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放手。”
柊晝子搖了搖頭。
“我已經沒有得救的必要了。”
她后悔得要命、懊惱得要命,痛苦地感受到沉重的悔恨。
“只要我死了,對所有人而言,都會是好事。”
想到這里,罪惡感又進一步升溫。
“真的嗎?”
百介平靜地問:“你這番話是認真的嗎?我是受到麻帆良的委托,才會出手救你的,你說的‘對所有人而言,都會是好事’,這是你自己的想法吧?”
“什、什么?”
柊晝子愣愣地看著半空,瞪大了雙眼。
她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眸看不出任何情緒,只有驚人的空虛。
“…我…”
她說不出話來。
只是像個故障的人偶發出聲音。
趁著她現在的失神的狀態,百介猛地用力,就把她從懸崖上拉了上來。
“你,不該救我。”
少女泫然地低下頭。
“我,現在的身體很難死去,剛才是‘殺掉我’的最好時機。”
已經完了…一切都結束了。
迄今積累起來的,創造出來的自己,完蛋了,一切都無法挽回。
柊晝子不知道要如何面對那些信賴自己的人。
羞恥和后悔讓她想要吐出來,她墮落成了吸血鬼,背叛了所有人,還險些毀掉了霞之城。
“我不會殺人,不然也不會出現在這里。”
百介看到她臉上的表情,心中微微一嘆,沒想到自己還要專門來做這位巫女的思想工作。
“而你,也不是真的想死,不然把自己心臟挖出來的話,應該也可以去死…但是,晝子小姐,你沒有這么做,你也并不想死吧——”
“我?”
柊晝子呆呆地看向自己手,下個瞬間,她茫然地啜泣,大粒的淚珠滑落臉頰。
她的雙手不斷地擦著淚水。
“不、不是的…我不應該活下來,明明這次的事,完全都是我的責任,到底有多少人因為我而受傷…”
少女的聲音里漸漸夾雜著哭泣的聲音,她一邊哭一邊搖著頭。
她真的極度厭惡自己,由衷地對自己感到失望透頂。
“但是,如果晝子小姐決心去死,那也只是‘逃避責任’罷了。”
百介半蹲了下來。
“可、可是…我已經沒有辦法繼續面對大家,我要怎么承受所謂的責任。”
她沮喪地低垂著頭,雙手掩面。
話語每一次堆迭,溢出的淚水就會不斷增多。
“那就請別人幫忙好了。”
百介淡淡地說:“晝子小姐覺得有壓力的時候,就請別人來幫你好了,這個世界并不是孤身一人就可以生存下去的,你也不是孤身一人。”
他平靜地告訴她。
“試試看吧,做不到的時候就向其他人求助…麻帆良也好,或是其他人,只要你去求助,總有人會幫助你。”
“我,我能這么做嗎?”
她胡亂地擦著臉上的淚水,用力吸了吸鼻子,像是無助的孩子一樣看了過來。
“當然。”
百介點了點頭。
“愿意幫助晝子小姐你的人,比想象的要多…”
他把右手伸了過去。
“馬上,太陽就要出來了…晝子小姐,想要讓一切回歸正常,現在開始喝下我的血吧。”
“你、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她有些訥悶。
“這也是天神櫻麻帆良的說法,你已經吸收了紅天寅的力量,它的靈魂被粉碎后,被你吞噬了大半,日輪之力與血之詛咒正處于一種平衡狀態。”
百介繼續說:“但是這種平衡被打破的話,紅天寅也會卷土重來,利用魂魄的碎片再度重生,為了防止這種事發生,你需要保持自身真祖吸血鬼的力量。”
他補充說明。
“從今往后,你必須定期進行吸血,最低程度維持吸血鬼的力量…當然,你也不能再隨便利用凈化力量‘救人’,你以前吸血是救人,現在必須是為了維持自身的平衡。”
百介還提醒她。
吸血鬼主要以人類的血液為食物,野獸動物的血只能勉強維生,最好的辦法是定時定點吸血,一個月至少要吸收一個成人全身血液的“量”。
“現在先吸我的血就可以了。”
“可、可是。”
柊晝子吞吞吐吐。
“真的,還要吸血嗎?”
她的眼角還有些淚花,簌簌地顫抖著。
過去,她也一直有做“吸血”的行為,但是,那也只是用來給病人或是遭受詛咒的人進行治療。
柊晝子是打從內心抗拒吸血這種行為,她每次回想到被迫通過這種方式救人,口腔里就泛起了濃烈的苦澀感。
“沒什么好在意的。”
百介擼起袖子,露出自己的右手胳膊。
“雖說真祖級吸血鬼對人血的需求很低,但是,想要完全克服吸血沖動也很困難…晝子小姐不用把問題想得太嚴重,這本身是在‘治療’你,而且,你也很渴了吧?”
這個瞬間,聽到“很渴”這兩個字,柊晝子覺得身體里有什么東西被喚醒了一下。
她看向男人的手臂,大口大口的吞咽口水。
吸血鬼很難克服天生的缺陷,也就是對血液的饑渴。
男人的體格健碩,膚色也很健康,他的右手胳膊長滿肌肉,隱隱能夠看到青筋——
她仿佛能夠嗅到了某種甘甜的香氣,那是強大的生命力散發出來的氣息。
柊晝子控制不住自己的動作,她張開獠牙,咬在了這條手臂上,吮吸起血液。
沒有任何不舒服的感覺。
天啊,這血的味道是如此的美妙!
漸漸地,她陶醉地瞇起眼睛,與自己過去飲下的血液不同,沒有那種令人不悅的生澀感,這血液有一種令人沉醉、癡迷的甘甜的血腥味。
飲入喉間的剎那,她就好像被打了麻醉劑,嘴里充滿甘甜的滋味,麻痹了所有感覺。
血的味道,恍如余韻地飄散在口中。這是她真切感受到的,難以抗拒的美味,
咕嚕,咕嚕。
百介能夠感到瞬間失血的感覺,柊晝子正在瘋狂吸食自己的血液。
他因為失血,有些頭暈眼花。
不過,沒關系,雖然這種感覺不舒服,但是還是能夠忍受。
而且,百介知道自己被吸血過多也不會死,人魚肉的再生機制,也在他的體內發揮作用。
“也就是一邊失血的過程之中,軀體也在一邊瘋狂造血。”
突然,柊晝子停了下來,她咳了幾下。
“沒事吧…晝子小姐,你該不會是噎著了吧?”
“沒、沒事。”
她輕咬著下唇,掩飾著吸血鬼的尖牙。
“對不起…讓你為我做這種事,我,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名字嗎?”
百介想了想自己的原名,他搖了搖頭。
“我不過是黑姬山家的下人,晝子小姐就叫我百介好了。”
“謝謝你。”
她露出像是路邊小花的微笑。
冬日的太陽升了起來。
到了第二天,天神櫻終于又恢復正常了。
在“時詠結界”封鎖的空間被解除后,葛花冷漠地看向遠處的巨大櫻樹。
神櫻結出了漂亮的櫻花,從這些櫻花里,也釋放出強大的神氣。
“那個陰濕女…還真是干了些好事!”
葛花心底很火大,但是也清楚自己現在還奈何不了那個女人。
雙方在結界里的對決,最終還是不分勝負。
不過,考慮到小萩同時維持著“時詠結界”,還要一心多用,操控分身的同時,還要與自己進行交手,她的實力上限應該比自己預估的要強的多。
“還有,也沒有逼出她手中,那些數字排名靠后的新妖刀…排名第八‘曉鴉’,第十‘白髭’…第十一‘朱羅邪丸’,都有著能夠讓人遍體生寒的力量。”
葛花心想,至于數字更靠后十三位“蠻刀毒泡沫”、第十五位的“荒雷煉牙”,乃至更往上的妖刀,其實已經不能算在刀的范疇之內。
相較之下,雖然自己拼盡全力對肉體進行改造,也只能夠勉強與那個女人打成平手。
“真是惡心的女人。”
葛花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指尖撫摸著光滑的皮膚。
“又砍了我七次脖子…看來我也必須重新制訂方案。”
少女心想,通過霞之城這次的“事件”,她再度確認了一件事,那就是黑姬山小萩是自己的敵人。
…不,她也會成為自己心愛男人的敵人。
道理也很簡單,她要做的事,她要踐行的目標,最終會導致這個女人站到“他”的對立面——
就如同光與暗涇渭分明,始終會對立。
那個人無法接受她所做的事,哪怕打著對他有利的旗號。
他不會原諒這種事。他在知道時就會拒絕這一切,并且將這個女人的行為視為“惡”——由此可知,黑姬山小萩這號人物,已經成了一個“障礙”。
自己必須代替“他”,幫助“他”,解決掉這個女人。
如果他不愿意臟了手,那就由自己代勞。
“絕對要殺了你。”
她咬緊了嘴唇,全身充滿了隱隱若現的殺氣。
霞之城的事件算是“解決”了。
不,其實也談不上解決。
后續的事件,百介并沒有參與進去。
他只是“聽說”了——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是城主蘇芳手下的一位名為“赤松滿祐”的家老。
此人犯上作亂,秘密軟禁了城主,又脅持了城主的幼子鶴千代君,還對城中的井水下毒,制造了“穢疫”這場傳染病。
赤松滿祐還秘密謀害了神櫻本社的大御巫,散播對這位巫女大人不利的謠言,又和“八福會”的惡黨為伍,他們合力對天神櫻麻帆良散播了詛咒,破壞了神櫻的結界,造成了非常慘重的影響。
好吧,這些都是“虛飾”過后的情報,或者說是一場宣傳。
至少民間流傳的信息,大抵都是如此,真相也只有少數人知情。
百介倒是沒有為善后的事件過度操心,他畢竟還是黑姬山的下人,就算這次立下功勞,那也不代表他需要操持這些問題。
現在,他的煩惱在另外一些事情——
“事、到如今,也沒有什么好隱瞞的…我喜歡你!!!”
——嘛,還真是麻煩。
像這樣被人偷偷約到隱蔽的小樹林,然后告白什么的,對現在的百介而言,著實是個頭痛的危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