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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自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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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封控的第七天,華盛頓特區的天空陰沉得像一塊浸水的抹布,散發著潮濕的寒意。

  托馬斯家的廚房里,露西準備做午餐,她打開冰箱冷藏室的門,里頭空蕩蕩。

  曾經塞滿新鮮蔬菜、牛肉和奶酪的架子如今只剩幾根蔫巴巴的胡蘿卜和一小塊干硬的奶油,冷凍室里也只剩下一袋凍得硬邦邦的豌豆。

  她轉身朝二樓喊道:“維克多!你得去市場換點蔬菜和肉回來,不然我們只能啃面包了!”

  周青峰的飯量大,一頓能頂兩三個人吃。這導致家里的食物消耗加倍。

  封控前囤下的物資消耗得飛快,要不是車庫里還有幾袋面粉和白糖,他們早就跟街上的鄰居一樣,靠啃罐頭過日子了。

  幸好這棟別墅的廚房里有烤箱和面包機,露西早早就開始和面、發酵,把面粉變成了一個個金黃酥軟的面包。

  這極大減少了食物的消耗量。

  今天早上,她又烤了一批奶油面包,香氣從烤箱里溢出來,彌漫了整個客廳,連漢默老頭都忍不住從沙發上抬起頭,嗅了嗅鼻子。

  聽見呼喊,周青峰從二樓下來,戴上口罩,套上護目鏡,穿了件印著超人圖案的外套,整個人裹得嚴嚴實實,像個生怕見光的病人。

  “如果看到有人交換衛生巾和廁紙,記得帶些回來。”露西將幾十個面包裝進紙袋。

  周青峰捧起紙袋,隨手抓了其中一個面包塞進嘴里,囫圇的嚼了幾口,拉著一輛手推車,穿過后院的灌木樹籬,朝隔壁街區走去。

  兩條街外的“市場”就是居民自發湊起來的交易點,設在一片停車場里。

  很多人隨便擺個桌,鋪塊布,就將家里零零碎碎的各種東西拿來交換——從罐頭到電池,從毛毯到工具,一應俱全。

  這里有高官顯貴,有大學教授,還有業界精英。

  但此刻所有人都平等,戴著口罩和手套,裹著厚厚的衣服,把自己捂得像個木乃伊,生怕露出一寸皮膚。

  封控讓金錢變得毫無意義,美元鈔票連擦手的價值都沒有,交易全靠以物易物,看誰手里的東西更實用。

  手推車靠近第一個攤位。

  那是個大胖子,裹著一件印著卡通熊頭像的寬大T恤,外加一條松垮的運動褲,體型在人群里格外顯眼。

  周青峰憑著這身標志性的裝扮認出了對方,低聲打招呼:“嘿,蒂姆,你今天賣什么?”

  “冰淇淋。”蒂姆甕聲甕氣地回答,聲音從口罩里悶悶地傳出來。

  他從身后的塑料箱里掏出一桶白色的商用冰淇淋,桶身上還沾著凝結的水珠。

  “別問我為什么會有冰淇淋,我也不知道。那幫當兵的昨天開卡車過來,不管三七二十一,給我們街區每家都塞了一桶。

  現在一公斤面包換一桶冰淇淋,你要不要?”

  那桶冰淇淋足有五公斤重。

  市場沒有冰柜,氣溫又高,保不住這玩意兒,蒂姆找了個塑料箱來保管,但他的攤位旁已經積了一小灘水漬。

  這胖子一臉無奈,顯然也知道冰淇淋在這種時候根本不能當飯吃。雖然沒開口,但看得出他很想把這該死的玩意換些面包。

  不過冰淇淋屬于高脂肪食物,對周青峰這種熱量消耗大戶來說,倒是個意外的驚喜。

  他從手推車里拿出五塊露西烤的面包——表面金黃,帶著淡淡的奶油香,手指一按還能感覺到里面松軟的質感。

  蒂姆眼睛一亮,忙不迭地接過來,像是怕周青峰反悔似的。他捧著面包聞了聞,低聲嘀咕:

  “謝了,兄弟。你不知道,我家兩個孩子,為了喂飽他們可真不容易。這些面包至少夠吃一天了。”

  周青峰沒多說,彎抱起那桶冰淇淋塞進手推車。

  七天里,負責封控的國民警衛隊來了三次,每次都像從科幻電影里走出來的場景.

  士兵們裹著白色防護服,面罩后的眼神冷漠而疲憊,靴子踩在地上發出沉悶的“咚咚”聲。

  第一次來時,天剛蒙蒙亮,軍用卡車的引擎轟鳴把社區從睡夢中驚醒。

  幾個士兵挨家挨戶敲門,如果敲不開,他們會直接破門而入。

  他們不關心屋里住的是誰,更不問身份,只冷冰冰地問一句:“屋里有人死了嗎?”

  如果回答是“有”,他們就拖著黑色的裹尸袋進來,把尸體抬上卡車,開去不知名的地方火化。

  如果有人病了,不管是發燒咳嗽還是奄奄一息,他們只會聳聳肩,說:“會上報,讓急救車來接。”

  可誰都知道,華盛頓特區的醫院早就人滿為患,急救車的聲音越來越少,醫護人員自己也一批批倒下,連防護服都開始不夠用。

  之后的幾天,只要街頭響起引擎聲,幾乎都能看到穿防護服的士兵在搬運尸體。

  每次來都能運走十來具,死者大多是老人,干癟的身軀被裹得嚴嚴實實。

  社區里漸漸傳出風聲,說醫院的床位早已爆滿,重病的患者攤在走廊的擔架床上。

  火葬場二十四小時工作,因為尸體連太平間都塞不下了。

  按說病人這么多,把他們轉移到馬里蘭州或者弗吉尼亞州,總可以吧?不行。

  華盛頓周邊兩個州都拒絕接受病人,他們要把本州的醫療資源留給本州的居民。頂多.幫首都火化一下尸體。

  除了收尸,警衛隊也會送點生活物資,但物流過程極不專業,完全是敷衍了事。每次卡車開來,只帶一種東西。

  前天是卷心菜,昨天是土豆,今天是萵苣如果想吃點別的,居民就得自己跑去隔壁街區換。

  士兵們只管把社區之間的主干道封死,豎起鐵絲網和路障。至于社區內幾千上萬人的流動,他們懶得管,也管不過來。

  周青峰帶著手推車,花了半個小時,把露西烤的所有奶油面包都換了出去——軍隊也發面粉,但會烤面包的人真不多。

  主食在市場上是搶手貨。

  手推車里現在塞滿了各種東西:一桶半化的冰淇淋、一大塊血淋淋的牛排、一筐水果、兩大包卷紙、以及露西特意要的衛生巾。

  他低頭檢查戰利品時,身后忽然傳來一聲急促的喊聲:“維克多!維克多!”

  周青峰猛地回頭,有個熟悉的身影穿過人群跑過來——是對面那個叫杰克的鄰居。

  他穿著沾滿泥巴的黑色羽絨服,口罩歪歪斜斜,護目鏡后是一雙布滿血絲的焦慮眼睛。

  杰克跑到近前,先是左右張望了一下,像是在確認沒人注意,然后一把抓住周青峰的胳膊,低聲道:“跟我來。”

  兩人快步走到市場角落,站在一堆廢棄的紙箱后面。杰克喘了幾口氣,壓低聲音問:“維克多,你想不想逃出去?”

  “你有什么辦法能在無人機的紅外鏡頭下穿過國民警衛隊布置的鐵絲網?”要是能逃,周青峰早就跑了。

  杰克看看左右,低聲道:“為什么要從地面逃?華盛頓特區可是米國首都。

  從一百多年前,這里就在構建密集的地下交通網。有些交通網還在使用,有些則廢棄。這其中說不定有些疏于把守。”

  周青峰對此倒是大為意動,反問道:“你懂華盛頓特區的地下交通網?”

  杰克沉默片刻,搖頭道:“不,我不懂,但肯定有人懂。‘白房子’那邊根本不在乎我們的死活。

  現在病毒毒性極強,封控就像開玩笑似的。街區每天都在死人。我們不逃一定也會死。

  我正在組織一個團隊,大家想辦法逃出去。你身手不錯,如果愿意加入,晚上七點來我家。”

  說周青峰‘身手不錯’,是因為前兩天他在市場跟人發生爭執。

  有個官員平日橫慣了,想用美元換面包,被周青峰拒絕后還發怒。他一拳將對手放倒,顯得相當強悍。

  杰克說完,拍拍周青峰肩膀,轉身離開,似乎還要去聯絡其他人入伙。

  周青峰帶著生活物資回來,順帶把‘從地下離開’的想法跟露西和漢默一說。

  露西對此嗤笑道:“對面的鄰居肯定還處在四處拉人的構想階段,就像畫個PPT就四處拉投資的騙子。”

  昏沉沉的漢默忽然開口道:“‘正義之樹’就有人熟悉華盛頓特區的地下交通網。

  那家伙負責城市規劃,身體應該還不錯.且正好住阿靈頓附近。”

  周青峰忍不住吐槽了一句,“‘正義之樹’真是人才濟濟。”

  露西意有所指的瞥了他一眼,“確實如此。”

  夜幕降臨,露西正在廚房里清洗最后幾個盤子,漢默老頭則窩在沙發上打盹。

  對面鄰居再次來邀請周青峰,期望他去參加所謂的“逃離協會”,說是相鄰街道有十幾戶人家都想交流一下彼此想法。

  但周青峰婉拒了,他拿出封控前買的交通地圖,按照漢默老頭提供的地址,套上連帽衫,戴上口罩和護目鏡,推開后門,消失在夜色中。

  街道上,負責封控的士兵三三兩兩地靠在路障旁,防護服下的身影顯得懶散而疲憊。

  他們手里端著步槍,卻沒多少心思巡邏,更多時候是抬頭盯著天上嗡嗡作響的無人機。

  那些冷冰冰的機器才是真正的眼睛,盤旋在夜空中,紅外鏡頭掃視著地面,監控著鐵絲網內外的動靜。

  按照“白房子”和國會山那幫權貴的算盤,華盛頓特區的封控是為了打造一塊“凈土”,把病毒擋在鐵絲網外。

  特區內的公務人員有的打了疫苗,有的染了病,只要熬過去,就能達成群體免疫,核心官僚體系就能重啟。

  至于眼下的物資短缺、生活不便,在他們眼里不過是“素質不高”的底層人不懂高層的苦心。

  而這過程中死掉的老人和孩子,不過是宏大敘事下的“必要之惡”罷了。

  可周青峰沒見誰真心接受這套說辭。

  每個街區就被分割成小塊,鐵絲網就像一道猙獰的傷疤橫亙在街道上,上面掛著攝像頭,紅色的指示燈像野獸的眼睛,冷冷地盯著四周。

  個別地方還搭起了臨時哨塔,探照燈的光柱不時掃過地面,照得樹影搖晃,像鬼魅在起舞。

  夜里的街區并不安靜。

  穿防護服的士兵開著吉普車來回穿梭,車載廣播用單調的機械音警告:“請勿隨意活動,避免病毒傳播!”

  可這話在夜風中飄散,沒幾個人當回事。

  不同街區獲得的補給不一樣,哪怕隔著鐵絲網,市場交易照樣在進行。

  有人捧著一捆卷心菜,有人拿出自己的藥品,有人甚至在不同街區之間倒賣,討價還價的聲音壓得低低的,像在進行一場秘密儀式。

  昏暗的街角聚集著三五成群的居民,裹著厚厚的衣服,低聲咒罵著“白房子”的官僚禍國殃民。

  有人揮舞著手電筒,有人大喊大叫,有人干脆拿根棍子敲打路邊的垃圾桶,發泄著無處安放的憤怒。

  街區間的鐵絲網相對較矮,封控的士兵們管得也松。

  周青峰避開那些嘈雜的燈光和人影,總能仗著自己身體素質好,無視沿途阻礙,沿著地圖上的路線向幾公里外的萊昂公園街區前進。

  萊昂公園是個歷史悠久的住宅區,街道兩旁是成排的平房和殖民風格房屋,屋頂被爬山虎覆蓋,樹蔭在月光下投下斑駁的影子。

  周青峰對照著漢默老頭給的地址,輕盈地躍過幾道灌木樹籬,避開了攝像頭和探照燈的掃射,停在一棟房門緊閉的住宅前。

  這棟房子不大,外墻漆成深灰色,門廊下擺著一張破舊的藤椅,旁邊還有個生銹的花盆,里面只剩幾根枯萎的莖。

  窗戶透出微弱的燈光,像是有人點著蠟燭,忽明忽暗。

  周青峰確認路牌和門牌號,上前幾步,輕輕敲了敲門。

  木門發出低沉的“咚咚”聲,在寂靜的夜里格外清晰。他等了幾秒,里面沒有動靜。

  又敲了兩下,這次稍用力了些。可門窗后的燈光依舊搖曳,依然無人回應。

  周青峰退后一步,瞇著眼睛打量這棟房子。門縫里透出一絲微弱的光,窗簾被拉得嚴嚴實實,連個影子都看不到。

  他不再猶豫,繞過正門,腳步輕悄地走向后院。

  月光清冷,照得地面泛起一層冷冷的銀輝。后院的籬笆修的齊整,草坪也很干凈。

  只是走到院子后門,周青峰猛地停下腳步——后門的房梁下掛著一具上吊的尸體。

  繩索深深勒進脖頸,被拉斷的脖頸在月光下歪歪斜斜,白發蒼蒼的頭顱顯得格外猙獰。

  夜風吹過,尸體微微晃動,繩索在房梁上發出輕微的摩擦聲。一股寒意從腳底竄上天靈蓋,叫人的心跳在寂靜中變得異常響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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