。
令他略感奇怪的是,自龍潭山歸來迄今,楊文軒并沒有對他或是秦惜君展開什么報復。
之前聲稱懷疑宋宴被魔修奪舍的說法,竟也沒有再提。
沒有來煩擾自己也好,宋宴雖已經有所準備,但要應對總歸費心神。
他估摸著,前往魔修戰場,也就是這幾天的事了。
然而這一日,他的洞府卻來了一位奇怪的客人。
小鞠沏了靈茶,給案幾上的二人倒好,隨后便乖巧地站在宋宴的身后。
宋宴的對面,坐著一個老者,他自稱燕恒,是燕氏族人,另一個是他孫子。
兩人中間橫著一方簡易的劍匣。
這兩個人,宋宴之前在迭泉坊市見過,方才一進來洞府,就給他連連道歉,說明了來意。
此刻,那個小男孩正安靜地坐在老人的身后,看著自己的爺爺和對面的年輕人說話。
“也不怕宋前輩笑話。”
前面一番賠禮道歉,讓燕恒知曉,這位宋前輩并不是什么小肚雞腸之人,此刻說話也放松了些許。
“老朽這一支,祖上也是燕氏宗家子弟。”
“祖輩上,還出過一位楚國聞名的煉器師,叫做燕伯。”
宋宴聞言,目光不易察覺地微微一動。
點了點頭:“有所耳聞。”
“是,那位先祖煉器技藝高絕,手段奇特,一時極負盛名。”
說起這位先祖,燕恒的語氣恢復了一些自信,但很快又頹唐下去。
“只是后來子孫不賢,沒人能再達到先祖的煉器境界。”
“后來,族中長老們都認為,我們這一支在走一條煉器的歧路,想讓我們放棄。”
“處處不得意,日日被排擠,到了我父親這里,便離開了燕氏。”
說起這些,老者唏噓不已。
可相較于此,宋宴更感興趣的,卻是他所說的“歧路”。
“歧路?何出此言。”
聽聞宋宴詢問,燕恒長嘆了一聲。
“唉。”
他繼續說道:“世人皆知祖師爺煉器手段奇絕,卻不知,他老人家的愿景,更是尋常修士難以想象的。”
“作為一個煉器師,祖師爺一生都想要煉制一件法寶,哪怕是最低階的法寶。”
“可煉制法寶,需要金丹境的修為。”
“祖師爺雖然也有筑基境界,但自知資質不足,資源欠缺,此生金丹無望。”
“所以…”
燕恒頓了一頓,似乎說出這件事,需要一些勇氣。
“所以祖師爺傾盡畢生心血,想要找尋一條非凡的煉器之路。”
“讓即便是達不到金丹境界的修士,也可以煉制出法寶!”
小鞠站在宋宴身后,聽聞此話,原本低垂的目光,抬起頭來。
簡直是天方夜譚!
宋宴聞言,心中亦是一驚。
難怪燕氏族人會說這是一條歧路,換誰來,也都會得到這樣一個結果。
只要稍微清醒之人,動動腦筋,便能指出這問題所在。
且不說這個想法的可行性,最關鍵的是,即便能成,這也沒有多大意義。
法寶威勢絕非法器靈器可比,只有金丹境修士能夠馭使。
許多材料也只有金丹境修士,有這個能力集齊。
即便真有這樣一條路,煉制出了法寶,又需等修士到了金丹境界才能夠使用。
然而到金丹境界,自己就能夠煉制法寶。
而沒有金丹境修士坐鎮的勢力,有足夠的靈石,也不可能會花大價錢購買法寶。
懷璧其罪的道理,擺在修仙界的明面上。
這樣來看,這位燕伯前輩的鉆研,除了滿足自己的愿景,似乎的確是一條歧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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