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防護陣崩解,只在片刻,其余法器、法術的攻勢不減,繼續向著胡氏殺去。
嘭——
陣法被破,胡氏再也沒有了防御的倚仗。
無數攻勢如同雨點般潑向了胡氏宗祠。
懸劍山的那位領頭修士面無表情,只說了兩個字:“請吧。”
陳、柳、何三家筑基,互相對視了一眼,當即祭出法器,向胡氏殺去。
在即將要被瓜分的利益面前,這三位當然是爭先恐后,唯恐讓另外兩人得了先手,影響了后續的資源分配,讓家族落后。
一同出手的,還有玄元宗的那名筑基修士。
其余幾脈修士,包括宋宴在內,也都只是作壁上觀,根本沒有必要出手。
兩方的實力懸殊,胡氏滅亡,不過是時間問題。
只需固守方位,不要讓胡家子弟有一個逃脫便好。
大勢已去,胡氏敗亡的結局已經注定,家族之中包括胡浩天在內的三位筑基迎上空中,作最后的抵抗。
一時之間,胡氏宗祠附近開始了血腥屠戮。
各類法器、法術、符箓激烈對撞。
暗夜之下,火球爆裂,冰風呼嘯,藤蔓蜿蜒…
不斷的有胡家修士落入下風,在慘叫一聲之后,再也站不起來。
參與清算的修士在殺戮之后奪取戰利品,笑容滿面,繼續尋找下一個目標。
戰場升起靈光,敗者流血死亡,勝者肆意猖狂。
這才是修仙界真正的模樣。
宋宴安靜地懸于空中,冷漠地注視著戰場上的一切,臉上無悲無喜。
也許從前的自己還會有些不忍心,但現在,他早就沒有那么幼稚了。
對胡氏的同情,就是對那些因龍潭山上魔修禍亂而死去,所有無辜修士的褻瀆。
正如胡浩天說的那樣,他沒有做錯什么,只是立場不同,賭輸了而已。
可是輸,就是要付出代價的。
大圍樓中無數無辜散修,楊氏上下滿門,總要有人為此擔責。
此番清算,九脈修士只說清算修仙者,不涉及凡人。
可是等到他們一走,陳、何、柳三家,真的會放過胡氏的那些凡人么?
宋宴的神識全面擴散,覆蓋了整個胡家,縱觀全局戰場。
起初胡家一腔熱血,還能與九脈修士周旋一二。
可畢竟兩方在人數和實力上都完全不對等,很快局面就變成了一邊倒的屠殺。
“嗯?”
宋宴忽然眉眼一凝,觀虛劍瞳運轉,在亂戰之中,發現了一點突兀的白色。
那是一個小紙人。
只見那個小紙人鬼鬼祟祟地走到一灘血泊之中,然后緩緩躺了下來。
白色的紙身,很快就在血液的浸染之下,隱沒于其中,消失不見了。
宋宴沉吟片刻,目光收回。
胡氏宗祠上方,七個筑基境修士戰作一團。
陳家那位筑基境修士,御使一葫蘆狀的法器,懸于他身側。
法力涌動,葫蘆之中不斷噴涌出淡青色的靈力,化作罡風,在場中呼嘯。
另外兩家也是各顯神通,不斷猛攻。
胡氏的三位筑基修士則底牌盡出,拼死抵抗。
胡浩天渾身染血,他們三人面對四個筑基修士,本就只能勉強抵擋,此前為了宗祠的防護法陣,消耗也頗大。
眼下只得苦苦招架。
胡氏的煉氣修士越來越少,其中一個相貌平平的煉氣圓滿修士一邊與人爭斗抵抗,一邊忽然抬頭看了一眼上空。
隨手一刀猩紅色的血刃,將一個九脈修士斬殺。
他渾身燃起了猩紅之色,化作一道血光,向東方遁逃出了包圍圈。
隨后又改變方向,向東北方而去。
其人速度之快,那位駐守東方的筑基修士都沒來得及反應。
“遁術?!”
此人還未筑基,只是一個煉氣圓滿的修士,無法御物飛天。
看來是某種特殊的遁術。
正要動身追趕,卻見列位東北的宋宴一邊催動劍氣,一邊向兩旁的修士打了個手勢。
“二位道友在此照看便好,此人有異,便交予在下吧。”
話音剛落,宋宴的身形便如水中倒影,波動消散。
眾人抬眸望去,卻見他的身形已經化作劍光,緊緊追隨那道血光而去。
左右兩位筑基修士心中驚異,隨即想到楊氏廢墟上的那一劍之威,又覺心安。
不過是個煉氣圓滿,交給這位宋道友,定然不會有問題。
只是一點小插曲,沒有人過多關注。
徐子清也只是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對于宋宴的實力,不會去質疑。
龍潭山東北方上空。
一紅一白兩道流光正在追逐,宋宴的目光越來越凝重。
游太虛全力催動之下,鮮有同境修士的遁速能夠跟得上自己。
可眼前這人,卻給自己一種始終難以追上的感覺。
那速度達不到金丹境界,卻遠遠超越尋常筑基境修士…
很快,兩道遁光便已經來到了龍潭山的邊緣。
闖入一片荒僻山谷。
那相貌平平的煉氣圓滿修士忽然止住了遁光。
洶涌的血腥氣流擾動,將下方山谷的草木吹得伏低。
宋宴心中一凜,劍光亦瞬息斂去,身形在距離對方十余丈外的空中凝定。
體內劍氣隱而不發,目光灼灼,穿透逐漸散去的猩紅血霧。
只見那相貌平平的煉氣修士緩緩轉過身來。
沒有驚天動地的聲勢,如同拂去一層塵埃,其形貌偽裝在寸寸崩解散去。
一張蒼白無血色的中年樣貌顯露出來。
此人眉目低垂,眼皮半闔,一副好像沒有睡醒的模樣,無精打采。
身上的道袍也如同水紋般波動,最終化為一襲松垮寬大的白袍,在山風中輕輕鼓蕩。
“啊…”
他發出一聲沙啞輕嘆,如同夢中囈語。
困倦的目光落在宋宴身上,帶著幾分玩味。
就像是在打量一件即將破碎的精致器物。
白袍袖口,一左一右,兩個白色紙人鬼鬼祟祟地爬出來,飄浮在他身旁。
“宋宴…”他終于開口:“久仰大名啊。”
他的氣息沒有變化,仍舊是煉氣圓滿的境界。
面對一位筑基境修士,這話看來似乎有些狂妄。
宋宴的眼眸之中閃爍著危險的光芒。
“是楊文軒長老,讓你來殺我嗎?”
他嘴唇微動,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辛山散人。”
辛山散人那困倦的眼中,閃過一絲訝異。
但隨即這種訝異便化作了病態的興奮:“嘻…”
嘴角扯出一個似笑非笑的弧度,聲音嘶啞。
“你竟然認得我?”
辛山散人眼睛溜溜一轉,不知在想些什么,但隨即點了點頭:“不錯,不錯。就是他!”
“他許了我無法拒絕的好處,要借我之手,把你殺掉哩。”
宋宴心中微動。
雖然此事八九不離十,但總覺得這話從辛山口中說出,有種玩鬧的不真實感。
辛山散人頓了頓,那無神的眼珠上下掃視著宋宴,仿佛穿透皮囊,在審視他的靈魂。
“奇怪…真奇怪…你馬上就要死了,可你好像一點兒也不害怕。”
“是因為劍修的氣節,還是說…”
“你根本不清楚,你和我之間的差距?”
話音落下的瞬間,一股令人窒息的恐怖威壓形同滅頂之潮,自辛山散人那看似羸弱的身軀中轟然爆發!
這就是盛年的師尊,辛山散人。
假丹境魔修!
龐大的靈壓瞬間凝滯了此處山間的空氣,連月光都恍惚了起來。
在這洶涌而來的靈壓面前。
宋宴發絲浮動,身形卻依舊筆直,一身玄金道袍獵獵作響。
唯有那雙冷冽的黑眸,開始徐徐涌現出鋒銳金芒。
其中,隱隱有一道夢幻般的光彩流轉。
“寧折不彎,你倒是有上古劍修的風采。”
辛山散人依舊是那副懶洋洋的腔調,隨意地抬起了右手,五指張開。
“讓我來看看,這樣的天才修士,死時會是何種景象。”
宋宴眼中金芒暴漲,觀虛劍瞳全力運轉!
幾乎是在辛山抬手的同時,一抹夢幻般的氣機便從劍府之中涌動而出,周身劍氣徐徐涌動。
“凝。”
辛山散人口中,清晰地吐出一個字。
輕描淡寫,像一聲嘆息。
宋宴只覺周身血液驟然一頓,就連心臟也停住了跳動。
渾身靈力消散,劍氣凝滯。
“筑基初境,面對假丹修士,仍舊出劍。”
辛山散人的話語緩緩傳入耳中:“你的勇氣,倒是值得嘉許。”
“可惜。”
一道猩紅的光芒在他的手中凝聚,向著宋宴激射而來。
可當那猩紅靈光脫手射出,辛山散人卻是微微皺眉,感到一絲不對勁。
猩紅靈光透體而過,宋宴的身形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蕩起層層漣漪。
鏡花水月!
“噢?”辛山散人的目光一凝。
“幻術么?”
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呢…
他甚至低下頭,去確認了一遍,剛剛的種魔道法術是否真的施展了。
嗡——
宋宴的身形模糊了一瞬,重新出現在了原地。
身上雖然沒有傷勢,可嘴角依舊已經溢了鮮血。
一股玄奧虛幻的氣息驟然彌漫開來,雙眼之中,仿佛有無盡云海仙宮,琉璃幻月輪轉不息。
劍意的鋒銳氣息瘋狂攀升。
辛山散人隨手一招,一抹血液在他的手中匯聚。
“垂死掙扎,徒勞無功。”
手掌虛一握。
宋宴只覺周身血液驟然一冷,仿佛化作刺骨寒冰,又似億萬根無形的血線剎那間貫穿了體內經絡。
那正在凝聚的煌煌劍意,被一只無形大手狠狠掐滅。
尚未來得及出劍,便徹底崩碎消弭!
一聲沉悶的破裂聲音,令人心悸。
宋宴的身軀,連同他身上還未完全成型的護體劍氣,瞬間由內而外地干癟枯萎。
血肉、骨骼、劍氣,所有能夠讓他感到力量和支撐的東西,都在以一種匪夷所思的速度消散。
他的身體開始涌現出一種詭異的暗紅色晶質。
僅僅一息之間,這詭異猩紅便蔓延了全身。
連一絲痛苦的表情都未來得及浮現,一具尸體便凝固在夜風之中,生機斷絕。
“呵呵,什么天縱之才。”
辛山散人甩了甩手。
“在還未成長起來之前,就被注意到,那不就是血食而已么…”
他隨著宋宴的尸體,一同緩緩落下,盯著半空中那具栩栩如生卻又死寂冰冷的晶化尸體,眼睛里終于掠過一絲好奇。
一股柔和的力量遠遠地托起,讓它穩穩當當落在地上。
然而辛山散人發現,宋宴的身上沒有乾坤袋,也沒有任何飛劍法器。
他眉頭一皺,隱約感到一抹古怪。
就在這一瞬間,一股妖異的氣息越過山谷,從龍潭山的地界之外席卷而來。
那氣息飄渺玄妙,難以捉摸其源頭方位,卻又無比清晰地存在。
辛山散人伸出的手猛地停住,瞬間縮回寬大的袖袍中。
“嗯?”
他的臉上依舊是那副困倦的模樣,只是眉宇之間多了一分謹慎。
低頭看了看宋宴的尸身,氣息斷絕。
“…不宜久留啊。”
辛山散人生性謹慎至極,若非龐大利益在前,極少以身涉險。
他毫不猶豫,寬大的白袍猛地一旋。
整個人連同身旁那兩個小紙人,瞬間化作數道灰白色的流光,融入夜色之中。
無聲無息地繼續向東北方的天際遁去。
死寂荒谷,只余下那具暗紅晶化的宋宴尸身,紋絲不動。
幾乎是在辛山散人離開之后的數息時間,尸身上逐漸開始泛起濃郁的黑色霧氣。
霧氣越來越濃,從尸身上涌出,在距離它約莫一丈不到的位置,緩緩凝聚,化作一個跌跌撞撞的黑色影子。
黑色身影的動作極為狼狽,幾乎是從尸體上爬出來的。
等到其形穩固,徹底凝成一個人的形狀,其樣貌竟與宋宴一模一樣。
他跌跌撞撞爬出,回眸望向宋宴的尸體,面上卻不見喜色。
神情之間,全是忌憚和不可置信。
“瘋子…真是瘋子!”
就連聲音,也與宋宴完全一致。
他周身的黑霧涌動。
只是對著宋宴的尸體罵了一句,隨后不敢逗留,便迅速融入了山間夜色之中,消失不見了。
月色之下,宋宴的尸體靜靜地橫在山谷的地面。
無人注意到的樹枝上。
一只烏鴉正停落在高處,那雙金色的眼眸正注視著這里發生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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