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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首山。
清冷山風撲面而來,宋宴沿著蜿蜒的青石山道拾級而上,步履沉穩,向著半山腰的長老院走去。
長老院依山勢錯落而建,有數座大殿與洞府群落。
大小亭臺,高低樓閣,氣勢恢宏卻不顯雜亂。
發生了門中弟子禁足思過這種事,想要見到秦惜君,按理來說,其實是應該去找楊文軒的。
當然不可能去找這個吊人,不僅跟自己有仇怨,而且秦婆婆揍得就是他。
宋宴決定先去找張廣元張長老探探口風。
如果不行,再去問問徐子清長老。
“在下拔魔峰宋宴,龍潭山歸宗,前來拜見張長老。”
面對門口兩個弟子的目光,客客氣氣地自報了家門。
其實還沒等宋宴走進,那兩個守院弟子遠遠地就已經把宋宴認出來了。
“好…好,宋師兄稍候片刻,我去給你通報一聲。”
說話的那個弟子看起來很是年輕,也不知道是哪一位長老的親眷。
“有勞了。”
片刻之后,這位值守的弟子就快步走出,招呼宋宴:“宋師兄,隨我來吧。”
這位年輕的師弟是個話癆,一邊走著,一邊不停地說著話。
“宋師兄,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我。”
他說起這個,眉飛色舞:“幾年前你從外門踏過煉心路,就是我和呂師兄為你辦的內門事宜哩。”
“喔?”
這么巧么?
回憶起來,眼前這人的確有些眼熟,思考了片刻,有個名字在嘴邊,卻始終想不起來:“你是…連…”
“我叫溫連,師兄叫我阿連就好。”
看向宋宴,溫連的眼中滿是崇拜。
“原來是阿連師弟。”
宋宴隱約記得,那時他還是個小道童,一轉眼長這么大了。
小孩子長得是快。
踏入張廣元所在殿中,阿連意猶未盡地收了聲。
映入眼簾的是一面玉璧,其上流動靈力微光。
宋宴凝神看去,靈光顯化的是楚國疆域,上面還有一些黑色和白色的標記。
與楚國相鄰的祁國和寧國,也有一部分。
玉璧之側,堆積著些卷宗還有各地傳來的玉簡。
張廣元正立于黑檀木案前,微微蹙眉,看著手中的一份玉簡。
他身量高大,長老道袍穿得一絲不茍,眉宇間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倦。
“張長老,宋宴師兄到了。”
“弟子宋宴,見過長老。”
宋宴站定,肅容拱手,不卑不亢。
張廣元聞聲抬頭,待看清來人,緊蹙的眉頭意外地舒展開來,臉上露出一絲溫和笑意。
他放下手中玉簡,說道:“宋師侄快不必多禮,來,坐下說話。”
宋宴依言落座,還未等他開口,張廣元長老便先說話了。
“龍潭山一路奔波而歸,辛苦了。”
張廣元長老也在主位落座,看著宋宴,眼中滿是欣賞:“雖然此番龍潭盛會中斷,但對于弟子的獎賞,宗門不會吝嗇。”
“尤其是你,宗務堂那邊,已準備為你記功,相關的丹藥、靈石供奉皆會提等次下發。”
“張長老謬贊了。”
宋宴微微點頭,態度謙遜:“分內之事,僥幸未辱師門聲威。若非宗門栽培,眾位師長同門扶持,弟子興許在幾年前就已身死道消。”
“況且,清剿魔孽本是每個玄門弟子之責,面對假丹魔修,弟子能脫險亦是動用了保命之物,代價不小,實在當不得如此贊譽。”
宋宴的聲音清晰沉穩,將自己險死還生的經歷輕描淡寫一筆帶過,重點提及宗門之功,分寸拿捏得極好。
張廣元看著眼前這個不卑不亢,心性沉穩又暗含鋒銳的年輕人,眼中贊許更深。
他原本的確是想好好問問宋宴命燈熄滅的個中情況,但對方已經主動提及了“保命之物”,也不好再詳細問詢。
楊文軒長老那邊似乎在議論有關于這孩子的身份問題,質疑眼前這個宋宴是否被魔修奪舍。
要求宋宴重走煉心路。
奪舍這樣的手段,并不是一般魔修能夠做到的。
若不借由寶物,通常只有元嬰境乃至化神境的魔修能夠主動奪舍。
假丹境修士奪舍筑基境修士,根本沒有那個可能性。
也不知楊長老到底是怎么想的,非要走這個流程。
他捋了捋頜下短須,笑道:“不驕不躁,好,很好!這份心性修為,亦是難能可貴。”
“對了。”他話鋒一轉,帶著幾分關懷,“你此行歸來,應當還未曾見到秦師妹吧?”
提到秦惜君,宋宴心中微動,神色間終于透出幾分急切與擔憂:“弟子正欲向長老請教。”
“在任務殿時,管事長老提及師尊她因弟子命燈熄滅之事似乎與楊長老有些爭執,并因此受罰。”
“不知師尊她…”
“是有此事。”張廣元微微頷首,神色倒也不見苛責,反而有幾分理解。
“呵呵,秦師妹她,一向都是如此啊。”
“性情剛烈,又極其護短。”
張廣元也許是回憶起了從前發生的一些事,笑著搖了搖頭。
“你命燈熄滅的那幾日,她恰好靜修出關,聽聞執事弟子的告知,心憂如焚。”
“本想去龍潭山尋你,但魔墟入侵,宗門有令,筑基境修士不得擅自行動。”
“她又去尋楊長老,情緒激憤之下便直接打上了楊長老平日處理公務的大殿,動靜鬧得實在是不小。”
“也著實讓楊長老在諸多執事弟子面前顏面受損。按照門規,長老之間動手,禁閉思過么是在所難免的。”
張廣元端起案上清茶啜了一口,繼續說道:“原本這事兒應該讓楊文軒長老自己來執行,不過他被秦師妹打傷了,自己還在療養之中。”
“后來小徐回宗,說明了情況和緣由之后,宗主出面,與幾位主事長老合議,將秦師妹暫時禁足于禁地前山,就是天隼斷崖那里靜思,時限一年。”
“這還是考慮到她境界較高,職責重要,并未過多苛責。”
“不過秦師妹是明事理之人,想來這幾日過去,火氣也漸消了。”
得知具體位置,宋宴心中稍安,但還是問道:“禁地前山…不知長老,弟子此刻能否前去探望?”
此前也沒有遇到過這樣的事,擔心規矩森嚴,未必能見。
“自然可以。”
張廣元放下茶杯,笑容寬和:“宗門禁閉亦是修行,并非隔絕內外。”
“秦師妹原是宗門長老,身份尊崇,按規定,她的直系弟子、洞府仆役以及道侶等親眷,皆可經報備后申請探視,這是符合宗門規矩的。”
“弟子明白了。”
得到這個答復,心頭的重石終于落下。
“你現在便要去么?這樣吧,跟門口的溫連說一聲,你就直接過去就好。”
張廣元思忖了一陣,說道:“如今魔墟修士入侵,局勢動蕩,也別再報來報去,弄那些繁文縟節,一切從簡。”
反正楊文軒長老現在養傷,一點小事罷了,自己未嘗不能給這孩子做主。
宋宴心中大喜:“多謝張長老。”
張廣元擺擺手:“快去吧,秦師妹心中定然也掛念著你這個寶貝徒弟呢。”
“若她問起宗門動向,你可將近期魔墟異動加劇,已抽調部分弟子前往北楚駐守之事如實告知,讓她安心休養。”
“還有你也是,等到日后養好了傷勢,說不得還得請你奔赴前線。”
張廣元呵呵笑了,這可不是客氣的話。
宋宴和李儀,如今可都是拔魔峰的弟子,按理來說全權由宗主調度。
自己一個外事長老,沒有宗主手諭,還真得“請”人家去。
只是正常來說,能夠進入拔魔峰的精英弟子,都不會拒絕這種磨練自己的機會。
“好。”
宋宴點了點頭。
出了長老院,再不耽擱,循著張廣元的指點,往禁地趕去。
所謂禁地,其實也不是什么特別的地方。
這個稱謂,也是門中弟子的俗稱。
其實只不過是宗主有時會在龍首峰后的這座山中清修,尋常無人敢靠近罷了。
所謂思過之地天隼崖也在此處。
把犯了過錯的弟子放在宗主清修之地附近,還真就沒人敢造次。
接近禁地,空氣中傳來明顯的靈力壓制。
宋宴取出自己的弟子令牌,同時將一縷靈力注入其中。
前方的空中如水面般微微波動。
一名筑基中期的修士從中一步邁出,其人身著素色道袍,中年模樣,面容刻板。
手中托著一枚青玉陣盤,神情肅穆地望著宋宴。
“何人?”
“弟子宋宴,秦惜君長老座下弟子,申請探視。”
宋宴遞上張廣元給的信物:“此前已經同張長老稟告過。”
聽聞宋宴的名字,此人微微一怔,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原本肅穆的面容稍顯緩和,但依舊刻板:“通行無誤,探視準許時限為兩個時辰。”
他的聲音平靜無波,手中青玉陣盤激活。
“禁地內禁飛,禁大聲喧嘩,禁嘗試破壞任何天然或符陣形成的屏障。”
“探視結束后,需原路返回于此復命。請吧。”
“多謝這位…師伯。”
“不必。一切都符合規矩。”
頓了頓,他忽然瞥了宋宴一眼。
“正甫曾與我說起過你…尊師重道,你是個好孩子。”
宋宴微微一愣,細細看來,這位師伯的面容,還真與孫正甫有幾分相似。
“您是他…”
這修士點了點頭:“走吧,莫要讓秦長老久等。”
陣盤運轉,禁制屏障裂開一通道。
宋宴點頭致意,邁步而入。
身后的通道在他踏入的瞬間便悄然閉合。
剛剛邁入天隼斷崖的地界,便覺銳嘯山風和凜冽寒氣。
邁上崖頂,風聲更厲。
崖頂平臺極為開闊,一邊是壁立千仞,深不見底的幽谷,另一邊則是怪石嶙峋、罡風呼嘯。
此處的靈氣異常暴烈駁雜,尋常弟子難以在此汲取修煉,但對錘煉意志,穩固心神卻有奇效。
崖上天空,有三五只羽色不一的靈隼盤旋。
宋宴的視線很快被一個熟悉的身影吸引。
那女子背對著他,盤坐在斷崖邊緣一塊探出崖外的巨大黑石之上。
她身上是一襲極其樸素的月白布裙,長發僅用一根烏木簪隨意挽著。
周圍停落著兩只靈隼,不時低頭啄啄,梳理羽毛。
那女子的身形溫柔,融入崖上罡風和靈隼兇猛氣息之中,背影透著孤寂。
她抬手輕輕撫了撫那只年幼的白色靈隼,手臂微微一動。
一抹靈力托著它,穩穩的在面前的空中盤旋了一陣,落回到了她的懷中。
“啾——”
這幼隼的年紀太小,似乎還無法飛翔。
也許是聽到了身后極輕微的腳步落地聲,秦惜君回過頭來。
她的神情依舊明艷,臉上沒有高興、怒容、或是委屈。
唯有一雙眼睛,在望見宋宴的瞬間,像被投入石子的深潭,泛起一絲極難察覺的波動,迅速歸于沉靜。
“喔喲!”
秦惜君走上前來,視線在宋宴的身上掃過一遍又一遍。
似乎要確認眼前的年輕人完好無損,是真實的血肉之軀。
她一邊打量,一邊說著話:“這不是我們洞淵宗新晉的天才少年、云中劍仙,宋宴宋仙師是也么!”
秦惜君的語調微微上揚:“你是出息了,聲名鵲起了,不得了了…”
“留婆婆我一個人在這荒郊野嶺喂鳥。”
“嘿嘿…”
聽聞秦惜君這熟悉的陰陽怪氣,夾槍帶棒的措辭,宋宴這才長舒一口氣。
傻笑起來:“哪里哪里,都是師尊指點的好。”
秦惜君撩起裙擺,上來就踢了他一腳:“我夸你呢?!”
“哎別別別,您消消氣。”
秦惜君轉過身去,嘴角微微揚起。
她其實也沒有動怒,只是此前憂心小宋在龍潭山死而復生,這口氣還沒順過來。
寶貝徒弟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這種失而復得的巨大喜悅,能夠讓人忽略很多小事了。
“坐。”
“哎。”宋宴應了一聲,看了看四周:“坐哪兒?”
“坐地上。”
“命燈熄滅的事兒,究竟怎么一回事,說來我聽聽。”
宋宴挨著秦惜君,席地而坐,語調不疾不徐,娓娓道來。
對于“轉乾坤”,解釋起來太麻煩,只是隨口一句從前無意間得到的秘術,便帶過了。
心魔之事,也沒有細說,省的婆婆擔心。
秦惜君望向自己這個弟子,年輕人的眼中并無后怕,只有一種經歷真正死亡后淬煉出的澄澈與坦然。
“師尊,所以那時命燈熄滅,確有此事。”
在秦惜君眼中,宋宴的措辭,完全就是一個小孩兒在給自己辯解。
“弟子那可的確是鬼門關里走了一遭。”
秦惜君輕哼一聲:“算你小子命大。”
性命根基無損,已是萬幸。
“楊文軒呢?”
她突然話鋒一轉,語氣中的溫度驟然降到冰點:“此事與他有無關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