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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 不負于人

  司馬昭驚疑不定中展開圣旨。

  …將軍黃權,本蜀良臣,識達機變…當猇亭之役,明斷去就,率眾歸誠…

  …七載以來,竭誠效命,夙夜匪懈,外參戎機,內贊廟謨…朝野咸欽,勛勞既著,眾望攸歸。

  今特進爾車騎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假節鉞,增封邑千二百戶,并前三千戶。

  進其子散騎常侍黃邕大鴻臚,封陽人亭侯,邑三百戶。

  看著手中圣旨,司馬昭陷入片刻懷疑人生當中。

  自古以來,開府者有,儀同三司者亦有,但開府儀同三司,司馬昭還是第一次聽聞,完全可以說黃權開創了先例。

  而其子黃邕以三十歲出頭的年紀進位九卿之一的大鴻臚,同樣足以震動朝野內外了。

  頭腦混亂許久,司馬昭總算是醒悟過來。

  天子派專司外邦事務的大鴻臚隨他一并前來,分明是早就料到蜀國可能會因年紀職權等緣由刁難,而偏偏以黃邕為大鴻臚…

  “天使,陛下口諭…”黃邕看向司馬昭手中符節。

  司馬昭恍惚點頭,猶豫著將本屬于他的節杖遞給黃邕。

  而另一邊,黃崇檢查著自己大兄遞過來的那枚魏大鴻臚印綬,神色同樣糾結復雜。

  黃邕節過符節,持節而立,目視其弟溫聲言道:

  “這位將軍,黃邕奉魏天子詔命,與蜀漢議交換俘首之事,煩請將軍代為通傳。

  “若邕位卑失禮,不足與相議,則返洛復命,請魏天子再作定度。”

  黃崇默然片刻后頷首,將其兄印綬遞回,而后返身離去。

  半個時辰后,又折返驛館。

  魏朝大鴻臚從館舍持節走出,在漢虎騎監的帶領下往官寺行去。

  司馬昭及一眾隨行護衛本欲跟上前去,卻被黃崇攔在館舍門口:

  “爾無職無份,無符節在身,已沒有資格見我大漢使節,就在館舍暫歇幾日吧。”

  言罷黃崇便扭身離去,把神色尷尬中又有些慍怒的司馬昭撂在原地。

  節杖在手的魏大鴻臚黃邕也將目光從司馬昭身上移開,隨即扭身跟上引路的漢將。

  一路上,所有人皆默然不語。

  唯有甲葉撞擊的聲音不斷蕩起。

  街道上的百姓投來好奇的目光。

  魏國大鴻臚的目光卻一直溫和地看著那道已長得與他同高,寬闊卻已更甚于他的背影。

  不多時,再度回到官寺正堂。

  但見方才坐在堂中正席的趙統已退居左上首,而左上首那年輕將軍則已與趙統易席而坐。

  避開目光,躬身行禮:

  “魏大鴻臚外臣黃邕,見過陛下,適才失禮于漢,陛下猶賜召見,外臣不勝惶愧。”

  關興、麋威、趙統等人聽黃邕如此言語,一時皺眉,又將目光看向立在堂下的黃崇。

  劉禪聽出了黃邕身受魏職,在公言公之意,只是既然如此,卻又不稱蜀而稱漢,可見黃邕此刻心緒也是極為復雜。

  指了指右上首之席:“魏使其請入座。”

  黃邕遂謝禮入席。

  劉禪這才道:

  “魏使入關中的目的朕已知曉,但華陰非議事之所,此間亦無議事之臣。

  “魏使且在華陰歇息一日,明日再往長安與我大漢公卿相商。”

  黃邕早有心理準備,聞言拱手:

  “外臣領命。”

  天子居九五之尊,很多事情都不該親自下場,倘屈尊降貴與他這魏使相議,還要三公九卿做什么。

  所以適才趙統與司馬昭商議時,趙統也根本沒有細說大漢的訴求,只說可以應曹叡之請,尸首換尸首,俘虜換俘虜云云。

  “伯容,黃鎮北近來可好?”劉禪不再以國事相問。

  雖呼伯容,但彼時尚為太子的阿斗沒有見過黃邕,兩人并無交集,所以劉禪沒有關于黃邕的記憶,甚至關于黃權的記憶也是寥寥。

  畢竟阿斗彼時不過十三四歲的年紀,中人之姿,無英霸之器,而昭烈彼時又剛登基,根本沒有做好權力交接的準備。

  黃邕面色復雜,道:

  “勞陛下費心垂詢。

  “然外臣固知,漢魏不能兩立。

  “外臣父子卻二三其德,背漢投魏,茍且偷生,不能為漢,為漢先帝死命,實有負于先帝厚恩殊遇。

  “北投以后,又承魏朝收留不殺之恩,受魏朝高官爵賞無數,凡此種種,外臣父子實首鼠兩端,貪生求榮之徒,無顏擔陛下關心垂問。

  “且外臣持節而來,不當有私,所以,請恕外臣不能在此與陛下談及私事。”

  劉禪神色微沉。

  而關興、趙統、趙廣諸將臉上盡皆生出怒意,但見陛下無言,只能將怒氣壓下。

  站在堂下的虎騎監黃崇卻已呈怒不可遏之色,斥罵道:

  “黃伯容,寺中又沒有偽魏之人隨來,你何必在此裝模作樣演什么偽魏忠臣?!”

  黃邕一滯一嘆,俯首黯然道:

  “君子慎獨不欺暗室,卑以自牧,不欺于心。

  “外臣已是首鼠兩端卑鄙小人,不敢玷污君子二字。

  “但此刻魏朝節杖在手,便是魏臣,委實不能廢公談私,與陛下一敘舊情。”

  黃崇聞言愈發憤怒:

  “我與母親按律本當收治,五服亦當連坐,先帝陛下卻待我母子族人如初,所遇如前!

  “你如今自謂持偽魏符節而來,不能因公廢私,難道不是為偽魏在先帝陛下心口捅上一刀嗎?!

  “如此,難道對得起先帝,對得起陛下嗎?!又置我黃氏一族于何種境地?!”

  黃崇之罵可謂鞭辟入里,擲地有聲,聲聲切中要害。

  堂中漢將見黃崇斥其兄,一時沉默了下來。

  劉禪這下總算明白曹叡為何要派黃邕來了。

  這分明是拿捏了黃邕其人,知他品性如此吧?

  而就在眾人盡皆沉默之時,臉上已呈悲憤交加之色的黃崇,再度對著其兄唾罵:

  “你現在裝模作樣,說什么君子慎獨,不能廢公談私,何以當年不能像君子一般為國捐軀死命,而選擇背漢投魏,茍活于世呢?!”

  當年夷陵一戰,大督馮習,前部督張南,別督傅肜、趙融等人,盡皆為國死命。

  而黃權所統江北軍盡歸曹魏,幾無為國赴難者。

  但先帝早已經對夷陵之敗與黃權北投之事定了性。

  一句孤負黃權,權不負孤,既是先帝將夷陵之敗歸咎于己,也讓蜀中對黃氏的非議,不再能搬到臺面上來。

  黃邕黯然片刻,再度一嘆道:

  “自古艱難唯一死,外臣父子確乃貪生怕死之輩,實見笑于天下。

  “至于九泉之下,當羞見先帝,羞見先人,亦羞見于夷陵為大漢死命諸將士。”

  黃崇還欲再罵。

  卻被天子示意攔住:

  “好了,伯容,仲尚,你們兄弟二人不必如此。

  “先帝臨崩之時,沒有什么家國大事與朕交代。

  “只與朕聊些家常,聊朕兄弟,聊勿以惡小而為之,勿以善小而不為,聊惟賢惟德,能服于人。

  “最后又與朕言,汝父德薄,汝勿效也。

  “前面這些話朕都理解,只是最后先帝說自己德薄,朕時年幼,不解其意。

  “先帝復與朕言,他這一輩子待人處世,唯四字而已。

  “——不負于人。

  “然臨崩之際,卻自忖此生所負者有三。

  “一為益州劉季玉。

  “二為夷陵一戰諸死命將士。

  “三,即為黃鎮北。

  “黃鎮北自歸先帝,屢為先帝獻策建功,殺夏侯淵,據漢中,皆黃鎮北為先帝謀也。

  “伐吳前,黃鎮北亦勸先帝當以誅魏為要,先帝不從。

  “先帝將東伐吳,黃鎮北再諫:

  “道吳人悍戰,又水軍順流,進易退難,請為前鋒,為先帝一試吳寇兵鋒,求先帝為后鎮。

  “先帝再不從。

  “及先帝所統南軍敗績,先帝引退,而江北歸白帝城的道路,已為吳寇隔絕。

  “黃鎮北軍不得還,吏士震恐,或有忿先帝者,謂先帝棄眾而走,將士遂無戰心。”

  “陛下…”趙廣情急,想勸天子莫要再揭先帝之短,否則傳出去恐有人說天子不孝。

  雖然此間諸人應不會有誰會將這些傳揚出去。

  卻見天子搖頭:

  “先帝臨崩與朕言,使黃鎮北身遭不忠不孝之非議者,汝父是也,又言如此不掩自丑,既是心中有愧,又是以此鞭策朕躬。

  “望朕能勉之再勉之,凡事當三思而后行,行后能自省,無過則勉之,有過則改之,不文過飾非,不諉過于人。

  “所謂惟賢惟德,能服于人,如是而已。

  “如今朕當著伯容、仲尚之面將先帝臨崩心意道出,也算為先帝了一樁憾事。

  “若伯容歸魏以后,能讓黃鎮北知先帝臨崩之言,曉先帝臨崩前仍記掛著黃鎮北,先帝泉下之靈,所憾亦當稍減。”

  先帝臨崩前與天子說了什么,除了天子兄弟與丞相、李嚴幾人外,其他人難能知曉。

  如今聞得天子此番言語,先帝音容一時宛在眼前,令得堂中一眾漢將盡皆感慨緬懷不已。

  先帝以賢以德,服于天下,一生所恃,不負于人,最終得人死力;又輾轉飄零半生,敗而不餒,折而不屈,最終創下大漢基業,所謂德也昭昭,志也烈烈,難道不正是先帝嗎?

  夷陵一戰為先帝死命者無數,先帝崩后,竭忠盡智佐命先帝遺孤者亦無數。所謂君以國士待我,我必國士報之,難道不正是此意嗎?

  至于天子剛剛說的,先帝到臨崩之時所言并非國家大事,而是勿以惡小而為之,勿以善小而不為,難道還不足彰先帝仁德嗎?

  先帝從不以仁德標榜自己,但臨崩時仍念有負于劉季玉、黃公衡,還有夷陵一敗死命諸將士,更道汝父德薄,勿效之之言,溫良自省之心亦可見一斑。

  黃崇、黃邕兄弟二人,一時間也為他們從來沒有聽到過的先帝臨崩之語而神色震動。

  不多時,黃邕持節離去。

  劉禪也沒有再說什么別的,只命黃崇把他兄長送回驛館,又命其他護衛的將士離得稍遠一些,算是給兄弟二人一些獨處的空間。

  至于兄弟二人之間是會再產生什么摩擦,還是說會一敘家常里短,劉禪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他看不懂黃邕究竟想做什么,也不知道黃權會不會也跟黃邕一樣,感曹魏收留厚賞之恩,遂食魏之祿,忠魏之事。

  但他把該做的事情做了便是。

  不論如何,關公的英骸忠首跟黃權還是要換回來的。

  黃權不回大漢,那毌丘儉、夏侯儒、王濬這些人也回不去。

  畢竟毌丘儉、夏侯儒、王觀、王濬這些人,要么沒啥能力,要么有能力但需要時間開發。

  開發出來,像毌丘儉這樣的曹叡心腹,用起來還有安全隱患,就跟曹丕、曹叡不敢真的重用黃權一般,大部分時候只能當個擺設。

  而黃權回大漢就不一樣了,這個人至少是一州之才,而且端誰家飯碗就給誰做事,用起來放心。

  大漢太缺治州之才了。

  諸將各自散去,劉禪先回到所謂的“行在所”飲食休息,過不多時,宗預差人將華陰過往的一些資料卷宗搬到了官寺正堂。

  劉禪遂回到官寺,檢點一番華陰的資料,好對這座邊防重鎮有個大體的印象。

  首先便是府庫里搶救下來的存糧兩萬余石,再加上入華陰后附近豪強大宗貢獻的兩萬余石。

  這么多糧食,夠大漢八千甲士與百余行政人員吃三四個月,解了大漢的燃眉之急。

  三個月后就是秋收,大漢能從華陰本地收到第一次租稅。

  再去看華陰的戶籍田畝。

  戶…三千二百余戶。

  不得不說,相較于武功、槐里、郿、鄠等縣,已經算多的了。

  這些戶口大多是自耕農,也就是不依附于豪強大宗,自力更生的戶口。

  這是一個健康的政權稅基與兵源所在。

  但可以想見,華陰的戶口遠不止這么些,按劉禪的判斷,豪強大宗一般三四十戶算一戶,其他全部都是隱匿戶口。

  也就是實際人口還會在三千二百戶的基礎上翻一番,才是真實的人口。

  怎么把這些隱匿的戶口編戶齊民從豪強大宗中析出,是華陰,也是整個關中、安定、隴右地區需要解決的問題。

  劉禪不是沒有想法,但這些地方剛剛收復,事情得一件一件做。

  步子邁得太大了,動作搞得太猛,不論對百姓還是對行政人員都是一種極大的消耗,萬一不成,消耗的是朝廷的公信力。

  很快,劉禪便發現一個亟需要解決的民生問題:“平東將軍,這些民戶里,是不是有許多青壯前些日子被曹魏征發了?”

  宗預頷首:“是陛下,臣前幾日已給丞相發函,希望丞相那邊能協調一番,將華陰派出的役夫清點出來。”

哎呦文學網    三國:王業不偏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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