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初戰 瞿塘峽。
大江之上。
天光熹微。
劉禪自樓船最高層推門而出。
對著大江下游方向伸了個懶腰。
如今正是春寒料峭,乍暖還寒之時,不論是大江南北的山嶺千重,還是奔流不息的大江本身,俱皆籠罩在凝結不散的厚重濕霧里。
十丈之外,水失其濤。
百丈之外,山隱其形。
天地之間,白茫茫一片。
一陣寒風裹著濕霧吹來。
龍纛獵獵,劉禪頓時困意全無。
護衛艙外的趙廣看著立於船頭的天子衣著單薄,便返身回到艙內,再回到甲板上時,手上奉著一件裘袍大氅,覆在了天子身上。
劉禪自己動手將大氅裹緊,而后轉過身來,看向與趙老將軍有三分相像的趙廣:
“辟疆,你也去準備吧,龍驤郎們藏鋒已久,如今也該到了一試鋒芒的時候了。”
趙廣退后半步,毅然抱拳稱唯。
其后招來心腹司馬季舒,吩咐了幾句后便離開樓船,跳上一艘走舸輕舟,沒多久便融入江霧當中。
自劉禪親征以來,虎賁軍的職能便已經從皇宮宿衛,轉換為大漢的野戰精銳。
在劉禪還都長安、大獎群臣后,原本的虎賁中郎將董允便完全放權,將印綬及四千虎賁郎交由新任虎賁中郎將關興統率。
至於護衛他這天子人身安全的任務,在斬曹真一戰后,便已經交給了與他共過患難,並過生死的趙廣,及名為龍驤郎的武衛。
龍驤郎負責內圍。
虎賁郎負責外圍。
而龍驤郎,又是從虎賁郎里優中選優而得,如今不過八百余人。
劉禪培養龍驤郎的宗旨,並非是培養悍卒死士,而是培養一批忠於國家、忠於他這天子的中層軍官。
這些龍驤郎平素里反覆學習、練習的,也並非殺人技。
而是統兵、治兵、用兵及簡單的策略等種種提升他們多方面綜合素質的高階技巧。
殺人技,他們本就很精通了。
關中、漢中諸戰太過關鍵,這些龍驤郎又都還太過稚嫩,綜合素質還不足以擔當重任,只能干一些勇士死士能干的活。
而此番東征巫縣,沿途有大大小小的關卡七八座。
大漢此役又有很高的容錯率,正好把巫縣以西的這些關卡當作龍驤郎的試劍石,磨礪一番,看看這些龍驤郎究竟是利刃還是爛鐵。
過了一個時辰。
日頭逐漸升高。
江霧山霧漸漸散去。
微帶暖意的陽光,從兩峽縫隙間投入大江。
數以百千計的大小船只,把劉禪目之所及的大江塞得滿滿當當,看起來似乎一點縫隙也無。
然而靈活輕快的走舸輕舟,仍然能夠在江面上往來穿梭,將一道道軍令向各戰船傳去。
蕩漾起來的水波光亮粼粼,不斷搖晃著那些停泊不動的舟船。
比走舸大一圈的艋艟造得又窄又長,如此形狀,能夠使它們在江面上迅疾如飛。
船頭鑄有鐵皮包裹的撞角,專門撞擊敵船。
覆蓋船身的生牛皮,既能防箭防石防火,也能對吳軍戰艦專門用來砸船的撞錘形成有效緩衝,不至於被砸一下就沉船。
經過幾個月的熟悉,劉禪也知道了,戰船並非越大越好。
對於處於大江上游的大漢來說,這些造價便宜、建造迅速、數量繁多的擁有堅固撞角的艋艟,才是真正的主力中堅。
借著湍急的水勢,一個撞擊便可能直接摧毀一艘大船,就像后世,幾千塊的無人機就能摧毀價值百萬千萬的精密單元,可謂性價比之王。
而對於吳國水師來說,由於總要逆流作戰,擁有撞角的艋艟並不如何實用,反倒是船身寬大、厚實,能夠承受更多次撞擊,承載更多水師的大型戰艦更為吃香。
所以,吳軍水師更擅長在江面寬闊、水流平靜的地方作戰。
下游的巫峽江面並不寬闊,水流湍急,顯然利於處於上游的漢軍,所以吳軍並沒有在鐵索關前安排舟船橫絕江水。
而是把主力戰船全部駛入了鐵索關上游三四里外,一處向陸地內凹五六里的大型港灣中。
一旦漢軍舟船欲從江面衝擊鐵索關,那么吳軍舟船就能夠從上游的港灣中駛出,那時候,居於上游的就變成吳軍水師了。
吳軍水師本就獨步天下,一旦讓他們居於上游,漢軍水師基本沒有獲勝的可能。
也正是基於這點,吳軍根本就不懼漢軍水師順流而下,所以將防守的力量主要放在了鐵索關,也就是守衛橫江鐵索的幾座關卡。
昨夜劉禪與陳到、陳曶、傅僉、張固諸將議事到凌晨,終於敲定了此番伐吳的所有細節。
於是今日天還未亮,方圓三十里范圍內,大漢水步軍三萬余人便已得到了陳到調令,整裝待發。
白帝至巫縣雖不過八十余里,但那是水路,或者說直線距離。
大漢伐吳必須水陸並進,步軍翻山越嶺,日行不過十里有余。
有時候遇到險阻,走不了十里。
六年前能允許大軍通過的道路,如今許多已經崩壞,不能行軍。
步軍不得不時間伐林取道,水師也就不得不停下來等待步軍,以保持齊頭並進之勢。
這就導致水師半日就能到達的距離,大軍需費十日不止。
但在大江沿線作戰,水步軍缺一不可,當年先帝因為天下炎熱,命大軍舍舟船上岸,最后直接被陸遜看出了破綻,才有了夷陵之敗。
不多時,山霧也徹底散去。
武冠側插白羽的陳到登至樓船最高層,向天子請命:“陛下,一切都準備妥當,可以發兵!”
“好!”劉禪首肯,與陳到一併行至旗艦艦首。
不多時。
將纛豎起。
鼓聲響起。
令旗舞動。
“——咚咚。”
兩山之間,江面之上,回應旗艦的鼓聲自遠處響起。
“——咚咚”。
南北兩岸,鼓聲也隨之滾來。
早已列好行軍隊列的漢軍,在鼓聲的催動下開始整隊。
僅僅一通鼓罷,劉禪目之所及的漢軍步卒便已前后左右各自對齊,原地站定不動,等待后續旗號。
待劉禪旗艦上的大鼓之聲再次響徹群山大江,分列南北兩岸的漢軍步卒才緩慢向前蠕動。
由於劉禪所在旗艦啟程需稍晚片刻,劉禪便隨陳到一併舍船上岸,登上大江北岸最高一坡。
俯瞰之下。
只見十余里間,掛著鈴鐺的車馬排成了一條條長龍,有的上山,有的下山,絡繹不絕。
目之所及的大江上,舟船也開始向東徐行,在舵手、船夫、縴夫高亢的呼喝聲中,漸次消失在某處被高山絕壁遮擋的陡彎。
再看向上游,某個同樣因高山遮蔽而喪失視野的大轉彎,不斷涌來數以百計的艋艟、斗艦、漕船。
大江兩岸沒有寬闊的官道,伐吳的部隊真的拉得太長了,后頭的隊伍甚至還在白帝城,而先頭部隊已經距巫縣二十里不到了。
當年先帝伐吳,據說七百里間,鼓聲不絕。
劉禪當時還覺得是夸張,如今看來,或許是寫實。
又大約一個時辰后,劉禪與陳到回到旗艦之上。
“叔至將軍,公全、辟疆、定疆他們的隊伍,是不是快要到吳人第一道防線了?”
陳到不假思索頷首:“他們行軍最快,又穿山越谷走了一段險路,應該是到了。”
頓了片刻,陳到又道:“或許…已經與吳賊交手了也未可知!”
巫縣。
西林關。
關前有一條小徑,蜿蜒曲折,不能望見首尾。
小徑兩側,密林巨木夾道。
傅僉、張固、雷布三人統率的大漢前鋒,就在小徑與密林中,與阻道吳人戰在了一起。
山下原本有五百余吳軍士卒,以鹿角數重、深溝數道阻道。
被傅僉帶過來的精銳甲士八百人一舉擊潰,當場斬首六十余級,俘虜百余,剩下三百余人都順著這條幽深的密林小徑潰逃上山。
傅僉率眾追上山來的時候,果然遭遇了藏於密林的吳軍伏兵千余人。
然而出乎了這支伏兵的意料,追上來的這一小股漢軍,並沒有因為大吳軍伏兵的出現,而呈現出絲毫喪膽懼怕之色。
反而像是饑渴了三年五載后突然見到赤條條女子的生猛漢子,眼神里只有瘋狂的欲望。
“殺賊!”
“雪恨!”
漢軍將士極有默契,一個個在震聲大吼后疾步衝上前去,與同樣衝上來的吳人戰在了一起。
一時間,“殺賊雪恨”的慷慨之聲與喊打喊殺之聲震山動谷。
方圓三五里范圍內,飛鳥撲翅,走獸驚逃。
負責此次伏擊的大吳宗親,蕩寇將軍孫秀因為在高處指揮的緣故,對此方戰局看得很清楚。
明明是大吳伏兵占據先手,但那群追上來的蜀軍,卻是兇殘無比,不到小半刻鐘便實現了反客為主,把大吳伏兵打得潰敗連連。
恐懼、喪膽之色,沒有出現在蜀軍士卒的臉上,反而出現在了由他統率的將士臉上。
“吳狗死來!”傅僉本就人高馬大,此時面覆天子所賜狻猊銅面,再加上一身刀槍不入的盆領重鎧,讓他看起來仿佛一尊殺神。
在傅僉高呼殺賊的同時,前幾月才隨他一起在西城大破吳賊的將士也絲毫不慢,齊齊振刀上前,卯足了勁砍在吳人身上。
刀兵撞擊聲不絕於耳。
接著便是吳人此起彼伏的慘叫聲。
幾乎是一瞬間,最前排的吳人便躺了一地。
“殺!”又是十余漢軍上前。
他們身披刀槍不入的盆領重鎧,面目猙獰,完全放棄了防御,雙手握著沉重的長槍、大斧,直接就撞進了吳軍當中。
由天子去歲發掘出來的大漢刀匠蒲元,以雙液淬火法鍛造而成的宿鐵鋼刀,徑直貫穿了吳人鐵鎧,深深砍入吳人骨肉之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