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金匠
嘉竟二十六年，五月廿一。
初升的日光沿著街道斜斜拉進，由下至上照亮了矗立在街邊的一方招牌，上面工工整整地寫著“金鍛冶屋”，招牌下方的大門卻是緊閉。
門外地上還能看到一些血漬。
昨夜天皇御所的巨響和火光，京都城內之人都看得清楚。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但所有身處底層的人都很清楚——沒有事情才是最好的事情。
對于微塵來說，無論是春風還是寒風，無論有無惡意，都足以將他們卷入泥濘之中。
所以往常到了這個時間已經應該熙熙攘攘的街道，不見半個人影。每一家都閉好了門窗，等著事態明朗之后再出去做工。
只不過，對于有些人來說，麻煩不是緊閉門窗能擋得住的——尤其是對于一家經營金器的作坊而言。
懸掛“金鍛冶屋”招牌的屋內，店主兼大師匠吉田武握著滴血的鍛造錘，顫抖著、氣喘吁吁地看著地上的尸體。
尸體光著上身，露出爬滿上身的褪色紋身，手上攥著一柄短刀，額角塌陷了一塊兒，血水順著門縫流到門外。
“完了…”
吉田武手一抖，錘子落地。
他殺人了。
殺了一個“雅庫扎”。
也就是東瀛的黑道。
昨夜遠遠望見天皇御所燃起的大火，吉田武就知道不好。混亂，對于一家經營金器的店鋪來說，是不用思考就能確定的滅頂之災。
他連忙要鎖死門窗，但就在他將最后一扇窗鎖死之前，這個“雅庫扎”獰笑著翻了進來。
逼問、威脅、爭搶。
慌亂、憤怒、殺人。
無論中間發生了什么事情，事情已經走向了無可挽回的深淵。
“雅庫扎”是有組織的。
想必很快就會有其他“雅庫扎”上門，然后發現尸體。到時候無論他愿不愿意交出店內的金器，他都要死了。
“…走，對，走！”
吉田武猛地回過神來，慌亂地跑到起居室，從床底扯出自己平日攢下的財物，又拿了些衣物、食物，轉身就要開門逃走。
但就在這時。
叩、叩叩。
寂靜的店鋪之中，響起敲門聲。
嘩啦。
吉田武一個哆嗦，手中的包裹落地，里面的金銀嘩啦一聲響。
“完了…”
吉田武聽到門外傳來說笑聲，隔著窗紙，還能看到外面一個人影朝屋內指了指，明顯是聽到了他發出的聲音，想偽裝店內無人已經是不可能了。
地上還躺著尸體。
血漬也來不及清理了。
四面門窗昨夜都被他鎖死，現在卻將他自己困死在了屋內。
叩叩叩。
敲門聲再度響起。
“開門。”
門外傳來有些不耐煩的催促聲，是個頗有磁性的男聲，只是語調有些生硬，卻不像是“雅庫扎”那種故作兇狠的語調。
吉田武忽的升起一線希望。
或許門外來的并不是其他“雅庫扎”，或許只是有急事兒的客人…見到尸體應該就會被嚇走，他也可以直接逃走。
帶著這想法，他顫抖著打開了門。
“…今日不營業…”
他看向門外。
門外是三人，兩男一女。
領頭的是個格外高大的男人，面色蒼白，一身玄黑，正與一名美貌女子談笑。另外一名少年似乎是有心事，站在后面沒有出聲。
見他開門，那名美貌女子轉頭道。
“怎么這么慢？”
說罷就要往里走。
吉田武見誆不走三人，心一橫，身子一轉，露出了身后地上的尸體，想著見到尸體總該走了吧。
可三人卻是連點反應都沒有。
只有那名男子瞥了尸體一眼，微不可查地笑了笑，便像跨過一條死狗一樣跨過了尸體，自顧自走到屋內桌前坐下。
其余兩人跟了進來，少年自覺擦桌倒茶，女子則是隨手便將一個布包扔到了桌上。
布包極重，砸在桌上發出一聲悶響。
做了數十年金匠的吉田武一聽便明白，包內是渾然一體的金塊兒，恐怕足有一斤來重。
“聽說你是京都城內最好的金匠？”
女子拍了拍手。
“打個牌子，余下的用料便是你的酬勞。”
隨行的少年走到愣神兒的吉田武面前，把一張草圖遞給了他。
吉田武本能地接過圖紙，隨即便反應了過來——怎么回事兒！
地上還有尸體呢！
這三人怎么好像沒看見一樣！
自己看起來是還有心思做工的樣子嗎！？
“客人…今日不營業。”
吉田武雖然想要發怒，但見三人衣著氣度相貌皆是不凡，那名少年腰間更帶著刀，也不好得罪。
便好聲好氣地說著，同時再度挪了挪，將地上的尸體露出來，手指了指。
“哦…看見了。”
女子瞥了一眼。
“總之，我要打的金器，一個時辰之內能不能做好？”
不是。
能不能聽懂人話！
吉田武又急又氣，已經是有些按捺不住了，也不想再做爭執，低頭撿起包裹，轉身就要朝門外跑去。
但剛到門口，卻聽得門外傳來一陣喧嘩。
“吉田家就是這里吧？”
“沒錯若頭，就是這里！他是京都之內最好的金匠，店內存有不少金銀…現在街上無人，正是時候！”
“喔。”
腳步聲紛亂，頃刻間便到了門外。
噔噔噔噔——
吉田武面色煞白，連退數步，冷不防踩在“雅庫扎”的尸體上，噗通一聲坐倒在地。
完了！
這下真是完了！
聽門外說話的聲音里，那讓人厭惡的彈舌聲，就知道來的正是一伙“雅庫扎”！
至少有十幾人！
他猛地一個激靈，連滾帶爬地起身，就要撲上去將大門關上，可他剛剛撲到門口，門外便伸進來一只滿是紋身的大手按在他的臉上。
“混蛋！不長眼睛嗎！”
那只手猛地一推。
噗通一聲，吉田武便被推倒在地，未等他起身，門外便呼啦啦涌入十幾名“雅庫扎”，幾乎將店內的空間填滿。
他們第一時間便看到了尸體，也第一時間從紋身上認出了尸體的身份。
“混蛋！你做了什么！”
“你這混蛋！”
雅庫扎們亂叫著圍了上來。