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滴答。
粘稠而帶有一絲溫熱的液體滴落在奈奈子的額頭上,將她從昏迷中喚醒。她沒有急著睜開雙眼,而是繼續裝作昏迷,仔細聽著周圍的響動。
鐵銹味兒瞬間便塞滿了鼻腔。
“血…很多血…”
與李淼同行數月,奈奈子也算是見過世面的人了,第一時間便認出了鐵銹味兒的來源,同時也清楚了滴在額頭的液體是什么。
那是還帶著體溫的血水。
除去血水滴落的滴答聲和奈奈子自己的呼吸聲之外,還有木材燃燒的噼啪聲,和油脂被烘烤之后散發的焦臭味兒。
火光在眼皮上跳躍。
“布滿尸體的無人火場…嗎?”
奈奈子強行抑制住內心的恐懼,紋絲不動。
但她的偽裝太過青澀拙劣,加快的心跳和呼吸也難以抑制。對于修習過耳功的人來說清晰可見。
于是有人說道。
“殿下,不必偽裝了。”
“我們并無惡意。”
奈奈子心生疑惑。
我們?
她微微將眼皮睜開一線,看向四周。
四周確實是如她所想象的一般,是一片布滿了尸體的火場,周圍的木質建筑正在熊熊燃燒,她所處的地方已經被燒過,滿是漆黑的灰燼,有相當一部分能看出清晰的人形輪廓。
她所在的地方,是一塊坍塌的建筑交迭起來撐起的空間,而她正躺在其中一個角落的地上。
滴答。
又一滴溫熱的液體落在她的額頭上。
奈奈子先是一愣,而后朝著血水滴落的方向看去。
她先是看見了一只懸在她額頭上方的手,血水正是從這只手的食指上滴落的。
循著手指朝上,便能看見傷痕累累的手臂、筋骨斷折的鎖骨、穿透了頭顱將其釘在廢墟上的太刀,最后將整具尸體收入眼中。
尸體,好像只是一具尋常的尸體而已。
除去他所穿的衣物。
那是一襲皂澀的袍服,內襯被血水染紅的白絹單衣,下身是白色的表袴與下袴,被太刀貫穿的頭顱上戴著黑色的立纓冠。
“天、天皇?”
奈奈子緩緩睜大了眼睛。
雖然東瀛天皇的袍服不像中原皇帝那樣繁復華麗,甚至可以說是有些樸素,但在京都長大的奈奈子怎么會認不出這身衣服?
但…為什么會是天皇?
自己不是被神道教的神官擄走了么,為什么會出現在一片滿是尸體的火場,這里是哪里,周圍被燒焦的尸體是誰…為什么天皇會被釘死在自己面前?
未等她略微理清思緒,忽聽得那個叫她睜開眼的聲音不屑地冷哼了一聲。
“殿下,他不是天皇。”
“他不配。”
奈奈子循聲望去,便看到了一名正倚靠在一根坍塌的房梁上的中年神官,衣著與之前將她擄走的神官們一樣,也是素白色的神官服,腰間也是緋紅色的無鐔刀。
只是與他們不同的是,這名中年劍客并未佩戴面具,他將素白色的面具隨意掛在了腰間,正用布條包裹著腰間滲血的傷口。
“唔!”
他猛地一扯布條,發出一聲悶哼,終于將傷口包好。這才轉頭看向緩緩起身的奈奈子。
“殿下。”
奈奈子沉默了一會兒。
“你不是神道教的人?”
“不是。”
“天皇是你殺的嗎?”
“是。”
“…你為什么要叫我殿下?”
中年劍客一時沒有回答,反而像是因為奈奈子的鎮定而驚喜莫名,不由自主地笑了出來。
“不愧是殿下。”
奈奈子緩緩搖頭。
“不要叫我殿下…你是誰,想做什么,這里是哪里?”
中年劍客依舊沒有回答,自顧自轉頭看向廢墟外面,低聲說道。
“殿下稍待。”
奈奈子雖然不清楚中年劍客到底想做什么,但也清楚自己并沒有反抗的余地,便摸索著遠離了天皇的尸體,找了個地方坐下。
看著奈奈子鎮靜的態度和動作,中年劍客臉上的笑容愈發燦爛起來。
奈奈子不動聲色地抿了抿嘴。
她不喜歡中年劍客的眼神。
那眼神根本不像是在看人…更像是在看一尊令人滿意的神像一般,除去虔誠之外,更帶著叫人難受的審視和狂熱。
半晌,中年劍客忽的握住了刀柄。
于此同時,廢墟之外也忽的傳來密集的腳步聲,數十個身穿素白色神官服的人影從四面八方走來。
這些人像中年劍客一般,衣著和佩刀都跟神道教神官一樣,但都將素白色的面具摘下掛在了腰間,身上也是人人帶傷,甚至有幾人的傷明顯足以致命,腳步都帶著踉蹌。
但這些人卻絲毫沒有關注自己的傷勢,反而是不約而同地將目光鎖定在了奈奈子的身上,目光中滿是如出一轍的狂熱和審視。
他們與中年劍客會和。
“處理干凈了?”
“嗯。”
“確定?不能有差錯。”
“都補過刀了…偽皇的血裔、神道教的神官,都已經確認死亡。”
中年劍客松了口氣。
“如此就好…東西呢?”
其中一名劍客伸手入懷,掏出了一個布包遞給了他。
中年劍客雙手接過布包,虔誠而緩慢地揭開,露出了里面的東西。
奈奈子不動聲色地將目光投射了過去。
布包揭開,露出了一面銅鏡。
看上去好像是青銅材質,因為年代久遠已經生滿了銅綠,鏡面斑駁,人影倒映在上面既模糊又扭曲。四面則是古樸的雕花。
中年劍客癡迷地撫摸著鏡面,動作輕柔地仿佛撫摸女子的肌膚一般,待到將其上的灰塵輕輕抹去之后,他才忽的轉頭看向奈奈子。
“殿下…”
他的聲音因為激動和虔誠而拉長,尾音顫抖,聽上去好像是瘋子的低吟一般。
“殿下、殿下…”
周圍無數身著神官服的劍客們也一齊激動地看向奈奈子,低吟了起來。
中年劍客緩步朝著奈奈子走來。
奈奈子抿緊了嘴唇,強行抑制住了心底涌起的恐懼。
“殿下…”
中年劍客走到了她面前,狂熱地看著她,竟是忽然單膝跪倒在地,顫抖著抓起了她的手。
奈奈子忍不住掙扎了起來。
“放開!放開!”
但中年劍客充耳不聞,只是忽的伸出一根手指,劃破了奈奈子的指尖,狂熱而粗暴地扯到了那面銅鏡上方。
奈奈子終于看清了那面鏡子。
在鏡子上方的雕花之中,隱隱露出了三枚模糊的銘文。
她似乎聽父親說過這三個字。
八咫鏡。
滴答。
血水滴落在鏡面之上,發出一聲清脆的鳴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