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淵宗的一眾弟子也沒有例外,由筑基修士帶隊,領著師弟師妹們各處奔走。
宇文堯、韓淵、孔游等人承擔了外圍警戒和區域清理任務。
令人意外的是,顧卿卿這樣一個柔柔弱弱的女孩兒,竟然自愿加入了尋找和收斂遺骸的隊伍。
也許是想要找到楊月溶的尸骨吧。
只是,龍潭山上的陣法崩潰,那毀滅性的力量,不是尋常修士能夠抵擋的。
楊氏筑基境修士不多,又反應不及,在那種程度的力量之下,恐怕尸骨無存者不勝數。
對于這些修仙者來說,清理一片廢墟花不了太長時間,很快修整事宜便進入了尾聲。
楊氏家族原址之外,一處僻靜的高坡上。
宋宴附身,指間劍氣流轉,在一塊青石板上刻著什么。
石屑紛飛,碎石粉末簌簌落下。
片刻之后,一面簡陋的小碑已然成型。
上面沒有冗長的墓志銘,只有三個刻字,楊月溶。
說起來,他與這個姑娘的交集并不很深。
最初是自己剛剛經歷寂然谷一事,修成云中劍,在靈源澤畔雁然山脈中遇見。
隨手救了她和兩個同伴,宋宴自己都不太記得。
直到后來在除夕之夜,食樓再見,才想起來。
前些日子在迭泉坊市見過一面,聽顧卿卿提起她的身世和楊氏家族百年大祭。
時至今日,這個普普通通的小姑娘,在他記憶中也只是一道模糊的影子。
如今連尸體也尋不見。
然而此刻,這影子卻異常清晰。
她像是從前為了一枚半枚靈石掙扎的自己。
平凡普通,默默無聞,努力生存。
忍受苦難,但沒有人對他們感興趣,從生到死,都不會出現在歷史的任何一段記載中。
普羅大眾,數不清的人。
平凡之人,得不到真正的自由。
也許生離死別,才是這修仙界…
不,該說是這人間的常態。
宋宴沉默著,將這方寸石碑,端端正正地插入土地里。
石碑很小,在廣袤的廢墟前更顯渺小寂寥,但在此時此刻,宋宴的眼前,卻異常醒目。
就在這時,一道身影緩步而來。
墓碑前,顧卿卿的腳步頓住。
望著小小墓碑上的名字,整個人像被抽干了力氣一樣恍惚。
淚水再也無法遏制,洶涌而出。
沒有嚎啕大哭,只是渾身顫抖著,無聲地落淚,視線模糊。
宋宴沒有回頭,依然靜立。
卿卿師妹才是最難過傷心的人吧…
過了好一會兒,顧卿卿才用袖子狠狠抹去眼淚,走到宋宴身側,與他并肩望著那石碑和廢墟。
宋宴轉過身,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
沒有說話,只是安靜地離開了。
留下顧卿卿獨自面對那塊小碑和廣袤的廢墟,輕輕說話。
對于生離死別,他向來寡言。
無論是在前世的地球,還是穿越之后的宋宴,都是一個陽光開朗的人。
直到爺爺過世的時候,他才變得有些沉默寡言。
只有在小禾或是盛年等人面前,才能敞開心扉,多說些話。
對于顧卿卿來說,楊月溶就是這樣的角色吧。
被魔修摧毀最嚴重的地方有兩個,除了龍潭山之外,就是楊氏族地。
其余地方,基本上也沒有什么影響。
修整結束,宋宴便回了洞府。
隨后的幾日,六大宗門的弟子都在龍潭山上繼續暫住修煉,等待宗門的指示。
這幾日之中,竟然還有一個散修上門拜訪。
此人一身普普通通的藏青色道袍,相貌平平,目光之中透著一股機警和惶恐的神色。
修為約莫在煉氣后期,氣息有些急促不穩。
宋宴正在清修,自然是由小鞠會見。
“道友前來,所為何事?”
“敢問,此處可是宋宴前輩的洞府?”
“正是,在下鞠露儀。”小鞠點了點頭:“師尊正在清修,有什么事么?”
那散修聞言,看向小鞠的目光也帶上了些許艷羨的神色,客客氣氣地說道:“這位道友,在下陳東風,本地散修。”
“冒昧打擾宋宴前輩的清修,實是…實是有一重要之物,原物奉還。”
“奉還?”
小鞠心中疑惑。
自魔修之亂后,師尊這里的拜訪者少了許多,然而眼前突然冒出個陌生散修說“奉還”物什,實在奇怪。
不過她還是盡責地問道:“奉還何物?”
陳東風從懷中摸出一個乾坤袋,遞給了小鞠。
“在下不敢貪天之功。昨日奉江前輩之命,清理龍潭山外圍時候,于百里之外偶得此物。”
陳東風說話,自有一股文縐縐的味道。
也許是入道之前,讀過幾年圣賢書。
“當日楊氏廢墟上,宋宴前輩一劍驚世,斬了那與魔道勾結的楊氏少主,這便是他的乾坤袋。”
小鞠眨了眨眼,她想起來了。
當日宋宴回到府中之后,跟她提過一嘴此事,當日在師尊口中,輕描淡寫,只說遇上兩個魔修,逃了一個。
直到后來,從上門拜訪之人的口中才大致得知全貌,心中對宋宴的敬佩更是無以復加。
當時宋宴忙著龍潭山的清剿和修整,沒有第一時間去取乾坤袋,后來也把這事兒忘記了。
回到洞府,才同她提起這件事。
說若是有人上門送來乾坤袋,代他收下便是了。
其實小鞠自己后來也偷偷去那附近搜查過,但沒有尋到,應該是已經被負責清掃的隊伍拾走了。
師尊真是神機妙算,這也能提前想到…
難道就不會被人拾到之后,就貪墨了么?
目光落在陳東風的身上,這個人明顯是被師尊的威名嚇到了。
事實,還真就是如此。
陳東風原本撿了此物,以為自己發了一筆大財,想獨吞來著。
然而一打開這個袋子,其中好些東西,都代表了這個乾坤袋的主人是“楊愷鈞”。
也就是那個隔著百里,被宋宴一劍斬滅的魔修。
“完!”
天都塌了!
一想起那一劍的威勢,陳東風不禁打了個冷戰。
這位宋宴前輩筑基之前,便已經兇名赫赫。
傳聞數年前,曾在眾目睽睽之下,反復誅戮一位玄元宗的弟子。
殺星的名號,不是隨便說說而已。
幾日前,那一劍出世,云海奔流,天上仙城的恐怖景象,更是讓他有了云中劍仙的名諱。
陳東風是馬不停蹄,送貨上門,生怕送的晚了被清算。
“鞠道友,呃…”
陳東風此刻,神情有些局促不安。
“還請鞠道友一定要替在下,向宋前輩解釋一二,這乾坤袋之中的東西,在下是一點兒也沒有動過。”
“只是為了確認身份,這才抹去禁制,打開查看。”
“噢…好。”小鞠點了點頭。:“好,我自一五一十會稟告師尊。”
“你住在何處?萬一師尊有事尋你。”
陳東風如蒙大赦,心道看來宋宴前輩的這位弟子是個好說話的。
連忙報上臨時落腳之處,又悄悄摸摸,從自己的乾坤袋中取出了一袋沉甸甸的靈石,遞到了小鞠手中。
“啊?”小鞠不明白這個人在做什么,非常疑惑地與乾坤袋一并接過…
“一點兒心意,不成敬意。”
說罷,陳東風行了一禮,然后逃也似的消失在雨幕中,仿佛多待一息的時間都是煎熬。
小鞠愣愣地看著手中的兩個袋子,陷入了沉思。
她關上洞府禁制,走到宋宴清修的靜室外,沒有打擾,只是將兩個袋子都放在外間的石案上最顯眼的位置,并用一張干凈的絹帕小心蓋好。
旁邊留了一個小玉簡:“師尊出關請啟。小鞠。”
靜室之中,宋宴依舊沉浸于對劍意的參悟之中。
鏡花水月,奧妙無窮,虛實變幻,鋒銳無限。
那日出劍,宋宴也才是第一次感受到這劍意的真正強大之處。
這才配得上劍修,同境之中無敵手的稱謂啊。
倘若,在斬出劍意之時,再動用那紫氣合虛真訣…
又會是如何一番景象呢?
兩日之后,宋宴暫且出關。
小鞠也在閉關修煉,小禾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他的目光落在了石案上的乾坤袋和小布袋,以及旁邊小鞠留下的玉簡。
拿起玉簡,神識掃過,小鞠稚嫩的聲音在腦中響起,簡潔地說明了事情原委。
有一位叫陳東風的本地散修,在清理外圍廢墟時,尋得了楊愷鈞的乾坤袋。
他不敢私吞,主動送還。
其中還提到,此人只是為確定身份,才打開過乾坤袋,其中物品分文沒敢動。
三十枚靈石則是對方送給自己的,小鞠一五一十,都說明白了。
宋宴哂笑一聲。
他心中清楚,讓這個散修懼怕的,其實并不是物歸原主的道義。
而是他宋宴斬殺魔修時展露的雷霆手段,以及洞淵宗的赫赫威勢。
也好,省的自己跑一趟。
沉吟片刻,將乾坤袋暫且收下。
他緩步走出了洞府,前往張廣元長老的住處。
今日張長老將所有洞淵宗的修士召集到一起,想來是有要事相商。
或許,龍潭山之事,該告一段落。
宋宴趕到的時候,張廣元和楊文軒兩人已經在議事之中。
另外還有徐子清和其他四位上一輩的筑基弟子,新生代他好像是來的最早的。
楊文軒微微抬頭瞥了一眼宋宴,目光之中隱藏著一抹陰冷。
宋宴在三位真傳弟子的身邊坐下,靜靜等候其他弟子的到來。
不多時,全員到齊。
張廣元長老緩緩開口:“這次把大家叫在一起,主要是龍潭山之會的事宜,我就長話短說。”
“龍潭山之會,應該不會再續辦了。”
“根據其他幾宗金丹真人的指示,魔墟修士已經在邊域數個國家同時入侵。”
“咱們楚國西北境,許多原本的小宗小派,甚至是幾處散修聚居地,一夜之間全部變成了魔墟的根據地。”
聽聞此事,在場的弟子紛紛色變。
對于楚國修仙界中的絕大多數人而言,魔墟修士,都還是聽起來很遙遠的事。
楚國修仙界的歷史上,每隔幾百年,就會出現這種類似的事情。
如今還在世的幾位金丹修士,也許都還經歷過上一次的魔墟入侵。
不過,至今為止,魔墟都還沒有能夠站住腳跟。
沒有人認為這一次魔道能夠成功,然而當自己親身處于這樣的歷史大事件之中時,出現慌張或是心潮澎湃這樣的心緒,也是在所難免。
宋宴微微不可查地望了一眼林輕,發現對方也在看向他。
“楚國境界,主要是種魔道和黃泉道兩個道統的魔修。”
張廣元繼續說道:“此番,我等將要立即回宗復命,你們之中有一部分人,可能還要被派往前線支援駐守。”
眾人心中一凜。
“這些事,回宗之后,自有宗中執事長老安排。不過除此之外…”
張廣元沉吟了片刻,目光在宋宴和李儀兩人的身上停留:“經查,龍潭山胡氏,與魔修有所勾連,導致無數無辜修士慘死。”
“九脈修士,至少要留兩個筑基境修士和五位煉氣后期修士,參與問責。”
宋宴眉毛一挑。
胡氏…
名為問責,實為清算。
一個修仙世家,勾連魔修,若是遭到清算,恐怕也要屠盡滿門。
正道修士對于這一點,沒有任何的容忍。
“關于此事,方才我與楊文軒長老商議了一番。”
楊文軒點了點頭:“雖然大比中斷,不過此次我們洞淵宗的修士也算在楚國修仙界之中,展露了頭角。”
他看向宋宴,目光和善,完全是一番長輩對小輩的鼓勵態度:“尤其是宋宴。”
“所以,經過考慮,我認為讓徐子清徐長老和宋宴留下,參與胡氏的清算。”
“徐子清既是弟子,也是長老,方便調度其余弟子。”
“宋宴則可以趁此機會,與其他幾宗的同輩翹楚多多交流,也好跟著徐長老增加經驗。”
“至于五名煉氣境的修士,便由你們自己決定就是了。”
宋宴目光閃動,不知道這楊文軒這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可以說,從當年拭劍大會還未結束之時,洞府之事,便已經讓他和楊文軒結下私仇。
此番大比前拒絕他的舉薦,更是讓宋宴察覺到此人已經與自己水火不容。
他自己要離開此處,卻特意讓自己留下來。
做什么?
望著楊文軒的目光,宋宴隱隱感覺到一抹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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