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兩顆頭骨
在認出三豐真人之后，籍天蕊不再出招。那正在不斷旋轉的太極勁力菁純龐大到令她也心生寒意，任何對那個方向的攻擊都會被卷成齏粉，而后以肉眼不可見的速度反射回來，貫穿路徑上的一切。
這便是三豐真人的玄覽神異。
兩儀。
由古至今最為強橫的神異，人力絕對無法攻破的壁壘，能夠化解一切招式的圓，屹立于武道絕巔之上的明珠。
籍天蕊看了半晌，也沉默了半晌。
釋放三豐真人，本就是她來到伊勢神宮目的之一。現在親眼見到三豐真人，她卻沒有半點欣喜。
因為她察覺到了一件事。
那個圓，并不完美。
它缺少了神意，甚至沒有真氣。雖然勁力龐大菁純到叫她也心生寒意的地步，但也只有勁力而已…沒有寂照幻象，沒有真常真形，甚至連一絲真氣都不見。
籍天蕊沉默站立半晌，最后還是輕輕地嘆了一聲，雙手抱拳，微微躬身，對著前方那個身影施了一禮。
卻是沒有說話。
因為她知道，無論她說什么，這位武道祖師也不會再聽見，也不會再給出回應了。
在之前數年間，籍天蕊已經將神道教之事的真相補全了大半，唯一缺損的部分，就在三豐真人東渡之后的這段時間里。
現在，她終于補全了這段真相。
兩百年前，三豐真人東渡，攻破伊勢神宮，殺到了河上丈人的面前。
兩人大戰一場。
不分勝負。
境界的差距，讓三豐真人無法擊敗河上丈人；但三豐真人的兩儀，河上丈人也無法攻破。
但三豐真人清楚，絕不能放走河上丈人。
成就天人之上的境界，需要對天下大勢做出影響，河上丈人經營神道教千年，很可能已經離踏出最后一步不遠。
如果三豐真人摧毀神道教，那河上丈人就會返回中原，將神道教的事情在中原重演；但如果他不動神道教，河上丈人就可能很快修成天人之上。
哪怕最理想的情況，他摧毀了神道教，并在返回中原之后將河上丈人的一切盤算粉碎…但有個問題他解決不了。
壽命。
東渡之時，三豐真人已經完成了甲子蕩魔，百歲有余，陽壽將盡。
建文帝的功法是河上丈人給的，他肯定也會借天人性命延壽的辦法，并借之從戰國活到了現在…而三豐真人不可能會去借用歪門邪道延壽，等到他死了，河上丈人就會出來，將他的計劃繼續推行下去。
當然，三豐真人還有一個選擇。
攪動風云，成就天人之上。
但三豐真人太過強大了，底蘊過于深厚，這代表他要成就天人之上，就要將天下攪得天翻地覆才行。
如果此事注定無法在他手中了結。
至少要讓河上丈人的計劃停滯。
至少要為后人爭取到成長起來的時間。
誰也不知道三豐真人做這個決定花了多久，或許花了很久，或許只是念頭一動。
但最終他做出了選擇。
放棄真常。
放棄寂照。
放棄須彌。
放棄金剛。
放棄介子。
將自己的一切灌注到兩儀之中，構成無論內外都無法打破的、足以將河上丈人死死困住的太極。
這便是真相。
籍天蕊長出了一口氣。
兩百年不曾進食，兩百年不曾調息，三豐真人將自己的精氣神盡數灌入兩儀之中，將河上丈人死死地鎮壓在了自己構成的圓中。
籍天蕊不敢想象三豐真人的性命修為有多么恐怖，僅靠自身的雄厚積累，竟然將可以鎮壓河上丈人的太極拳自行運轉了兩百年。
籍天蕊將視線投向三豐真人腳下。
那里，就是三豐真人鎮壓的地方。
河上丈人應當就在那里。
距離不過十丈。
三豐真人依舊在運轉太極拳，就代表河上丈人沒有逃脫，至今為止，他依舊在被三豐真人死死地鎮壓在身下，無法脫困。
但這卻又出現了新的矛盾。
建文帝的功法是從河上丈人手中得來的，陽厲軒與苗王結合也是他的手筆。也就是說至少在大朔開國到陽厲軒身死之間的一百余年，河上丈人就在中原。
那么問題來了。
既然河上丈人沒有脫困，那引導陽厲軒結合蠱術、生下籍天睿的，是誰？
將功法交給建文帝的，是誰？
發現籍天蕊潛入、呼喚大宮司前來阻截的，又是誰？
答案就在眼前。
籍天蕊緩慢地跨出一步，縮短了一些與三豐真人的距離。見三豐真人并未主動攻擊，這才一點點試探著逼近，走到了三豐真人面前，雙方相隔不到一丈。
經由兩百年的消耗，現在的三豐真人只剩下了一具空殼，沒有神智可言，也無法喚醒。
但籍天蕊知道該如何做。
她緩緩抬手，雙腳位移，擺出了一個松垮的拳架。
太極拳。
嫡傳正宗的太極拳。
皇陵之戰后，得到寂照功法殘本的供奉們相繼出逃，其中有七位在江湖上被稱為“七殺”。在被永戒捶死一人后，又有三人前往武當，結果兩個失落于武當后山，僅有一人逃出（見“瀛洲海客”第一章“妖男”）。
那是籍天蕊的手筆。
逃出的那名供奉，為她帶回了天人境界的太極拳。
“無極…起勢。”
籍天蕊緩緩打出了太極拳的第一式，她琢磨了太極拳數年，這一式勁力悠長，陰陽相合，就算武當天人親自使來，也不會更完美了。
果然，隨著她使出太極拳，面前完美的圓肉眼可見地縮減了一分，維持了兩百年的鎮壓不斷衰減，當籍天蕊收拳時，已經只剩了極其纖薄的一絲，卻并未完全散去。
這是三豐真人的考量，他怕后人不了解河上丈人的恐怖貿然上前，所以他只將勁力略微收束，如果河上丈人想要脫困而出，他也能及時依靠留下的本能重新撐起兩儀。
但也足夠讓籍天蕊看清了。
她緩步上前，定睛朝三豐真人腳下看去。
那里是一個碩大的深坑，看上去足以容納一人，四面的坑壁光滑無比，應當是被巨力生生壓實了，論硬度恐怕不會弱于生鐵。
而當看清了坑底景象的時候，籍天蕊面色驟變！
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坑底是一堆白骨和朽爛的衣物，而在白骨堆中，赫然能夠看到——兩顆頭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